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明月共潮生(2)

接連兩道厲閃,撕開雲層。

傅侗文将西裝脫下,披到了她單薄的肩上。也由此放開了她。

另一端甲板上的吵鬧聲漸起,有船員落水。

約莫十分鐘的樣子,救人的和落水的都被拉上來,落水的那個昏迷不醒,被平放在甲板上搶救。有人過來,勸說他們推回去,去避雨的半露天休息室。

風太大了。

兩人回到避風雨的地方。

傅侗文竟去和譚醫生要紙煙,譚醫生聽到他的要求,滿面錯愕。

不過他接了煙,捏着紙煙卷在金屬欄杆上磕着,煙絲落到譚醫生鞋上。

譚醫生惱火:“你這人,真是糟蹋東西的好手。”

“記賬上,全賠你。”傅侗文将揉爛的煙,塞回到原主人手裏。

譚慶項想到剛剛看到兩人在牽手,可又疑心是自己錯看了,猶豫着還是沒問。

“我去更衣室。”沈奚委婉地說。

傅侗文應了,随她離開。

公共甲板對全船開放,裏外兩道門,裏邊那道門裏是洗手間。

外邊這裏算是半個休息室,也是真正的更衣室。

她在洗手間裏聽到兩個褐發的女孩子在說,昨天靠岸時,見到特等艙的管家去替貴客們采辦新鮮牛奶和水果。“一等艙也有的。”其一小聲說。

“親愛的不如這樣,你看旅途漫漫,我們總要找到一個可人的男孩子談場戀愛,”兩人低聲笑着,“我要一個月才到,你呢?”“下一次靠岸,他們是這麽說的。”

沈奚在他們的談笑中,聽他們說幹脆去一等艙找一位先生同住,莫名冒出了譚慶項的臉。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離開洗手間。

更衣室是一條狹長的走廊,幾個隔間的門都敞開着,沈奚沒看到傅侗文。

她想,他應該在更遠的地方,于是挑了個隔間進去,對着半身的古銅鏡子端詳自己的臉和頭發。她兩手捧着自己的臉,盯着眼下的一道烏青時,聽到隔壁房間的門上了鎖,很快,倫敦口音的英文出現……不對,重點不是口音,而是內容。

“親愛的,我愛你,不要怕。”這是女人的聲音。

“對不起,親愛的,我弄疼你了,”男人的回應,有着介于男生和男人之間的羞澀,“我沒有真的實踐過。在伊頓公學時,我在我的姑媽那裏住過,她的貼身女仆很喜歡我,可我們也并沒有真的做什麽……”

沈奚約莫猜到是什麽內容,她想要悄然離開。

鏡子裏,出現了傅侗文的身影,他手裏拎着買來的新紙煙,來接她。

沈奚在看到他的一霎,猜到他會開口,兩步上前,手壓到他鼻梁下,擋住嘴。傅侗文驚訝地垂眼,她握住他拿煙的手,臉紅地搖頭。

“我只摸過她的前胸……”男人的聲音傳過來。

……這位伊頓公學的貴族青年,請你不要再敘述你和女仆之間的性啓蒙了。

沈奚面紅耳赤,祈禱着傅侗文能領會她的意思,兩人可以在不打擾這對幽會情人的情況下,體面地離開。可是當隔壁陷入安靜,她卻感覺到自己的手貼着的位置,是他的嘴唇,他鼻端呼吸的熱量也落在她的手背上。

他平穩的呼吸節奏,比那一對小情人的對話讓她更無法承受。

無聲地,傅侗文将煙盒放到了銅鏡前,這樣空出了手去扶着她的腰,另一手去拉門的扶手。他給他們的更衣室也上了鎖。

沈奚的手從他臉上緩緩滑下,無處可放,虛握成拳,空懸在兩人之間。

他的銀色領帶,被一根珍珠別針固定着,黃金色的珍珠。乍一看,和她的那副耳墜、項鏈像是一套。

隔壁男人在說:“當然,她也對我做了一些事,比如像你現在這樣,撫摸我,她很熱情……”

為什麽西方人會這麽喜歡說出來,只去做就好了啊。

诶,很好,沒有聲音了。

诶?不是停止,是在實踐。

男人在低低地說着愛你,呼吸粗重,女人沒有發出聲響,看來,還是無法突破第一次的阻礙,選擇的是另一種方式。沈奚開始自責,不該聽婉風和那些英國女孩的經驗分享,此類知識獲取太多了。

