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荷月(1)
第24章 荷月(1)
雨季過後,酷熱的夏天來臨,白天大太陽底下不适合散步,晚上夜風也未必清涼,每個人都揮汗如雨,回想起一個星期前的惬意,覺得還不如請雨季繼續無限期延長,至少冷了可以加衣,熱了不能剝皮,下雨可以打傘,烈日下即使戴上帽子也一樣熱。
章弦輝想起蘇明明的“六博”社,那是用車庫改造的,屋頂是薄薄的預制件,當時改建時沒做隔熱層,這個時候,屋子裏一定熱得像蒸籠,她和何毓秀在裏面一坐一天,不知多難受。就打電話問蘇明明,什麽時候方便,他讓人過去裝空調。
蘇明明說我已經訂好了,也送來了,就是天氣太熱,排隊安裝的人家多,要等到星期一了。章弦輝贊她這回倒機靈,說是不想讓我花錢吧?我知道的,都計算入營運成本嘛,不和你争這個。
蘇明明說不是因為這個,“我是被床墊上的黴菌吓怕了,一入伏就訂了。我想想這麽久我都睡在黴菌墊上,身體沒出問題,我都覺得奇怪。我怎麽能這麽遲鈍,每天進入屋子就沒聞到黴味嗎?還是老屋子每個陽光曬不到的角落都全是黴,每個房間都一樣有黴味,這才察覺不到?光是這麽想想就渾身覺得癢,我現在看見那麽老厚的床墊就覺得不自在,床架清出去後不就在卧室鋪了榻榻米嘛,我睡覺時再在上面鋪一層薄的褥墊,每天都拿出去曬。雖然背下硬梆梆的,但心裏塌實了。”
章弦輝說那我給你買乳膠床墊,那個軟和點。蘇明明說等天氣涼了再說吧,這不伏天了嗎,睡榻榻米還涼快點。章弦輝說也對,要不給卧室也安裝一臺空調?蘇明明說那倒不用。章弦輝問怎麽,朝北屋子不熱嗎?蘇明明說:“一是朝北屋子真的不熱,二是奶奶和媽媽的房間都沒有裝空調,我先用上了,就覺得不安了呗。”
章弦輝搖頭,說大家庭就是這樣,一樣東西不管好壞,都是要先孝敬長輩。奶奶肯定不會接受的吧。蘇明明說:“猜也猜得到呀,老人家年紀那麽大了,空調的冷氣肯定是受不了的,媽媽都不裝,何況我呢。其實也就車庫熱,屋子裏還行。這房子設計得好,南北通風,大屋頂遮陽,空間高透氣,離山近吸熱,前面就是水渠,山上的風吹下來,熱氣都被水流帶走了。再熱的天,有臺電風扇就能過夏。”
章弦輝笑,說這就是建築設計師的用處了,善于利于自然條件。又問:“既然你的空調要等到星期一才安裝,房間裏又熱,明天周末,你要不要到我這裏來,我們就孵在我的空調房裏,哪裏都不去,我做龍蝦意面給你吃。上回答應了你的,一直沒做。”說完提心吊膽等着,一邊又滿懷期待。
蘇明明在電話那頭輕輕笑,笑得章弦輝心癢,又說:“你就說好吧,你答應了,我下班就去超市買波龍,再買瓶霞多麗放冰箱裏冰着。”蘇明明笑問:“怎麽,你一個人就不能吃龍蝦意面了嗎?你一個人就不吃飯了嗎?幹嘛吃口好的還要拉上我做幌子。”
章弦輝說:“就拉你做幌子了。我一個人就去吃碗冷面,才不動火呢。我是借你的光,搭夥吃龍蝦。”又誘惑她說:“你天天做飯沒做厭嗎?你來吧,我做給你吃,你就等着吃現成的。”
蘇明明還是只笑不說話,章弦輝說:“你不說不,我就當你答應了。我明天上午先去超市買龍蝦,十點半去接你,然後回我那裏,我們一起吃午飯,好不好?晚上再送你回家,不讓你為難。”他知道蘇明明一定不肯外宿,有兩層婆婆在上,她沒有那麽大的自由度,她也不是那種有長輩在還能夜不歸宿的人。
蘇明明在電話那頭溫溫柔柔地答,知道了。章弦輝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問了一句,“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蘇明明說:“知道了。”章弦輝笑了,說:“知道了,那明天見。”蘇明明嗯了一聲,收了電話。
聽到蘇明明答應了來,章弦輝一下子振奮起來,下班路上去花店買了一大束荷花,再搭配了一個甜白釉敞口天球瓶。花店老板說瓶養荷花不太能開出得花,要看花只能手工折,發了一條視頻給他,讓他照着樣子做。章弦輝照花店老板發的視頻疊好花瓣,營造出開花的姿勢。
又徹底清潔了一下屋子。這間屋子他搬進來才半年,各處都徹骨裏新,但還是仔仔細細打掃了一遍。次日一早起來,換上水墨色亞麻布床單枕套,松花綠蠶絲空調被,兩樣都是新的,他從第一次開口邀請蘇明明來的那時起,就在為這一天做準備。
昨晚睡過的床單枕套放洗衣機裏洗着,等洗床單的工夫,找出一幅深藏青密地芝麻紗竹葉紋窗簾挂上,即使是夏季白天強烈的光線照上來,被這樣的窗簾一隔,也有清涼的氣息,更增加私密度和安全感。
