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規矩
第008章 規矩
方珩發現檢讨忘在餘燼那了,第二天一大早就趕過去取。
她本來覺得,這麽早,餘燼應該還在睡呢,還想着看看小姑娘睡着時候的樣子呢。但一進屋卻發現,對方已經靠在床頭,看着窗外。
那專注的神情讓方珩對那風景突然生出了些許興趣。
“早,餘燼小朋友。”
方珩走到女孩身邊,從口袋裏摸出糖果放在她面前。想了想,又摸出幾塊餅幹,還覺得不夠似的,又放了兩條牛肉粒。
餘燼:“……”
像是覺得投喂完成,此時此刻貓主子是可以撸上一把的。方珩便擡手在餘燼的頭上揉了一把,軟軟的頭發手感很好,而餘燼似乎已經默許了這種打招呼的方式,并沒有阻攔。
方珩嘴角不自覺上揚,然後轉身離去,腳步輕快。
這個小插曲讓方珩一路上都是好心情,想着餘燼塌肩縮脖子的小樣子,方珩不自禁彎了彎嘴角。
真可愛啊。
這份好心情一直持續到了她在上級辦公室裏見到了孫珍香。方珩的笑容淡了,旁若無人的走上前,把檢讨遞了過去。然後看着梁文東當着她面掀開封面,翻了翻,然後“嗯”了一聲:
“早這樣不就行了。”
然後,梁文東扭過頭,又對着一旁杵着的孫珍香說:
“小方警官是新來的,你也多包涵着點。大家今後都是同事,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對吧……”
“您說的是,梁隊。”孫珍香一臉讨好的笑,甚至也給了方珩一個看似“和善”的表情。
方珩:“???”
這反應可不太對。
如果不是梁隊想包庇她,那她就只能懷疑,梁隊是個文盲了。
“梁隊……”方珩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對方卻擺擺手:“你去忙吧。”
方珩只好出門去,卻有點摸不着頭腦。自己的措辭還是太和緩了嗎?不對吧,她自己看可是都覺得氣的不輕呢。出門之前,梁隊似乎把她的檢讨往孫珍香那邊一放,這是也讓孫□□過問了,于是方珩出了門之後也不急着走,就想聽聽裏面動靜。但和她想象中的不同,裏面很安靜,相當安靜,前幾天瘋狗似的人突然轉了性一般。
她沒站多一會,門就被打開了。孫珍香從裏面走出來,見到方珩還沒走也是怔了怔。不過随即,她鼻子裏擠出一個“哼”,臉上便露出一種帶着得意的笑容,那笑容好像在說:哼,小樣,早幹嗎去了,現在學乖了?我還不知道你。
然後她就那樣翹着尾巴從方珩的眼前走過去了,趾高氣昂的。
這下子方珩更懵了。
方珩往辦公室走,還不等她想清楚這其中關節,迎面撞見了負責帶她的馮姐,對方叫住了她:
“小珩,你也來了快一個月了。一監這裏你也都熟悉了,工作上的事估計也摸了個大概了吧?”
馮姐的面容有種長者的慈愛,眼角的魚尾紋裏總隐着一抹淺笑,無聲的拉近着旁人與她之間的距離,讓人與人氣場間的隔閡,在這歲月的饋贈中倏爾就軟了下來。
“嗯。”方珩也笑了一下,像是一種心照不宣的法則。她隐隐約約是知道馮姐找自己,是要說些什麽的。
“孫□□的事……”
果然。
“……她做的是有不對的地方,但你也要理解。有時候不立威,她們□□也不好做,畢竟那些人不是一般人,更躁動、更不服管。咱們就都互相體諒着,有時候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讓它過去吧……
其實我們這些做警官的,主要是協助配合□□們管教,就算真的有矛盾,也最好私下裏溝通,當着那些小孩子的面吵起來,這可不大好看,你說是不是?
退一步,就全當為了你自己,那些小孩遲早都得離開這,但你是要在這裏工作的對吧?說不準以後哪天就要和孫珍香搭班,擡頭不見低頭見的……
雖然咱們這裏不興按資排輩那一套,但孫□□畢竟在這呆的時日久,她要是想給你使點絆子、穿個小鞋,你也沒地方講理去……”
這世上總有些不成文的規矩。
方珩輕輕點了點頭。
它們潛移默化在各行各業裏,滲透在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影響着人們每一個行為。它們有時候比白紙黑字來的更有效益。選擇服從,按照框架量體裁衣,走進那個灰色的模子,就是選擇一條無數人走過的康莊大道,順風順水,一馬平川。
“您說的有道理。”方珩聽見她自己這麽說。
遵從法則,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自己。是選擇一種更“舒适”的,與這世界的相處模式。
“謝謝您,馮姐。”方珩的表情沒有敷衍。
她知道,馮姐說出這話,是實打實的為了她好的。離開校園,再有人願意免費給你上課,無論如何,都應該由衷的表達感謝。
哪怕并不完全認同。
人們都在為了活的更好更舒适而努力着。
但她拒絕選擇這種方式,汲汲營營。
馮警官卻笑了。
年輕人的心思她沒什麽看不清楚的,誰還沒年輕過呢?她感受着年輕人得體的言行舉止以及良好的家教下,骨子裏的倔強與反叛,突然有點喜歡起這個新來的小警官。
每一塊石頭在最初的時候都是棱角分明的。
“我知道小方你沒聽進去。”
“不,我知道您的意思。”方珩的神情卻嚴肅了幾分,“馮姐您聽過一個故事麽,有個小孩在退潮後,一捧一捧的向海裏舀水,他沒辦法拯救一整片擱淺的海洋,但是他的舉動卻不是豪無意義的。”
“嗯,我聽過這個故事。這個孩子的舉動,魚兒會在乎。”
“馮姐,我的方式的确有些失當了。”方珩說。
洩憤式檄文實在有些愚蠢,除了能獲得一種反叛的報複式快感以外,于事無補。她何時變得如此幼稚了?
