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結仇

結仇

紫菜包飯事件後小西加倍小心地做事，不敢再有半點越矩的行為，她把自己的生活安排成有規律的三點一線。卯時到飯廳吃早飯，整個白天都在東偏殿裏直到晚飯前，晚飯後直接回自己的屋子。小西萬萬沒料到，即使如此謹慎的安排還是給自己招惹了禍事。

再有六天就是朱棣登基的大日子了。一早起來小西的右眼皮就一直跳個不停，小西自嘲地笑笑輕聲問自己，“難道今天會有好事發生？”

今天只有十幾條需要抄錄的賬目，小西才用了一個時辰就抄錄完畢。剛進未時一名小太監慌慌張張地跑進東偏殿，朝着小西恭敬行禮後輕聲告訴她，“夏小西，王爺命你去王府後門。”小西不認識來人，警惕地盯着他沉默不語。小太監輕聲解釋，“是馬和公公讓我來的，他在後門外面等着你，你現在就和我走吧！”

上次去拜見道衍的時候也是馬和在後門外面等着她，小西放心了，笑着回答，“知道了！”小西收拾好經文，快步和小太監一起出了東偏殿。

這會兒太陽正毒，院子裏很安靜一個人都沒有。兩個人順着牆根兒的陰涼快步離開徐儀華的院子，小太監引着小西走了條僻靜的小路徑直朝北面去了。走了會兒小西就發覺了小太監的異常，他神色慌張不時地就觀察下周圍，而且他走得很快幾乎是一路小跑。小西故意放緩了腳步，邊走邊在心裏又回想了一遍經過，輕聲試探他，“公公，平時都是馬去來傳命的，他今天怎麽沒來？”

小太監在前面邊走邊輕聲回答，“他今日告假了。”

小西撩起裙擺，轉回身撒腿就跑，邊跑邊大聲呼救。小西的反應大出所料，小太監停住腳步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越跑越遠的小西，片刻後才醒悟過來，朝着小西快跑着追來，邊跑邊輕聲哄勸，“夏小西，你別跑！”

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汗珠順着臉頰一個勁兒地流，小西咬牙忍耐着繼續奮力快跑，很快就跑到了這條路的盡頭，這裏是丁字路口，小西不記得來時的路了，慌亂地左拐後繼續快跑。小西邊跑邊看向身後，小太監還在緊緊地追她。忽然小西的雙臂被人死死地握住，旋即雙腳離地整個人被舉了起來，小西害怕地查看，原來是兩名身材高大的太監一左一右地把她架了起來。小西害怕地奮力掙紮，大嚷大叫，“你們是誰？快放我下來！”

身後的小太監氣喘籲籲地跑到近前，扶着牆大口喘氣，“夏小西，你可真能跑！我都快累死了！”

一位衣着華麗的年輕男子慢悠悠地從旁邊的門洞裏走出來，輕聲斥責了他一句，“沒用的廢物！”

小太監連忙湊過去滿臉堆笑地行禮，“爺，您息怒！”

年輕男子走到小西面前，兩名太監把小西放了下來但還死死地握着她的雙臂。小西默不作聲地觀察那人，他身材高挑，長相俊朗，五官幾近完美，特別是一雙丹鳳眼蕩漾着濃濃的秋波，全束發，戴着一頂銀色的發冠，身上穿的是天青色的窄袖紗質外袍，整個人看起來飄逸灑脫。

年輕男子柔聲對小西說，“夏小西，聽說你看得懂賬目？”

小西佯裝蠢笨地回答，“不會。”

年輕男子的臉上有了燦爛的笑容，從衣袖裏抽出一張草紙拿在手裏認真地讀起來，“七月初一，二王子府的月例多領了兩筆，共計一百兩……”年輕男子停下來，漫不經心地柔聲問小西，“夏小西，還需要本王子繼續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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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西心裏一緊，狠狠地埋怨自己不該又多管閑事。昨天送來的賬冊裏有五條賬目合不上，這已經是她發現的第四次了，這四次都是和朱高煦相關，小西不想再次裝聾作啞就在賬本裏夾帶了張草紙逐條說明了問題。

小西沉思片刻，吃驚地問，“你是朱高煦？”

“大膽！”小太監大聲呵斥，沖過來就重重地抽了小西兩個巴掌。

小西的臉頰立時腫脹疼痛，嘴裏有了血腥的味道，瞪着朱高煦在心裏念着，‘朱高煦，今天咱們算是結仇了！等我回去了，看我怎麽報仇！’

小西現在勢單，佯裝可憐地求饒，“二王子，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還望二王子饒了奴婢這一次。”

“這麽說，你知道了？”朱高煦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

“不知道！不知道！奴婢什麽都不知道！”

“可是，”朱高煦說到這裏故意停頓片刻，很有深意地瞧着小西。

小西被盯毛了，害怕地問，“可是什麽？”