再拆開一卷真絲地毯鋪在沙發前,生怕有粉塵線頭,用手提吸塵器吸了一遍。這張鴉青和燕尾青手工織成的真絲地毯是前一陣兒一個家具陳設展的展品,杭州絲綢公司的老樣品,他有老同學做會展陳設,趸了幾十張貨,以內部折舊價買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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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洗衣機裏的床單洗好曬出去,也不過才九點鐘,他再看一下室內,用一個專業設計師的眼光看上去,覺得滿意了,把室內空調設定在21度,這才拿了車鑰匙出去買菜和接情人。
對一個建築設計師而言,秉承的學術信念是一個人居住的房間是他內心世界的延伸,外部是內心的細化,是想象的實體落成。他以前住的屋子他從來不喜歡,三層塔樓加地下室的設計讓他覺得憋屈,空間太窄,拐彎太多,浪費太大,光線和氣流都受到牆體的制約,他住在裏面一直不開心。
現在住的屋子雖然只是一居室,卻是疏闊清爽的,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按自己的喜好來布置家居,布藝軟裝也是簡約的風格,他希望蘇明明來了不會覺得太寒素。為了活躍空間氣氛,他用一束粉荷來點綴,那代表她在他心裏的重要性。
他去一間大型生鮮超市買了龍蝦和葡萄酒,還有牛肉和香菇,洋蔥和番茄,這樣中午和晚上兩頓的菜都有了,又加了幾樣水果,還有磨牙的小零食。
章弦輝把車開到“六博”社門口,看見卷閘門下了三分之一,知道明明在工作室裏。他下車,推開門,見蘇明明在沙發上用一臺筆記本電腦工作。聽他進來,擡頭說:“來了?等一下,我馬上就好。”章弦輝問還在忙?你一個小小的一人工作室,怎麽有這麽多業務?要是忙不過來,就再請一個人。
蘇明明搖頭說:“我查點家裏的資料,不是工作上的事情。”擡一擡下巴,指着前面茶幾上的一個旅行袋說,“你把這個包放車上,我關機就好。”
章弦輝看向那個旅行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過個周末放一件睡衣兩條裙子剛剛好,單是一個下午,好像用不着帶這麽多東西。不過女人出門,難說得很,也許光是化妝用品就需要一個箱子。但蘇明明的臉光潔得像剝了殼的雞蛋,不像是會用上十七、八個瓶瓶罐罐的那種女人。
他晃了晃身子,借晃動的擺幅湊近蘇明明,在她耳邊問:“裏面是什麽?不會是鋪蓋包袱吧?我看古代小說上的描寫,貴族小姐出門夜會情人,是要帶上自己的被卧的。”
蘇明明忍不住笑,拿起茶幾上一個膠帶卷朝他扔去,笑罵說滾。章弦輝伸手接着,放回去,繼續晃悠,說,我滾了。又晃回來,把臉隔在她和電腦屏幕之間,說,又滾回來了。蘇明明在他胸口拍了一掌,嗔道:“讨厭。”
章弦輝以手撫胸,說:“是哪個故事來着?我一時想不起來。”蘇明明繃着臉合上筆記本,拔了電源,“走吧。”拿起手機放進手提包裏,推一下章弦輝,讓他別再晃。
章弦輝一手提起旅行袋,一手搭在她肩上,笑眯眯看着她。蘇明明掙開他的手臂,擡手關了燈,出去後再鎖上門。章弦輝拉下卷閘門上鎖。
章弦輝把蘇明明的旅行袋放在後排座椅上,等蘇明明在副駕駛座坐好,扣好安全帶,發動起車子,又問:“裏面是什麽?我好奇死了。”蘇明明沒好氣地說:“被卧。”章弦輝瞅着她笑,蘇明明說開車吧你。章弦輝這才笑着駛離。
路上章弦輝問,你跟奶奶她們怎麽說的,說你要帶上被卧出去住兩天?蘇明明不看他,頭朝着車窗,說:“奶奶她們不在家,我什麽都沒告訴她們。”章弦輝嗯了一聲,探身看她:“去哪裏了?又去廟裏?這個天去山裏倒好,涼爽。你安排的?”說着心喜不已。
蘇明明忍不住回頭橫他一眼,說才不是呢。章弦輝問是什麽,蘇明明說是奶奶娘家弟弟的孫子明天結婚,請她去喝喜酒。一早媽媽就帶奶奶走了。
章弦輝轉了轉眼珠,問:“你怎麽沒去?奶奶弟弟的孫子,那就是嚴聰的表弟,算起來該叫你一聲表嫂,你為什麽不去?”
蘇明明惱道:“陌陌生生的,我去做什麽?我結婚時他也沒來。我就缺這頓喜酒吃嗎?這麽大熱的天,四百五十公裏路,開六個小時的車,坐五個多小時的城鐵,去鄉下地方吃酒,我是多缺酒吃啊我。”
章弦輝騰出右手,掐指算了算,說:“你結婚的時候,那孩子在讀大學?當然來不了。”蘇明明氣得在他腿上捶了一拳,說:“你那麽想我去吃酒?那好,我現在就去,還趕得上送嫁妝呢。”章弦輝兀自盤算,說送嫁妝是趕不上了,能趕上送糖糕。蘇明明說我看你就像一塊糖糕,欠打。
章弦輝又問,你怎麽跟奶奶說不去的?蘇明明被他磨得煩死,只好直說,說我要留在家裏等裝空調。章弦輝這才滿意了,說:“那能在我那裏過夜嗎?”頭歪了歪,眼睛朝後瞟了瞟,指向後座的旅行袋。
他繞了這麽大一圈,就為了問這句話。蘇明明咕哝說:“我不是賬房先生,你才是,你太會算了。”章弦輝興高采烈,把車開得飛起,一路吹着口哨,不時偷瞄一下蘇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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