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覓薇面無表情看了眼蘇瑜身後的碧棠和紫墜, 兩人被看得心虛,不約而同垂下腦袋。
再看向蘇瑜時, 覓薇臉上還是那抹明媚的笑,言語間透着恭敬:“公子真會說笑,不知公子在幾號房,我送您過去吧?”
見這姑娘說話客氣,蘇瑜不由感慨, 這裏的人态度也太好了。覓薇既然能在此處陪她三哥等人, 可見地位不低, 如今居然還說要親自送她, 實在榮幸之至。
不過她沒房間怎麽辦?
蘇瑜忙擺手:“不必不必,我們自己走回去就好。”她說完轉身就走。
見蘇瑜跑得快, 覓薇看着同樣想開溜的碧棠和紫墜, 聲音冷了些:“站住!”她的聲音裏早沒了方才的溫婉, 整個人清冷十足。
兩人哆嗦着轉身, 齊聲喊了句:“覓薇姐姐……”
覓薇輕斥道:“你們兩個怎麽當差的,居然把三姑娘帶到這種地方來, 主子若知道此事, 你們的命可要不要了?”
碧棠和紫墜身子一陣發顫,臉色也白了。
覓薇面色有所緩和, 又道:“今晚這裏不太平,趕快帶姑娘離開,若是晚了被主子發覺,我也護不住你們。”
碧棠和紫墜一臉感激, 忙轉身追蘇瑜去了。
這清風苑建的跟迷宮一樣,七拐八彎的,且每一處的建築都一樣,蘇瑜走着走着就發現,自己好像真的迷路了。
這時,碧棠和紫墜兒追了上來,她們二人推推搡搡一陣,最後碧棠上前道:“姑娘,奴婢覺得這裏面魚目混雜,不太安全,咱們回去吧。出來這麽久,二公子和兩位姑娘估計也等急了。”
方才都看見她三哥了,還是那麽拒人于千裏之外,其實蘇瑜對這裏已經不好奇了,本就是想出去的,不過,她找不到路啊!
她只能敷衍應着,繼而往左邊拐。
碧棠道:“姑娘,回去的路在右邊。”
蘇瑜又硬着頭皮往右走。
走着走着,她瞧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詫異道:“咦,那個不是方洵嗎,他怎麽也在?”
他一如既往穿了件淡色長袍,儒雅俊秀,此時正站在一株茶花樹下,周圍的燈光灑在他翩翩君子,飄逸寧人。
方洵這樣的書生怎麽會出現在此,而且還是獨自一人?
蘇瑜心下好奇,打算過去打個招呼,碧棠見了忙攔着:“姑娘,咱們真得回去了。”
蘇瑜指了指方洵:“那個太史令家的公子跟我是朋友,我過去打個招呼就走。”
碧棠卻急了,原本她們想着只要聽姑娘的話,應該沒什麽問題。可方才聽覓薇姐姐那口氣,公子一定很忌諱姑娘來這種地方,若再晚些被公子發現,她和紫墜得吃不了兜着走。
又見蘇瑜已經往方洵那邊走了,碧棠情急之下跪了下去:“姑娘!”