朱高煦把那張草紙捏在手裏甩了甩，“可是這張草紙怎麽辦呢？”

小西不假思索地回答，“燒了它！”

朱高煦一臉吃驚地問小西，“你的腦子也能燒了嗎？”

“奴婢的腦子特別笨，剛才的事兒現在就已經不記得了，”

“他們仨怎麽辦？”

“滅口！”

小西的答案太出人意料，朱高煦和另外三個人都大吃一驚。朱高煦大笑着贊嘆，“夠狠絕，本王子喜歡！”朱高煦走近半步，伸出右手輕輕地托起小西的下巴，他的手很白，手指纖細，骨節分明。朱高煦靜靜地和小西四目相對，語氣溫柔地誇贊，“一個丫環能寫出如此漂亮的楷書真是難得，你生得這般清秀更是難得！”

小西偏過頭不看他，輕聲警告，“你敢在王府撒野，王爺定不輕饒！”

朱高煦雲淡風輕地辯駁，“不過是一時興起，調戲未遂……”小西吃驚地瞪着他。朱高煦收回手，從袖子裏拿出一方天青色的帕子認真地擦拭了右手的每根手指，收好帕子瞪着小西一臉鄙夷地說，“你這種貨色還不配伺候本王子！”朱高煦忽然就冷了臉，大喊了聲，“福來！”

小太監快步迎過來恭敬地問，“爺，您有什麽吩咐？”

朱高煦盯着小西一字一頓地告訴她，“本王子聽說你很想去教坊司，今日就遂了你的願！”

朱高煦說完話笑容燦爛地瞧着小西緩步倒退到稍遠的地方。福來走到小西面前，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紙包，右邊的太監使勁捏開小西的牙關，福來打開小紙包，踮起腳把整包淺綠色的粉末都倒進了小西的嘴裏。粉末的味道很苦，小西被嗆得咳了一聲，嘴裏噴出些綠色的煙霧，福來和右邊的太監一起捂緊小西的嘴巴，苦味順着嗓子一點點地流下去了。片刻後，小西的腦子裏天旋地轉，視力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小西難受地皺緊眉頭。兩名太監松了手，小西無力地癱坐在地上，福來重重地朝着她的肩頭踹了一腳，小西失去平衡躺在了大路上。

高大的太監俯身扛起小西快步跑向丁字路口，另一名高大的太監緊緊地跟在他倆身後。福來退到朱高煦的身後，安靜地陪着他一起看向他們那邊。小西用殘存的一點兒神志狠狠地咬破左手背，強烈的痛感使她瞬間清醒，小西奮力掙紮着和太監一起摔在地上，張大嘴巴盡力想呼救發出的聲音卻非常微弱。另一名太監撈起小西扛在肩上繼續奔跑。

朱高煦見他們已經拐進了朝北的那條路，長舒了一口氣，一臉得意地吩咐身後的福來，“回府！”

福來滿臉堆笑地應了聲，“是，二王子！”

兩人剛轉過身就都愣住了，朱棣正臉色陰沉地站在不遠處。朱高煦吓得一哆嗦，快步迎上去雙膝跪地哭着辯解，“父王，兒臣對她一見傾心，求父王成全！”

朱棣重重地踹了朱高煦的左肩頭，朱高煦吃疼地倒在地上。朱棣冷冷地吩咐跟在身後的馬去，“處死福來！”

“是，王爺！”馬去恭敬回答，一個箭步沖過去把福來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福來害怕地大聲向朱高煦求救，“爺，您快救救奴婢呀！”

朱高煦明白了朱棣的用意，顧不上肩膀的疼痛，麻利地爬起來，快跑着逃走了。

朱棣快步追過去，才拐到北面的那條小路就放緩了腳步。兩名近身護衛已經制服了那兩人，小西滿臉痛苦地倚靠在牆根兒，緊閉雙眼沉默不語，馬和正蹲着她身旁和她說話。

朱棣走到近前，冷聲吩咐，“兩個都處死！”

“是，王爺！”近身護衛們押着兩人快步走了。

馬和起身看向朱棣，朱棣微微點頭。

“是，王爺！”

馬和行禮後快步走回小西身邊，伸手橫抱起她。小西本能地奮力反抗，馬和和小西一起摔在地上。小西掙紮着又把右手背咬破了，可是藥已經起效小西依然神志不清。

朱棣冷着臉盯着小西沉思，片刻後走上前撈起她橫抱住，冷了臉沉默不語。小西隐約聞到熟悉的味道，無力地把頭靠在朱棣的肩頭默默地流淚，嘴裏一直念着什麽但聲音微弱完全聽不見。朱棣把耳朵湊到小西嘴邊才勉強聽清楚，她一直在念着，“我不去！”

朱棣語氣和緩地輕聲回應，“放心！沒人敢送你去！”

朱棣橫抱着小西徑直回了自己的院子，把她安頓在正殿西暖閣的羅漢床上。這會兒她已經睡熟，紅腫的臉上還挂着兩道淚痕。朱棣坐在書案的後面，把玩着手裏的一個銀質小圓盒，望着她沉默不語。

