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45.2月24日

2月24日

依然是穗行深巷,卻是另一番心境。

季微和陸猶并排,沿着老街青石板路往裏走去。

因是清晨,沿途分外有人氣,有鄰裏鄉親經過,認識陸猶這張臉的,還會停下和他們打個招呼。

“哎喲,小猶回來啦”

“是啊,孟叔早。”陸猶雖然心情低落,卻還是停下腳步,有禮貌地回了一句。

那個被叫做“孟叔”的沖他身後頭看了一眼,擠眉弄眼笑了: “喲,帶女朋友回來了啥時候結婚啊”

“不遠啦。”陸猶頓了頓,半真半假回了一句, “到時候回來,請孟叔來吃酒,一定要來啊!”

“一定一定!”孟叔樂呵呵應了,推着自行車走遠。

季微眼睜睜看着自己“被”訂婚,等孟叔走遠,推了一把陸猶的胳膊: “什麽鬼啊。”

陸猶轉過頭,沖她笑了笑: “孟叔去年被查出得了癌症,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去了。”

季微心裏一驚,又轉頭看了一眼老人蹒跚遠去的身影,心裏無端湧上幾分惆悵。

陸猶又道: “孟叔的兒子在鎮上做警察,前幾年因公殉職,後來我們街坊幾個同輩的人一直輪流探望他。白發喪子,也真不容易……”

視線裏是漸漸遠去的佝偻背影,耳邊是陸猶的嘆息,季微的腦中卻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其他事上。

剛才的小旅館中,陸猶神色戚然,讓自己陪他走走。

而她只不過瞥了一眼,就看出他手中的信紙張泛黃,一定是陳年舊物——十有八九就是他母親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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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看着推車遠去的孟叔,她卻無端想起了陸舜華。

當年他們母子被小城居民逼迫成這樣,陸猶心裏真得一點都不恨嗎

畢竟,甚至不必施以援手,只要對他們冷眼相待,留給他們一些喘息的空間,這就足夠了。

她心裏這麽想着,不由自主就問了出來。

話剛出口,她就意識到不妥。正想多說兩句挽救一下,就聽見陸猶輕笑一聲。

季微詫異望去。他非但沒有生氣,神色反而更輕松了些。

陸猶一只手摟住她的脖子,兩人一齊慢步往前走去。晨曦微露,石板路上沾了許深重的露水,有些濕滑,季微走得小心翼翼。

她聽見耳畔的男人說: “我當然不恨啊。他們天天在我面前奉承我,說我這個陸家小子有了出息,是其他人都無法比肩的——我聽着這樣的誇贊,心裏美得很,還恨什麽恨”

季微: “……”

她朝陸猶淡淡瞥了一眼。瘋了

陸猶見她一副“你傻逼吧”的樣子看了一眼自己,胸腔裏傳出更深醇的笑聲: “好啦好啦,逗你玩的。要聽實話”

季微嗯哼一聲: “當然。”

“是容姨教得我。”陸猶将她更用力地摟入懷中, “我媽走了之後,容姨便收留了我。她試着讓別人接納我,也讓我慢慢融入了這些人之中。”

陸猶的左手筆劃一下,接着道: “等我長大了,離開了這個小鎮之後,就明白了更多東西。人之初,也許性本善,但太多後天的東西會影響一個人的觀念。這裏太封閉了,也許這裏大多數人的出發點都是好的——但好的甚至到了一種無知,愚昧的地步。”

“就比如剛才的孟叔,其實我媽還在的時候,他有時候還會偷偷給我糖吃,但是在衆人都孤立我們的情況下,他不敢,也不可能公開站到所有人的對立面去。我分得清,這件事的罪魁禍首到底是誰。”

季微有些明白了。

牆上枯藤濕濕答答滴着水,她長長舒了一口氣,說: “容姨……也很不容易。”

“是啊。”陸猶的聲音低了幾許。

他們又往前走了幾步,陸猶才繼續說: “我高中的時候,考上了省裏最好的高中。那時候容姨剛離婚,我怕太花錢就不肯去,她和我說,剛剛和我……那個人聯系上了,那人答應供我讀書,用的都是他的錢。”

季微微微垂着頭,眼裏是石板縫隙裏的薄青苔,一言不發。

“我當時不信,她還給我看了信,是英文的。我仔仔細細看了內容,确保沒有問題,就去了那所高中。後來我才知道……那錢是我外婆當年留給我的,最後不夠,容姨還拿她離婚分開的錢供我讀書。”

有人騎着車,從他們身後丁零着逶迤而過。陸猶站到外側,護住季微。兩人緊緊貼在一塊兒。

待自行車走遠了,季微才低聲問: “後來呢”

“後來麽……”陸猶一摸鼻子, “我知道了真相,肯定不會繼續再花容姨的錢了。那時候我想考美院,不過要花的錢太多了,索性出來單幹,初生牛犢的,倒是被我亂七八糟搞出一條新路子來。”

長長的年歲,被他簡略成兩三句話,語氣稀松平常,輕易帶過。可又哪裏這麽容易

季微側頭看他,莫名想起自己初見他時,那句自以為是的判斷——

“你家裏條件應該不錯吧,父母支持你,所以你才能這麽義無反顧不留退路。”

是她想得簡單,大錯特錯了。

很早之前的歷史課上就學過,衰亂之世的人物,往往多過治盛之世,而且強過治盛之世。陸猶身上這股野生勃發的勁兒,又豈是溫室裏能養出的花朵

這一路上,艱險萬分,孤獨異常。

季微想到這裏,再側頭看陸猶的時候,心裏激起的是一股前所未有的憐憫與同情。

天色慢慢亮了起來,她驀地停下腳步,側過身一下子抱住了他。

陸猶被吓了一跳。

他随意帶過自己的過去後,注意力全被路旁的一扇窗戶吸引了。也不知道是誰家的窗戶,破舊也罷了,竟然還破舊得這麽有格調。如果讓季微側着半個身體在畫面裏,旁邊還有老人孩子坐在破木凳上……

他心裏正琢磨着怎麽把這張照片的故事性拍出來,身邊的少女卻突然掙脫了自己的摟桎,一伸手,緊緊抱住了自己。

一時間,陸猶不知道怎麽放自己的手,頗有些哭笑不得。

少女的眼窩緊貼自己的鎖骨,濕潤炙熱,顯然是情到深處,十分動容了。

他想了想,把自己的手搭到她的後背上,輕輕拍了拍: “沒事了沒事了。”

這個傻姑娘,有啥好哭的

難不成還被自己的悲慘經歷激起什麽母愛了

陸猶越想越覺得好笑,站在路邊,認真哄着她。

穗行巷口,孟叔正買了菜回來,路過他們,見此情形,笑道: “怎麽了,小猶惹小姑娘生氣了”

“沒有的事兒。”陸猶沖他笑道, “我剛才給她說了個故事,把她感動哭了。”

孟叔“哈哈”一笑,又想湊上來八卦幾番,陸猶擺擺手,趕他: “孟叔你還不回家到時候我嬸可要生你氣了。”

孟叔食指一指他,笑罵道: “你這小子。”話雖如此,他還是馬上跨上自行車,哼着小調兒回家了。

自行車一路經過巷子,帶來一陣微風。

風裏,有季微的啜泣聲,有陸猶的慰藉聲,有嬉鬧聲,有收音機聲,也有不遠處的潛溪水流過的清脆潺潺聲。

靜谧的小城慢慢蘇醒。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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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啥,有人說我八月底完結不了,激起了我的倔強逆反心理,今天甚至還想三更,哼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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