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弦輝(2)

第2章 弦輝(2)

章弦輝愣了一下,看向韓東海。韓東海做了個無奈的表情,面露不忍之色。章弦輝想難怪韓東海警士長在電話裏不肯講,原來是這樣。

章弦輝再次向蘇明明說:“我很抱歉。”蘇明明別轉頭說:“和你有什麽關系,需要你說對不起?”章弦輝無言以對。

韓東海咳嗽一聲,招呼章弦輝坐下,打開記事簿,按流程詢問問題。

蘇明明繼續撿拾籃筐裏嚴聰的東西。男裝手表、男款婚戒、男式錢包、錢包裏幾張銀行卡、護照、身份證、夾着印有嚴聰名字的名片夾、單位門禁卡、駕駛證……一個dupont的打火機,她看了一眼留下了,說我丈夫不抽煙。籃筐裏還有一個包裝完好的安全套,她面無表情地拾起來,随手扔進腳邊的垃圾桶。兩個玻璃面子碎裂的手機,看外觀,都是蘋果。其中一個手機邊框有印花的手機殼,她拿起另一個,按下開機鍵,不出意外已經壞了。一個連着IS小白的數碼相機,蘇明明拿起來看了看,說鏡頭摔壞了。再打開機身的開關,看裏面的照片。

章弦輝忍不住問,是私人的還是公司的?蘇明明看了幾張,說都有。又說,相機是我丈夫的,裏面的照片有會展現場,有個人照片。她把相機取鏡框朝向章弦輝,問:“這是你妻子?”章弦輝偏過頭看一眼,嗯了一聲。蘇明明說:“氣質很好。”章弦輝看她一眼,他那個位置,只能看見蘇明明的耳後。

蘇明明又看了幾張,關掉相機,說:“雖然有你妻子的相片,但相機是我丈夫的,我要帶回去。”章弦輝問那我妻子的相片呢?蘇明明想了想,說:“你給我留個郵箱地址,我把你妻子的照片傳郵箱裏。這樣可以了嗎?”

章弦輝點點頭,韓東海遞給他一本即時貼,章弦輝寫下郵箱地址,撕下紙,推過去。蘇明明把相機和即時貼都收進她的包裏,站起來對韓東海說:“我的事情辦完了,有什麽需要,你打我電話。”

韓東海問蘇明明,你丈夫的遺體你打算怎麽處置?蘇明明沉默了一會,說:“在這裏火化了吧,骨灰帶回去再辦儀式,我總不能帶一具屍體回去。”說到這裏,有兩滴眼淚掉在桌子的玻璃面板上,砸得粉碎。

整個交割過程,蘇明明沒有流淚。韓東海看着這終于掉下來眼淚,臉上一下子露出了同情的神色,說我派個警員去幫你辦事。蘇明明也不推辭,拉開椅子準備走。

章弦輝站起身相送,再一次說,我很抱歉。蘇明明擡頭問:“和你有什麽關系?”章弦輝只說:“對不起。”蘇明明溫和地說:“和你沒關系。”

章弦輝再三說對不起,是相機裏采穎的照片不是她一個人的單人照,旁邊還有嚴聰,兩個人沖着鏡頭在笑,背景是海邊。嚴聰一手摟着采穎,一手捏着遙控快門延長線。兩個人臉上的神情,都是他們不熟悉的歡娛。

蘇明明的女式拎包裏放了嚴聰的相機鏡頭手機錢包等東西,鼓得沒了形狀,拉鏈拉不上,顯然分量不輕。她換個姿勢把包抱在胸前,章弦輝看她行動不便,特地替她拉開擋路的椅子。她微微颔首,表示謝意。

韓東海看她走出兩步才想起一件事,忙說蘇女士請留步。蘇明明回頭看向她,韓東海被她容光所逼,眨了下眼睛,才說:“嚴聰先生開的車是租車行的,車子損毀嚴重,車行和保險公司那邊針對賠付項目有些細節需要協調和處理。另外車裏還有兩名乘客的行李箱。”他轉向章弦輝說:“樂采穎女士的行李箱也在車上,章弦輝先生請一同前去認領。”

章弦輝嗯一聲,跟在韓東海和蘇明明身後,到了警察局的停車場,在一個角落裏,放着一輛撞得面目全非的車。

蘇明明看着這輛車,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章弦輝想當時采穎擠在裏面,肋骨斷了,身上全是玻璃渣,一定很痛。兩人都看着車不出聲,過了好一陣兒,蘇明明才低聲側身朝章弦輝說了句對不起。章弦輝冷冰冰地說,和你沒關系。蘇明明擡起淚眼看着他,欲語還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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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弦輝看見那雙眼睛噙滿了淚水,心下不忍,又重複了一遍,和你沒關系。這次語氣柔和了許多。蘇明明閉了下眼,兩行清淚流下來,她用手抹去,說:“樂采穎小姐當時肯定很痛苦,我很難過。”章弦輝說:“不是你的錯。”

車子變形嚴重,韓東海用了點力才打開後備廂,裏面兩個行李箱倒完好無損。章弦輝把兩個行李箱都取出來,放在地上。采穎的行李箱是他們蜜月旅行時用的那套裏最小的,一個18吋的登機箱,四天前采穎走時是他親手放進車裏的,又看着她推着進了航站樓。