蘇瑜一愣,轉過身來:“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
紫墜也跪了下來:“求姑娘體諒,這裏一看就是個是非之地,若公子知道姑娘來了此處,必然不會饒了奴婢和碧棠的。”
看她倆一臉害怕,蘇瑜想到了她三哥那張臉,又想到了被她三哥無情驅逐的忍冬,到底不敢太任性,只好又折了回來。
只心裏還在嘀咕,方洵那種羞澀腼腆的書生,怎麽還會來這種地方呢,實在讓人詫異。
亦不知這個清風苑,到底是個怎樣的地方……
回到醉仙居,蘇琅和蘇琳急切地拉着她問怎麽回事。
為了碧棠和紫墜不受罰,蘇瑜只說在外面看花燈入了迷,并沒提去清風苑的事。
蘇恒道:“方才點了一桌子的菜你卻沒影兒了,我們三個都吃撐了,瞧瞧,連一半兒都沒吃完。”
蘇瑜此時早餓了,看見飯菜二話不說坐下來開吃。
酒足飯飽出了醉仙居,兄妹四人又一起租了畫舫在明月湖泛舟,吹着湖風,看着周圍的燈火與天上的煙花,三個姑娘家笑得一臉甜蜜。
快至子時,大家也都玩兒累了,打算回去歇息,走在路上卻聽到了些風聲,說清風苑出事了。
清風苑裏的确出了件大事,吏部侍郎郭悠突然暴斃,為着此事,神策營的人也被蘇丞給召去了。
神策營有三萬神策軍,負責保衛京城治安,如今在蘇丞手上。
他們一入清風苑,便将裏裏外外圍了個水洩不通,所有的官僚勳貴們也都聚在了前院,對于吏部侍郎的突然離去,大家各懷心思,神情迥異。
春闱将至,此次太師将此重擔交給了吏部侍郎郭悠,這是前幾天的事,不料今日就突然暴斃。到底是意外還是人為,這就不得而知了。
蘇丞在檐下的臺階上站着,犀利的目光掃過院子裏的衆人,神情肅穆,平靜的臉上瞧不出情緒。大家迫于他的壓力,小聲議論的人們漸漸閉緊了嘴巴,把腦袋垂得老底,似乎生怕不小心沾染什麽麻煩。
這時,門口處傳來聲音:“太子殿下駕到,太師駕到!”
衆人紛紛避至兩側,下跪行禮。
太師和太子并肩從外面走進來,太師神情嚴肅,眉宇間似乎還夾雜着怒意。至于太子,他看似表情凝重,實則眉心舒展,明顯并不十分在意郭悠之死。
待二人走近,蘇丞走下臺階對這二人拱手:“沒想到驚動了殿下和太師。”
太師掃視一周,又看向蘇丞:“郭悠呢?”
蘇丞目光瞥向身後的屋子:“仵作在裏面驗屍。”
太師徑自上前,忙有守在門口的神策軍為他開了門。太子與蘇丞對視一眼,也先後走近去。
仵作剛站起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瞧見這位高權重的三人一起進來,忙不疊要行禮。太師不耐煩地擺擺手,目光落在地上衣衫不整的郭悠身上,沉聲問:“到底怎麽回事?”
仵作猶豫片刻,回道:“禀太師,郭大人身上并無異常,似乎是……”
“說。”太師威嚴的聲音響起。
仵作哆嗦着回答:“下官已問過了今晚侍奉郭大人的憐沁姑娘,說是郭大人今晚房事之後因為口幹舌燥,便多飲了些冰水,一時導致胃部一熱一冷,受了損傷,霎時間郭大人胃疾發作,疼痛難忍,大夫還未趕來便已亡故了。”
太師面色陰沉,怒火中燒。
太子單手背後,轉動着大拇指上套着的翠玉扳指,聲音清冷卻不迫人:“依你所言,郭大人是意外暴病而亡,并非他人謀害?”
“是。”仵作回道。
太子側目望向太師,英俊的面上柔和恭敬,眼底卻是冷的:“太師之見……”
太師冷笑,睨了太子一眼:“太子殿下看來是信了仵作所言,或許這幕後黑手也如太子一般,希望老夫信了此事吧。”
太子面色頓時黑了下來,眸子裏含着怒火:“太師說話還請謹慎,莫非以為孤讓人害了你的心腹不成?若太師當真以為郭悠死的不明不白,大可抓了清風苑上下嚴刑拷打,再行審訊。”
“太子說笑了,您是儲君,老夫可不敢懷疑你。”話雖這麽說,但語氣裏卻不見半分敬重。
太子強壓怒火,也不言語。這時,覓薇帶了今晚服侍郭悠的憐沁進來,又将今晚與郭悠相處之事表述了一遍,确如仵作所說,是郭悠房事後飲冰水導致胃疾複發,突然暴斃。
郭悠此人深得太師賞識,此次春闱更是将此重任交給他,沒想到竟發生此等意外。他不認為一定是暴斃而亡,殺了吏部侍郎對誰有利他心知肚明,可如今毫無證據,他自然不能拿太子怎麽樣,只是心中怒火難消,目光掃向跪在地上,露着雪白頸子楚楚動人的憐沁,突然吩咐:“拉出去,杖斃!”
