37 ☆37.1月1日

1月1日

潛溪彎彎，穿了半城而過。如今溪旁做了仿古的商業街，瑩瑩袅袅升騰起的炊煙裏，滿滿都是煙火氣息。

下起了小雨，梁細細沿溪找了一家小飯館坐下。

入目是破舊的青石板路和陰沉暗啞的天色。有一只髒兮兮的小狗湊到她的腳邊來嗅，老板娘上來，用腳把小狗撥到一邊，笑眯眯問她: “要吃什麽呢”

梁細細随意點了兩個菜。老板娘手在圍裙布上擦了擦，應了聲，轉身走進廚房。

腳邊的小狗又湊上來聞她鞋子上的味道。

她俯身，伸出手想摸摸小狗的皮毛，目光觸及污穢處，又縮回了手。

“嘩——”

就這麽一猶豫的功夫，窗外的小雨已經變成傾盆大雨，且有愈演愈烈之勢。

雨霧漣漣，打在窗外的水面上，泛起點點波瀾。

她眼見着一個穿黑色羽絨服的姑娘捂着頭沖過了河，又沖進自己坐着的這家小飯館。

那姑娘放下手，露出一張濕漉漉的臉來。

梁細細一下子愣住了。

“……季……季微”

*

就在季微和她說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的這一會兒工夫裏，梁細細加了一個小菜，向老板娘借了一塊小毛巾，把季微頭發上的雨水都擦幹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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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微坐下，只覺得頭皮上漸漸起了寒意，攏緊衣服也驅散不了。

梁細細又向老板娘借了火爐來烤。

季微只安安靜靜看着她動作，未置一詞。

梁細細向來是這樣的人，事無巨細，一絲不茍。張揚驕傲，理直氣壯，皆是因為她有資本。

她從不懷疑梁細細是個好人，也一直覺得她會因此變成更好的人，未來于她，皆是坦途。

她一直是珍惜她這個朋友的。

可是如今，她們之間，卻多了這樣莫名其妙的事。

來的路上想了很多話，眼下真正相遇，季微卻不知道從何說起了。

倒是梁細細先開了口: “汪芥讓你來找我的”

“是他告訴我的。”季微點了點頭， “我猜你會來這裏。”

“你看到我的豆瓣廣播了”梁細細一撥盆裏的炭火，一點猩紅的火苗爆起。

“嗯。”

梁細細突然笑了笑。

“汪芥是個好人。”她嘆了口氣， “可是，季微，不知道你丫體會過沒，在遇到過一個人之後，就再也拿不出更多的感情去喜歡下一個人了。”

季微的心稍稍安定。

梁細細能對着她說“你丫”這個詞，說明她心裏還是把她當做自己人的。

對面，梁細細自顧自地說下去。

“你沒遇到過——但我遇到過。”

門外春雨綿綿。梁細細的故事，開始于一場春游，結束在最俗套的六月裏。

考完試，所有人瘋狂地沖下樓，有人跳進廣場人工湖，有人又哭又笑地抱着，狂歡過後，分道揚镳。

後來就再沒人知道陸猶的去向。

有人說他考砸了，去了更南邊的大學讀書;有人說他和女朋友分手了，考到了北方最好的大學;也有人說他根本都沒讀大學，直接去打工了……

高中不過是一場交集。梁細細的生活，從此和他的生活越離越遠。

她開始健身跑步，學習化妝，拿下牙套，摘了眼鏡，終得蛻變。

漸漸地，她開始忘記陸猶，和其他人約會，戀愛，分手。一次偶然的機會，她被約會對象拉到一場攝影展覽上，卻發現了陸猶的作品。

那時候，他已經不叫陸猶了——他在圈子裏的名字，是攝影師Y。

梁細細在他的介紹前面整整站了一刻鐘。她反複看着那張臉，直到把全部有關他的文字都牢記于心——

“攝影師Y，來自南方的新銳攝影師，入行晚，拍得無聊，索性還有些好奇心。”

後面還有一串的獎項，太長了，她已經記不清了。

但她還記得他在展覽上的那幾張照片。他拍的，都是一些詭異谲奇的山峰，海角與冰川，用力而憤怒，似乎在憋着一股勁兒，但具體是什麽她也說不上來。

總之，和她印象裏那個眼裏閃着陽光的幹淨少年一點兒都不同。

梁細細因為他，義無反顧地入了攝影這個坑，只希望離他更近一點。

後來不久，她去了攝影社，搬了宿舍，遇到季微。

一直到這次。

她輾轉了一個月，終于忍不住了。向高中的班長要了他家裏的地址，來這座浙東小鎮看看他長大的地方。

故事結束，外面流水嘩嘩。雨勢小了一點兒。

老板娘端上一盤香椿雞蛋，植物的清香混着蛋液的腥香，黃澄澄很的勾人。

兩人看着這盤菜，皆是無言。說故事的人走完了小半生，其實不過是燒一盤香椿雞蛋的工夫而已。

梁細細終于忍不住了。她沒動筷子，從包裏拿出煙盒，點燃一支煙。

煙霧騰起，她挑眉看向季微: “你不好奇不生氣不怪我現在才下定決心，向你坦白你邂逅的男人就是我的男神”

季微搖搖頭，夾了一塊雞蛋: “我昨天就猜到了。”

梁細細抿住唇縫，将大半香煙濾進肺裏。

“攝影師Y——Yul——陸猶，還有你奇怪的态度。”季微看向她， “姐，你記不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他之後就和你說過，他長得很面熟那是因為我給我看過一次他的照片，那張臉太容易讓人印象深刻了。”

梁細細用手掰了一塊雞蛋，低頭喂給腳邊髒兮兮的小狗。

“對不起，我一直存了私心，沒有告訴你。”她的聲音低低的， “你買的那張票你拿回去吧，離個展還有一個月了，你這次一定能見到他的。”

季微笑了笑。 “其實要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姐。”

遙遠的少女時期，這樣一個鮮活的人救她于自卑，癡妄與平淡的深淵之中，不計回報。

換作是她季微，未必不會比梁細細更加絕望。

又是一陣沉默襲來。梁細細熄滅指尖的煙，有一搭沒一搭地吃了幾口雞蛋，就聽見對面的少女開了口。

“姐……你找到他家嗎”

梁細細搖搖頭。

那是個假地址，早就被拆遷了。

“那我帶你去個地方，也讓你聽個故事。”季微一笑。

梁細細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什麽故事”

“比如說，你看到的陸猶，其實不是真正的陸猶。”季微說， “姐，你難道從沒想過，為什麽陸猶和你同班，卻比你大好幾歲為什麽他家地址是假的為什麽他……不去上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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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自己都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