時間漫長,漫長到她開始自問,為什麽要等?剛剛直接離開豈不是更好……

可等到現在,那邊随時會落幕,又不好走。

這裏的更衣室沒有窗,一面鏡子一面門,餘下兩面牆壁上都是五彩玻璃。玻璃後是燈,光從玻璃透出,落在人臉上,讓人目眩。

這個更衣室比他們房裏的衣櫥還小,就算兩人不貼在一處,也分隔不開。

傅侗文的手變得燙人,她的頭腦也開始發昏……

沈奚想推他的胸口,想将身子離開他,可想到最後也沒付諸實行。傅侗文的右手仍是搭在那裏,握着她的腰。慢慢地,他的手挪後、挪高了一些,換了一種更親密的,情人間摟腰的姿勢,也更自然了。

那頭小劇場落了幕。

隔壁門打開,人走出去,女人低聲用英語驚訝地說着,竟會有狙擊手在門外。難道這裏還有別人嗎?兩個人腳步匆匆,遠去,将他們這兩個被迫的聽客留在這裏。

困在這裏,困在他們留下的氛圍裏。

“三哥……”她想說——

我們也走好不好,譚醫生等久了也不好,你看,狙擊手也等在外頭。不曉得的還以為根本是你我兩個擠在這裏排解長途航行的苦悶……

“方才,只當是游園驚夢,不要放在心上。”他說。

沈奚腦子嗡地一聲。她只曉得游園驚夢這曲子明明是個小姐遇見俏書生的無邊春夢,還記得那唱詞裏有:和你把領扣兒松,衣帶寬……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

傅侗文先笑了:“也不太恰當,當我沒有說過。一會兒出去,慶項問起去了何處,就說我們提前去了珠寶酒會,那裏對頭等艙貴賓提前開放。”

她輕聲應了。他卻并未放開她。

在這游輪上,傅侗文像在坐牢服刑。

因為英德的戰争,從二月起國內的聯系就斷了,海上航行這麽久,靠了岸,足足六個月的消息空白,他憂心國內又會是何局面。憂心無用,徒增煩惱,只能等,等到岸。

海上的日子是他這些年最清閑的時候,能看書,也能好好坐下喝口茶,閑談兩句。

人和人之間講的還是姻緣。放在過去,他絕沒心思去幹這種事,現在——

他們是被狙擊手的叩門打斷的,門外的人用蹩腳的英文說,甲板上出了事,見了血。

沈奚倉促離開他,傅侗文開了鎖。她跟他走出去時,臉上有着不自然的紅暈。

狙擊手見怪不怪,對他來說,就算兩人當着他的面幹什麽,他也能背對着他們,為他們站崗。更何況,只是在更衣室內消遣一下而已。他建議傅侗文盡快帶沈奚回頭等艙,不要再去公共甲板:“落水的水手醒過來,懷疑有人推他下船,內部起了争執。刀紮腹部,大出血三個人。”這裏并不安全。

譚慶項也尋了來:“對,你們快上去。”

十米外的休息室,正有兩個穿着西裝的男人走入,也有人出來,滿手的血。

“好好的,幹什麽懷疑人推他?”沈奚奇怪。

“剛開船就丢了一位客人,他們都懷疑是被人謀財害命,推下船的,”狙擊手說,“也有可能是借口,水手互相看不慣是常事。”

丢了客人……是那晚。

是那個唱曲的人。

沈奚心一沉,傅侗文和譚慶項卻沒多餘的表現。

譚慶項又見休息室出來人,想想,說:“我去看看。”

“一同去。”傅侗文也想看看情況。

三人一道去了,狙擊手見裏頭除了傷者,就是船醫和趕來的醫生旅客,沒外人,于是在門外替他們看守。

休息室內,三位傷患都是大出血,船醫簡單做過處理,低聲和趕來的兩位旅客交流,沈奚聽得出,那兩位也并不是外科學的醫生,但其中一個有在法蘭西戰場的經驗,也曾縫合過傷口和內髒,他在做着立刻縫合傷口的準備。

其中一位是大腿,一位是上臂,最後一個比較麻煩是腹部。

譚慶項進去時就說明他也是醫生,所以獲得留在那裏的權力。船長趕來時,對傅侗文這個貴賓點頭示意,低聲建議他帶着自己的太太離開,畢竟他們在這裏幫不上忙,反倒會讓本就狹窄的休息室變得更擁擠。

“用止血帶,快!”戰地醫生催促。

“不要用止血帶,要縫合血管!”沈奚大聲制止,“這個請交給我,我可以配合你們完成,我對血管縫合術很熟悉。”

船醫和戰地醫生對視,婦産科醫生也皺起眉。

這種新技術,就算是在紐約,也難在半天內找到能完成的醫生。

來自中國的西醫醫生?