憐沁哭哭啼啼着被人拖出去,外面很快傳來棍棒之下的呼痛聲,不過一刻鐘便又寂靜了下來。
外面圍着的人靜靜看着,想到這位憐沁姑娘往日裏的風華與才情,無不心中惋惜。也是她命不好,誰讓郭悠今晚點了她,而又恰巧暴斃了呢。
看着趴在地上遍體鱗傷,氣息全無的憐沁,覓薇閉了閉眼,讓人将她擡了下去。
蘇瑜是第二日醒來,由蟬衣和青黛等人伺候着自己洗漱時,方才知曉她三哥昨晚竟一夜未歸的。
春闱将至,死了個擔任主考官的吏部侍郎,自然不是小事,聽說三哥的神策營以及太師和太子殿下也都過去了。
早膳時,蘇瑜也覺得沒什麽胃口,只喝了半碗小米粥便放下了碗筷。
“三哥回來了嗎?”漱口之後,她扭頭問蟬衣。
蟬衣搖頭。
蘇瑜知道着急也沒用,難得願意主動去書案前寫幾個字,試着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在外人眼裏她是不學無術,刁蠻驕橫的跋扈少女,但實際上這些年得蘇丞親自教導,蘇瑜并不是胸無點墨,琴棋書畫也都多少有涉及。不過在素來嚴苛的蘇丞看來,她會的那些全都是半吊子,無一精通,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就跟小孩子鬧着玩兒似的。
不過蟬衣在一旁看着她家姑娘如今寫的那些字,心裏卻是贊嘆的。她雖然不懂這些,但最起碼的好壞她還是分得清的,她就覺得姑娘的字一天一個樣,越來越好看了,跟三公子的字跡越來越像。
怎麽不像,三姑娘的字是三公子教的,臨摹的也是三公子的字帖,不像才怪呢。
其實要說京城裏的那些才女,未必就個個比她家姑娘強了,就是姑娘的性子太頑劣些,在外面沒留下什麽溫婉賢淑的好聲譽來,故而才沒人注意到她家主子的才情。
直到寫了五張大字,終于有人過來告訴她,說蘇丞回來了,蘇瑜面上一喜,擱下筆拿着自己剛練的字飛奔向三哥的黎軒,挑簾進去時蘇丞換了件青色便服,正坐在案前喝茶,眼中氤氲着讓人看不通透的雲霧,整個人不知在想些什麽。
“三哥。”蘇瑜喊了一聲在他旁邊坐下,“你昨晚上一直沒回來,是不是因為吏部侍郎暴斃的事啊,我昨晚上逛花燈的時候就聽到動靜了。”
最近天氣暖和,她終于褪去了厚重的襖裙,今日穿着寶綠色的斜襟薔薇花上裳,同色的挑線裙子,腰間系着玉色宮縧,顯得她身形纖細,曼妙婀娜。因為是在家,那一頭錦緞似的長發随意绾着髻,斜插一支海棠簪子,左右兩側垂挂白色珍珠耳珰,說話間耳珰搖曳,映着吹彈可破的肌膚,雙瞳剪水,嬌俏可人。
看見她,蘇丞清冷幽深的眸子裏找回幾分暖意,面色也柔和了很多:“嗯,昨晚上三哥處理些事情。”
看他三哥語氣并無不妥,蘇瑜便知事情應該不大,便好奇地趴在案上,托腮弓腰把臉往他那邊湊了湊,眼睛裏閃爍着精光:“三哥,吏部侍郎真的是暴斃嗎,不會是人為吧?”