馬和在門外輕聲禀報，“王爺，夏姨來了。”

朱棣起身走到羅漢床邊，把小圓盒放在了炕桌上，快步走出來，坐進了正殿上首的椅子裏。馬和行禮後快步退出了正殿，夏香蕊走上前，離着朱棣還有三步的地方停下來恭敬行禮，“奴婢見過王爺！”

“平身吧！”

“謝王爺！”夏香蕊輕聲解釋，“王爺最近公務繁忙，王妃擔心王爺身邊只有公公們近身伺候可能會有不周到的地方，故而選了上個月才入府的夏小西近身伺候王爺。王妃特命奴婢今日就把她帶過來了。奴婢一時疏忽，剛剛才想起來王妃還有些重要的話要交代給夏小西，還請王爺準許奴婢見她一面，代為轉述。”夏香蕊說完話安靜等候。

朱棣語氣溫和地說，“去吧！”

“謝王爺！”夏香蕊朝着朱棣再次恭敬行禮後快步退到西暖閣門口，轉身走了進去。

朱棣站起身快步回了東暖閣。

小西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暖閣裏燈火通明，自己合衣躺在一張羅漢床上。小西一骨碌爬起來，用蓋着的被子護住前胸害怕地四處張望，忽然看到坐在書案後面的朱棣，她的臉上有了會心的笑容，松了被子坐在床上輕聲問，“幾時了？”

“剛過亥初，”

小西瞧着朱棣，朱棣也瞧着小西，兩個人都沉默不語。片刻後小西輕聲說，“我還沒吃晚飯。”

“夏小西，你應該先問問這是哪裏！”

“這裏是你的寝殿的西暖閣，”

“何以見得？”

小西信心滿滿地輕聲解釋，“現在這麽晚了可這裏只有你一個人，那就不是在女眷的院子裏。門是朝東開的，那就是西暖閣。這裏只有一張羅漢床和書案，應該是你的書房。”

朱棣聽了小西的話一臉不悅，冷冷地喚了聲，“馬去！”

馬去應聲進來，手裏還提着個三層食盒。馬去把食盒放在炕桌上後對着朱棣恭敬行禮。朱棣站起身繞過書案快步出去了，馬去跟着也出去了。

小西高興地打開食盒把裏面的吃食都拿出來擺在炕桌上。有一碗白米飯，一碗菠菜雞蛋湯，一道素炒黃瓜，一道粉蒸肉，還有兩塊紅豆餡的糕團。小西已經餓透了，狼吞虎咽地大口吃起來，不一會兒就吃完了飯菜，喝幹了湯。小西看着面前的兩塊糕團想了想，欣喜地拿起一塊糕團吃起來。糕團軟糯香甜，小西心情大好地吃完又喝了杯熱茶，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小西吃飽了才想起來查看自己的傷情，臉頰和左肩頭都已經消腫只剩下淡淡的紅色，兩只手上的血印都已經結痂，看着慘兮兮的。

小西把碗碟都放回了食盒裏蓋好蓋子，穿上鞋子，右手提着食盒，左手握着包了糕團的宣紙包快步走出西暖閣。一直守在外面的馬去笑着迎上來雙手接過食盒，輕聲問，“小西，吃飽了嗎？”

小西笑着點點頭，“吃飽了。謝謝公公！”

馬去笑笑，提着食盒出了殿門。

小西走到東暖閣的門口輕聲說，“王爺，奴婢求見！”

馬和挑開門簾走出來，“小西，王爺命你進去。”

小西朝馬和恭敬行禮後快步走進東暖閣。朱棣這會兒已經換上了寬松的月白色長衫，坐在窗下的大炕上專注地看書。小西走過去，安靜地站在炕邊。

“本王命人把閑置的西偏殿收拾出來了，你一會兒就搬過去。”小西疑惑地看着朱棣，朱棣放下書輕聲提醒，“不是每次都能及時趕到……”

“哦！”小西勉強笑笑，瞧着朱棣欲言又止。

朱棣漫不經心地問了句，“經文抄錄完了嗎？”

“已經抄了二十七遍了。”小西想了想輕聲說，“王爺，紫衣特別愛吃紅豆餡的糕團，奴婢想送她一塊。”朱棣翻了頁書繼續專注地讀着。小西繼續輕聲說，“紫衣沒犯大錯，王爺明察秋毫，肯定是稍稍地懲戒了一下。”

“啪”的一聲朱棣把書摔在了地上，壓低聲音質問，“夏小西，為何對本王毫無畏懼？”

小西把左手裏的宣紙包放到炕桌上，撿起書也雙手放在了炕桌上，壓低聲音笑着回答，“王爺以德服人，奴婢對王爺敬佩不已！”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小西笑着朝朱棣恭敬行禮，“奴婢謝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