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提二十九個燈
第29章 提二十九個燈
“沒事就好, 沒事就好。”
周鳴耀重重松了口氣,才意識到自己手腳冰涼,後背又熱地濕了一大片。
他忽然失落垂頭, 帶着濃重鼻音:“對不起。”
沈姜被他氣笑:“你又沒錯,你說什麽對不起?”
“對不起, 沈姜, 對不起。”對不起之前對你那樣冷漠,對你那樣避之不及, 傷害到了你,真的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這是第一次,沈姜在他面前示弱, 真正意義上的一句道歉。
不止是為了今天自己的魯莽,更是為了從前對他的捉弄。
對上他灼熱的“視線”, 沈姜不自然別過臉,不願再談。
“走吧, 你的盲杖呢?”
少年失落地說:“掉了。”
“掉了?掉哪兒了?”
周鳴耀沒有目标地左右扭頭:“在附近,我找不到它。”
沈姜抽離被他禁锢住的手臂, 撩開頭發彎腰在漆黑的小巷子裏找了一圈, 最後在一條幹涸的小溝裏找到了。
盲杖頂部的小手套沒掉,她用橡皮筋綁了四層, 輕易不會脫落。
拍拍毛絨手套沾着的灰塵, 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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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過盲杖, 周鳴耀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挫敗感。
沈姜牽着他的手腕帶着人往巷外走, 周鳴耀一路沉默, 沉默到只聽得見兩個人不同頻的步調, 很久以後才問。
“我、我都說了有危險, 為什麽還是去了?”
是不相信他嗎?不相信一個瞎子的話,還是說,她壓根不在乎他的話。
沈姜回頭掃他一眼,很快收回目光,漫不經心道:“哦,我沒去,就是到處散了個步。”
周鳴耀當然不信她這話:“你找到他們了嗎?”
“沒有。”沈姜放開了他,雙手插衣兜:“以後也不會再找了。”
語調是輕松的,态度也是誠懇的。
周鳴耀信了。
路燈将一高一矮兩道影子照得冗長,秋風陣陣。
“沈姜,你以後,不跟他們做朋友了嗎?”
馬路旁的小秋菊,被風卷起一地碎片。
沈姜的心也如花瓣,零落成泥。
“他們……本來就不是我的朋友。”
不同頻的人從一開始就不該在一起,第一次感到不舒服的時候其實就該重新審視這些“朋友們”,也不至于發生今天的事。
以後,便各走各的道吧。
夜蟲叽叽,皓月橫亘在天上
兩人漫無目的地走着,沈姜不太熟悉城中村的路線,亂糟糟的走了一段路,到最後完全不知走到了哪裏。
點開導航才發現,居然走到夜宵攤這邊來了。
于是轉身,按照導航前往博園路,之前總在那裏偶遇他,他的家應該就在附近。
周鳴耀亦步亦趨跟在她身邊,因為要用盲杖找路,所以不敢走太快,又因為想追上她,免不得走得急切,一個沒注意踉跄着往前栽。
沈姜眼疾手快扶住他,嘆道:“急什麽,我又不會跑。”
你剛才就跑了……周鳴耀忍住,沒開口。
她沒再放開他的手,兩個人手挽手并肩前行。
周鳴耀第一次被人挽着走,即使走得很快,他也不會走進坑裏或是撞到牆壁。
他沒想到,這種安心感竟是沈姜帶給他的。
“你快回家吧,我找得到路,萬一江老師發現你不在,你……”
“我知道,我等會兒打車回去,幾分鐘就到了。”
有沈姜的攙扶,周鳴耀走得又快又穩,沈姜心裏卻突然湧出一股難以名狀的悲怆。
如果他沒瞎,他早就能找到她,何必在這裏兜兜轉轉呢。
她想不通,這樣優秀的一個人,命運為何會待他如此?