蘇丞眸色微恙,随後漫不經心捏起茶盞抿了一口,看向她時帶了些許調侃:“說說看。”
蘇瑜道:“吏部侍郎是今年春闱考試的主考官,手裏掌握着朝中新人的人脈,日後說不定門生滿朝堂。而郭悠是太師的人,也就是說以後他的那些門生也都會歸于太師一派,對太師來說自然如虎添翼,于太子殿下就很不利了。所以說,太子殺吏部侍郎的可能極大。”
蘇丞斟了茶水遞給她,語氣平和:“說的頭頭是道,可分析的再多也沒用,朝堂上要講證據的,沒證據可不能亂說。吏部侍郎郭悠,的确是突然暴病而亡。”
“我當然知道沒證據不能亂說。”她捧着茶小聲嘟囔,“這不是跟你說的嘛,而且很多野史上都講這個的。”
蘇丞瞥眼看到了她手邊擱着的幾張大字,略一揚眉:“第一次見你主動練字。”
提及這個,蘇瑜獻寶似的把自己的大字往他那邊推了推,一臉期待地看着他:“我剛練的,三哥瞧瞧好不好。”
其實她以前練字很少心思專一的,今兒個難得心靜下來,成效還不錯,頗有些自豪,眯着眼讨誇獎。
蘇丞從來沒誇過她,實在是總覺得這丫頭的字還欠火候,不過如今看她像個讨賞的小狗一樣巴巴看着自己,他的心也就軟了。也是,哪有一直不誇獎的,或許多贊贊她,她反而練得更起勁些。她性子毛躁,多練練字才能讓自己沉穩下來。
他難得露出一絲欣賞的表情:“孺子可教。”
得了誇獎的蘇瑜也覺得很開心:“是吧,我也覺得今天的字很不錯。”她高傲地仰着下巴,窗外溶溶的陽光照進來,她白皙的臉上微微泛紅,像朵嬌俏的薔薇悄然綻放,亭亭玉立。
“昨晚上去哪玩了?”蘇丞又問及元宵夜的事,蘇瑜想到自己去了清風苑,難免有些心虛,好在她剛好捧了茶低頭在喝,反倒未曾暴露自己的內心。
小小地呷上一口,她用粉嫩的丁香小舌潤了潤幹澀的唇,興奮地跟她三哥說了昨晚上的所見所聞,當然,絕口不提清風苑之事。
蘇丞只顧看她舔唇的動作,倒也并未注意到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心虛,回過神來後便見她托腮又低嘆了一句:“昨晚上還是三哥第一次沒有陪我看花燈呢。”
蘇丞看到她眼底的失望,語氣溫和許多:“下次補上。”
蘇瑜笑着應好,卻也沒太當回事。她三哥那麽忙,她可不敢指望。
接下來的日子裏,蘇丞似乎依舊很忙,早出晚歸的,蘇瑜在家裏幾乎看不見他的身影。
蘇瑜的日子倒是還和平時一樣,帶着丫鬟們出去逛逛街,偷摸去書鋪買兩本書冊,由蟬衣和青黛幫自己望風,只要三哥一出門就偷摸躲在屋子裏看得津津有味。
三哥先前去外面打仗,大半年未歸,乍一回來她便喜歡黏着他,不過現在日子久了吧,蘇瑜反倒開始嫌他老管自己了,巴不得他天天在外面忙得昏天黑地,也好讓她得空捧着自己心愛的雜書看個昏天黑地。
就比如最近她迷上了一本叫做《山坳裏的小夫郎》的書,看得廢寝忘食,吃完飯什麽都不願意幹,只想捧着書來看。
蟬衣曾經整理時偷偷瞟過兩眼,這書裏的一些描寫太過大膽,尤其是晚上吹燈之後那個書生小夫郎與他家碧玉小娘子翻雲覆雨的畫面,看得人是面紅耳赤,羞赧不已。她臉皮薄,不過匆匆一瞥就不敢再看,只覺得臊得慌。
不過蘇瑜的表情就平靜多了,只偶爾露出慈母般的笑意,也不知是看到了什麽好東西。
這會兒蘇瑜還在看,蟬衣跪坐一旁為她焚香,目光時不時瞥一眼姑娘手裏那本書,心裏不由一陣感嘆。其實大衍對女子并不苛刻,看這種書的也不僅只有她家姑娘,可如此光明正大,看得坦坦蕩蕩的,估摸着還真只有姑娘一個。若說臉皮厚,京城裏她家姑娘排第二,只怕沒人敢占第一。
就是不知道如果哪一日被三公子給撞見了,那得多尴尬。
便在此時,外面突然傳來青黛刻意放大的聲音:“三公子,您怎麽突然過來了?姑,姑娘在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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