不管男女,他們幾個在今天之前從未聽說。今天倒好,一下子冒出來兩個。若不是頭等艙的客人,倒像是在招搖撞騙。

“我不能讓你接觸我的病人,除非你向我證明,你有學醫的經歷,或者行醫的資格。”船醫在船長的目光授意下,選擇了一個妥當的拒絕方式。

沈奚啞口無言。

這兩樣她都沒有。

甚至因為跟着傅侗文“逃離”倉促,她連這幾年的學位證明都沒有。

她只能蒼白地重複:“請相信我。”

“請相信我太太,”傅侗文也用帶着倫敦腔的英文說,“她确實有能力幫到你們,。”

“先生,”船醫不想再耽誤時間,“我從沒遇到過學西洋醫學的中國人,我去過很多地方,做船醫也有十年,”他想到譚慶項,又即刻改口,“當然這位先生已經讓我開了眼界,他是我見過的第一位中國的西洋醫生。”

“我相信這位太太,血管縫合術才剛獲諾貝爾不久,她能準确說出全稱,至少說明她是醫學的狂熱愛好者。”始終旁觀的婦科醫生很善良,幫沈奚說話。

狂熱愛好者?沈奚更感到無力。

“我在戰地處理過很多傷員,”那個戰地醫生卻沒了耐心,“這裏請交給我們。”

“可你在戰地處理的傷員,存活率是多少?”沈奚在逼問。

“哦,親愛的太太,”那個戰地醫生沉下臉,“戰地的環境,你竟然會問我存活率,我想你是想要耽誤我們救人的時間。”

“不,我是想幫你們,”沈奚放棄争論,沖到腹部被刺的人面前,“看着我的眼睛,我不是在說玩笑,給我權利救你!”

“……你能保證我不死嗎?”那個人呻吟着,褐色的眼盯着她。

大量失血,沒有輸血,傷到什麽內髒也不知道,還有這裏的環境,術後也難保證他會不會死于感染。她如何保證?

那個人別過頭去,不再理會她。

沈奚幾乎絕望,另一位受傷的船員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我還在流血……”那人失血到要休克。

“他在向我求助,你們看到了嗎?!”沈奚憤怒地盯着船醫和戰地醫生。

“好吧,你可以來幫我,但要聽我的指揮。”船醫松了口,他不想得罪頭等艙的人。

沈奚激動地連連點頭,她讓譚醫生去取自己的一套器械和放大鏡。今天這一場“戰役”讓她無比慶幸,傅侗文當初有足夠的錢讓她揮霍,讓她有反複實踐,旁觀手術的機會,否則以她的資歷,如何能應對。

譚醫生在一旁輔助她,也讓她踏實許多。

手術全程,傅侗文都在旁觀。

旁觀那個曾在煙館地板上,被綁住身子無助的女孩子,如何争取到去實施手術救人的機會。“天哪,她真的可以。”婦科醫生控不住贊美她。

傅侗文在這一刻,替她松了口氣。

那雙手柔弱無骨,很美。

可此刻,更吸引他。

沈奚離開前,反複和船醫強調自己在哪個房間,如果需要,随時可以找她。

她回到房間,筋疲力盡,在洗手間裏都是靠着水池在洗手。

水被草草甩幹,她想去找毛巾,傅侗文已經遞過來一塊白色亞麻手帕。一個小小的物事,又讓她回到上午在更衣室內的局促,面對外人,面對他,她完全就是兩個人。

“幹淨的。”他說。

她當然知道。

沈奚去接,他卻沒松手,反倒是裹住她的兩手。擦幹。

兩人四目相對。

她的全部神經都被吊起來,這樣的動作太親密了,親密到讓她不得不去說點兒什麽,沖淡這感覺:“我剛剛還在想,多虧你昔日的慷慨……”

當她還在說時,他已經拉起她的手,将它貼上了自己的嘴唇。

在做這個的時候,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

“你今天,很是不同。”他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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