真是應了那句話:麻繩專挑細處斷,噩運只找苦命人。
“沈姜,這裏我熟我能自己走,你快回去吧。”見沈姜完全沒有要回家的意思,他催促道。
“能回個屁啊,剛剛一直看你鬼打牆,要是回得去你還能在這裏嗎?”
周鳴耀無奈,其實是因為太急,平時他能摸索回去的。
“我可以。”
“哦,傻老師,既然你可以,那你說說這裏是什麽路?”
瞎老師又變成了傻老師,周鳴耀活到十八歲,沒見過比她還會給人取外號的人。
周鳴耀想了半天也說不出來。
沈姜又笑:“所以你怎麽知道這是你回家的路,難不成這裏有你家的味道啊?”
說罷深深嗅了一口空氣,只有泥土和灰塵的味道。
見她還有心情跟自己開玩笑,周鳴耀沉重的心不知不覺放輕。
她抓住他的手臂,速度加快:“走吧,別矯情,大晚上的不安全,而且你眼睛還有問題。”
“晚上和白天對我來說沒區別。”他的聲音輕輕的,溫溫雅雅,柔和如春日暖風,聽在沈姜耳中,竟生出很想欺負他的沖動。
“是沒區別啊,我的意思是,壞人都在晚上出沒,所以晚上肯定沒有白天安全呀。”
周鳴耀不再說話,因為這句話沒辦法反駁。
說話間,不知不覺就到了博園路:“你家在哪裏,具體位置。”
“你把我放到博園路,我自己可以回去。”
沈姜不依:“送佛送到西,快說。”
無奈,周鳴耀報了地址,兩人繼續同行了十分鐘,終于來到了城中村的一棟不起眼的老式六層樓樓房,牆面掉皮剝落,牆壁也被煙熏得發黑。
樓道口堆積了各種雜物,常年無人清理,三米不到的地方有一排垃圾桶,蒼蠅亂飛,臭氣熏天,沈姜一秒也不想多待。
可能是嗅到了那股臭味吧,周鳴耀找到了“家的味道”,然後穩穩地在大門口伫足:“就到這裏吧,我自己可以上去。”
“都說了送佛送到西,走吧,幾樓?”
周鳴耀這回有點固執:“我自己可以,沈姜你快回家。”
“急什麽,都到樓下了還在乎這幾米的路嗎。”
挽着他就往樓上走,腳下生風,周鳴耀只能在她的牽引下加快速度。
“沈姜,我可以自己……”
“別廢話!”
周鳴耀默默在心裏祈禱周巡山還沒回家,他打算走到二樓就說到了,等沈姜走了再上三樓。
然而周巡山不但到了家,耳朵還極靈敏,一聽門外有聲音便将門打開,沒見到人,又往樓下望。
“瞎子,瞎子!”
周鳴耀的心随着一聲聲的瞎子墜落谷底,偏生沈姜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一步一步帶着周鳴耀上了樓。
“有人叫你,是不是你爸?”沈姜以為這是父親和兒子之間親昵的“愛稱”,沒多想,三兩步便将人帶上了樓。
“大半夜的你他媽跑哪兒去了?早跟你交代了,怎麽沒給我準備夜宵!”男人氣得将手裏酒碗砸在他腳下。
哐啷一聲,震破耳膜的痛。
直到樓道昏暗的壁燈亮起,周巡山才注意到兒子身邊有一個少女,他下意識以為是樓上的啞巴,仔細看,好面生。
且兩人姿勢親密,手挽手看起來關系不菲。
本就心情不好的沈姜剛從虎口逃脫,這會兒莫名其妙差點被一只碗砸中,火氣蹭蹭直往腦門沖。
“你他媽誰啊!誰他媽給你做飯,你自己沒有手嗎!”
周巡山被罵得愣了好久,反應過來後上下掃視沈姜:穿着打扮瞧着不像正經人家的女兒,誰家正經閨女冬天漏大腿啊。
仔細瞧,喲,還化了妝,誰家正經姑娘化妝啊。
不着調地吹了聲流氓口哨:“喲,談戀愛了?誰家大小姐看得上我們家瞎子?”