韓東海把另一個黑色行李箱放到蘇明明身邊,低聲問了句可以嗎?蘇明明用詢問的眼神看着他,韓東海躬着身托起她抱着的包,小心取下來,放在行李箱上,拎帶挂在推杆上,說:“太重了吧?這樣輕點。”

蘇明明輕輕說了聲謝謝,韓東海讪讪地說不謝。章弦輝看着這一幕,心裏模糊地飄過一句話:太殷勤了。韓東海像是也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超過了分寸,退後一步,說:“車廂裏我們已經檢查過了,沒有遺留的個人物品,兩位要不要确認一下?”章弦輝搖搖頭,說不用了,你們确認了就行。

蘇明明上前一步,韓東海忙替她拉開車門,做了個手勢,請她檢查。蘇明明彎腰探進車廂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拉了一下安全帶,喃喃地道:“為什麽會飛出去呢?難道是沒有系安全帶?應該不會呀。難道是安全帶扣沒插好?”她退出來,擡頭問韓東海:“是沒有系安全帶嗎?”

韓東海抹了下汗,回答說系了的,在重力作用下撞開了。語氣十分溫柔。蘇明明唉一聲,說:“那就好。我想他不是會忘記系安全帶的人。”

蘇明明說:“我看好了,就這樣吧。是現在就去租車行嗎?”韓東海看着她說:“你好像累了,明天再去吧。我開車送你回去。你住哪裏?”蘇明明搖搖頭說不用了,我開車來的。

韓東海馬上說從中午起就在開車?那太累了。我讓人開車送你,我再去醫院和太平間的人溝通一下。叫了一名警員過來,吩咐他把嚴聰的行李箱和蘇明明的包都放進蘇明明的車裏,自己開了一輛警車跟在後面。

章弦輝看着兩名警察護送蘇明明離開,心裏說太殷勤了,一邊把采穎的行李箱放進自己車子的後備箱裏。到了醫院附近的酒店停車場,就見韓東海和那名警察從酒店旁門出來,看來蘇明明也住在這間酒店裏。韓東海和那個低級警員說着話,那個低級警員朝韓東海撞了一下肘,兩人的神情像是在開玩笑。

章弦輝看着他們上了警車離開,心裏說,太殷勤了。往好裏說,蘇明明太美麗太可憐處境太悲慘,韓東海動了恻隐之心起了保護之意有了行動之實。往陰暗裏說,韓東海對蘇明明産生了绮念。他表現得那麽明顯,連手下都看出來了,這才在上司面前開上司的玩笑。

次日護士把采穎從加護病房轉移到了普通病房,安排在一個四人間裏。醫生說樂采穎患者的傷勢已經沒有大礙,現在只等她恢複意識,這個過程有的人快有的人慢,有的人只需要兩三天,有人則要幾個星期,就看患者自身的生存意志。

章弦輝問能不能轉移到杭州的醫院去,他不方便請這麽長時間的假。醫生說再觀察幾天,等身體各項指标穩定了,就可以轉院。

章弦輝坐在采穎的病床前,看着她的臉出神。他想采穎太可憐了,出事前正和喜歡的人開開心心游玩,特地租了車,沿着海邊公路行駛,計劃着和他一起生活。沒想到災難迎面撞來,她的世界就此分崩離析,等她醒過來,她該怎麽接受這一切?她知道嚴聰有妻子嗎?知道嚴聰的妻子是這樣一個溫柔善良克制的人嗎?知道的話怎麽做得出傷害別人的事情?

章弦輝腦子裏閃過蘇明明的身影。

章弦輝不太明白嚴聰的想法,是什麽原因讓他對自己的妻子生出了厭煩,但他能理解嚴聰會喜歡采穎。采穎是個活潑的人,很少有人不被她的熱情帶動,當初他就是被外向開朗的采穎迷住,愛上她,和她結了婚。

他也明白采穎為什麽對他生了倦意。他性子沉悶,話少,不幽默不浪漫,如果一群人在一起唱歌,他是負責倒酒的那一個;如果是郊游遠足,他是背包的那一個;一起做項目,他是加班最多的那一個;一起吃飯,他是點菜的那一個;一起踢球,他是準備礦泉水冷飲看守衣服的那一個。他嫉妒嚴聰,是看到了他臉上的神采飛揚和自信,那是他不曾有過的。

但采穎不一樣,采穎是很有些小布爾喬亞風的,大學時就敢一個人去南印度、去北歐、去南美玩,騎駱駝騎馬騎羊駝,喜歡文藝精致冒險和新奇。采穎帶給他的感覺太刺激,他為采穎的世界着迷,很自然愛上她,包容她忍耐她,明知道她的生活裏出現了和她像雙生子一樣的嚴聰,也從沒想過要背棄采穎。

那天送她去機場,他執著地說出嚴聰這個名字,心裏其實是希望采穎能斬斷和嚴聰的關系。只是沒想到采穎那麽決斷,當他想進一步時,她選擇了離開。

看來他還是不夠了解采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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