我可以挖一條連通海的渠。她在心裏想。這樣效率會比較高。
*
餘燼傷愈的差不多了,不能繼續在醫務室呆着了。方珩不在,徐安秋讓警衛員将餘燼送了回去。
在醫務室修養了半個月,餘燼整整半個月都沒有回來監舍。同舍的人見到她,原本叽叽喳喳的八人間裏突然噤聲。不知道為什麽,警衛員覺得屋裏的幾人見到小啞巴回來,都顯得有些戰戰兢兢的。
餘燼卻像沒見到她們似的,垂着頭,自顧自走回了自己的鋪位。拿的藥“唰啦”一下子抖落床鋪,她拿了什麽,轉身又出去了。直到餘燼身影消失,門都擺錘似的晃悠着漸漸止息,監舍裏還持續着剛剛的緘默,像是一種約定俗成。
“餘燼……回來了……”王瑗瑗小聲嘀咕了一句。
“廢話麽,老子沒看見?要你從這逼逼了。”一本書丢過去,紙頁在空氣中翻騰,然後“咚”的一聲打在鐵架子床上,鐵管震動聲嗡鳴不絕于耳,引人一陣牙酸。
被那書砸了床的王瑗瑗縮了一下脖子,在她上鋪的人被殃及池魚,頓時就不幹了:“操.你媽的鄭子心你吃槍藥了?剛剛她在這的時候怎麽不見你瘋呢?有種你扔她啊,人都出去五分鐘了你拽個幾把?”
“……狗逼。”鄭子心被堵的一時無話,罵了一句身子向後一倒,砸在鐵板床上,發出“砰”的一聲。
“行了行了,張煜鄭子心你倆都別吵吵了,犯得着和瘋狗咬麽,一嘴毛不膈應的慌?”李思虞翻了個白眼,有沖着鄭子心冷笑:“你也是,追不着那瘋.逼就追不着呗,你看看你那德行。”
張煜在上鋪倒挂下來,像個無頭女屍,她“嘿嘿”笑,“不是追不到,關鍵是還打不過呢,強上都上不了。可憐我們子心吶,都想為了小啞巴從良了,結果呢?讓人揍的媽都不認得。哈!哈!哈!”
“操,你丫找抽是吧!放你媽的閑屁!老子怕她?”鄭子心頓時一張臉皺成包子,青紅白三色像是走馬燈,“你們也是真慫,讓個新來的欺負的一個個都他媽是狗慫,姐們一塊上給丫松松骨頭長長規矩,都說好了新來的輪玩一周,就她他媽的例外,操,早知道老子……”
“你以為都和你似的對女的有興趣啊。”張煜吐了口唾沫:“我可等着出去呢,都知道吧,餘燼是個無期的,人家歲數夠了直接出門左轉宴北監獄安排,你想不開你招她?快省省吧你。”
房間裏因着這句話突然又安靜下來,每個人都像是陷入泥淖,一種莫名的氣氛一瞬間炸裂,像是攫住每個人的咽喉,逼着一群半大孩子收起戲谑,思考一個名為’未來’的東西。
好好改正,好好學習,早日出去。
誰願意在這鬼地方呆着……
在所有自欺欺人的無所謂之下,都是和餘燼一樣的,恨不得翻過高牆越過電網,也要逃離這一片空氣。
但做不到。
所以笑笑:“老子在這也挺舒坦的”、“在哪兒活着不是活”、“寧可讓我幹活跑圈,我也不出去念那鳥的書”、“看見我那渣爹我就眼瞎,這裏呆着好,眼不見為淨。”
沒有人會反駁這種論調,因為每個人都知道這是什麽意思。質疑這些就是質疑她們這些人安身立命的根本。媽的葡萄酸的很,誰會想要吃啊。
“無期……”不知道是誰嘀咕了一句。
“瘋.逼也是慘,牢底座穿,也不知道她怎麽進來的。”李思虞說。
“閉嘴吧你李思虞,你丫還有規矩不,都說了在這不提以前的事兒。”鄭子心啐了一口。
“這次我的,不好意思。”李思虞聳聳肩。
“不是說病危了麽,這才多久啊,我看她沒事人似的。”張煜又一次從床上垂了下來,但這一次卻是正着的,她問下鋪的王媛媛:“你和她熟,來來來,你給咱說說怎麽回事,啞巴沒事去爬什麽籠子。還有……那個方珩,不是說是啞巴的姐姐麽,專門為了照顧啞巴調過來的,到底是怎麽個情況。”
“我……我沒和她熟……我們不熟……”
“磨磨唧唧我看你是想死吧?”鄭子心一開口,小姑娘身子就輕輕顫了顫。
“你吼個幾把?就你有嘴了是吧!”張煜馬上就頂了回去,然後沖着王媛媛擠出一個和和氣氣的笑:“你說呗,你睡我下面,啞巴不能拿你怎麽樣的。”
這一下,一屋子的人目光全落在了王媛媛身上,好奇心都被撩撥了起來。誰沒聽過最近都傳的餘燼有了個姐姐的事啊。尤其是很多時候,人們提起她那個“姐姐”的時候,總帶着些不懷好意的笑。
姐姐?什麽姐姐?哦,“姐姐”啊。我懂我懂!不就是“姐、姐”嘛,嘿……
王媛媛被人瞅的挺不自在,只一小會掌心就沁出了些細汗。
她嘴唇抿了抿,手指摳着床單上的破洞,半天才小聲說:
“是……有人逼她爬的,我看她電到……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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