沈姜目瞪口呆,望着與周鳴耀三分相似的老男人,再看看沉默寡言的周鳴耀,不敢相信這倆人居然是父子?!
撿起地上碎片往男人身上扔。
“他眼睛都瞎了,你還讓他做飯?你有病吧?”
原諒沈姜髒話詞彙量少得可憐,罵人都罵不出花頭。
周巡山眼睛不瞎,後退兩步便避開了沈姜的攻擊。
他皺了皺眉,但沒生氣,反而笑容揶揄看向肩并肩的少年少女。
“喲,脾氣這麽爆?”繼而戲谑望向護在她身邊的周鳴耀:“原來你喜歡這款。”
周鳴耀低着頭不說話,挽住沈姜胳膊的力道逐漸收緊,她從他的肢體語言中讀出了不安。
“周鳴耀。”
少年漂浮的魂被她一聲呢喃喚醒,從他身上浮起的陰沉氣息霎時收斂。
沉悶的氣氛裏,他忽然笑了起來,無焦距的目光溫柔地落在她身上:“沈姜,你先回家吧,明天見。”
說完,抽開被她挽住的手,攥緊盲杖進了屋。
趁周巡山關門前沈姜擠了進去,肩膀狠狠一撞,把要湊過來的老男人撞開:“看什麽看!”
周鳴耀沒想到沈姜會進來,三步并作兩步上前,穩穩攥住沈姜的手臂将她帶進了房間,那速度,像逃命似地。
且沒有使用盲杖,他對這裏的每一個空間都太熟悉了。
鎖上房間門,才覺得透過氣。
昏暗的房間幽暗的燈,狹小的空間到只容得下一張床和一張小木桌,桌上只有一疊整齊的課本和一只水筆。床上更簡單,一只灰色的枕頭和一張印着梅花紋路的棉被,那種花紋很古老,沈姜只在年代劇裏見過。
房間雖然小,好在還有一扇窗透氣,窗戶沒有窗簾,窗框裸露在外,月光從這裏投落,灑下一片清輝,顯得小屋愈加清冷。
沈姜的第一反應是房間好小,第二反應是周鳴耀不該生活在這樣死氣沉沉的環境裏,他不屬于這裏。
心下一緊,沈姜咬着唇,問:“他是你爸?”
“嗯。”才意識到自己還牽着她的手,他局促地放開,說:“沈姜,你別跟他置氣,快回家吧。你打車,讓司機師傅停樓下……不,讓他上樓接你。”
他怕周巡山欺負她。
“回個屁!”
周鳴耀越小心翼翼,沈姜越生氣。
她想打開門跟那老男人對罵,沒想到小心思被周鳴耀發現,堵住了房間門。
隐忍地壓低聲音,嗓音帶着誘哄:“沈姜,別鬧了,你快回家。”
她不走,固執地要幫周鳴耀讨回“公道”,周鳴耀也固執地不讓她犯險。
沈姜抓狂指着門板:“他是你爸?你爸怎麽跟流氓一樣?”
“抱歉,他……”
“不是,你說什麽抱歉?他才應該說抱歉吧?他平時就是這樣對你的?”
咽下苦澀的笑,周鳴耀說:“沒事,我都習慣了。”
“習慣個屁!”沈姜叉腰,氣得要死:“這種事情也能習慣嗎?那不叫習慣,那叫忍!你忍者神龜啊?”
沈姜脫口而出的形容詞讓周鳴耀短暫一愣,聽着少女怒意盈盈的話,不知怎的,周鳴耀竟覺得安心和溫暖。
“沒關系,真的沒關系。”他摸索沈姜的位置,牽住她的手将她帶到窗邊:“我明年九月就可以走了。”
“走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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