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食灰冢(五)

食灰冢(五)

輾轉反側,幾乎一夜未眠。

次日帝漫山起的有些晚。

聽說他醒了,殊小杯過來找他,出了一個馊主意。

“你看啊,人死為鬼,鬼死為魙,現在胡大嫂變成了披麻煞鬼,這也算是鬼嘛,那她再發展發展下個階段就該成為魙鬼了。我想了想,不如你去食灰冢那裏,去找昨日幫你對付列獍的魙鬼,問問它有沒有辦法,它不是專治披麻煞的嘛。”

話剛說完,一道冰冷的光芒朝他刺來。擡頭看到萌萌的眼神,殊小杯的臉色讪讪,起身向外走:“我去看看阿尨傷勢怎麽樣了,你們先聊。”

小腿不長,走的賊快,不過眨眼間就跑到門邊,打開門蹿了出去。

帝漫山沒注意他們兩個的暗潮湧動,腦中只想着殊小杯這個辦法的可能性。

看他的臉色似乎有些意動,萌萌立刻勸道:“主人,你別信他的話,魙鬼不是那麽容易對付的。”

帝漫山也知道,萌萌這話說的對,上次大哥過來此地處置魙鬼,也是費了很大的力氣,在家裏養了小半年的傷。他暫時擱置了這個想法:“再等等吧,說不定會有別的辦法。”

說有辦法,還真的有辦法。

下午的時候,帝漫山正坐在院子裏揪頭發想辦法,萌萌忽然興高采烈地跑過來:“主人,我忽然想到了一個心法,叫回春回,可以逆轉人全身的血脈,說不定對胡夫人有用。”

回春回,帝漫山從未聽過這個心法。

“這是什麽派系的,怎麽我一點都沒聽說過?”

萌萌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忽然間想到的,可能是以前陪主人看書的時候,在哪看到的吧。”

帝漫山篤定地道:“不可能。”他可能過目不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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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主人還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萌萌看出他的想法,打趣他道,又認真地想了想:“那可能是我在別的地方聽說的吧,記不太清楚了。”

這個說法,倒是有可能。不過如果這個想法成真,那帝漫山可以肯定,萌萌已經恢複了上世作為星辰十二宿的肖虎,霍曶的記憶。帝漫山沒提起自己的懷疑,道:“那這個回春回怎麽練?”

“我會,我來給胡夫人施法就行。”萌萌說完,看帝漫山要拒絕,忙道:“主人,回春回只能讓她從披麻煞的狀态,回到死人。至于之後,可就看主人的了。”

這話的意思,帝漫山立刻就理解了:“你是說,把胡夫人煉成影人?”

影人,就像是人的影子一般,有着人的形态和樣貌,會說話會走動,但是卻沒有人的情感,通俗一點講,和提線木偶差不多。

“對,這個要用春之陽的內力,只有主人練過。”萌萌道。

春之陽是帝家的內功心法,可以用此靈力往人的身體裏注入陽氣,用來造影人,最好不過。

“這個我再考慮一下。”帝漫山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可是一時又說不出來。他看向萌萌:“你說的那個叫回春回的心法,如果用了的話,對你有沒有什麽傷害?”

他用春之陽造影人還好說,最多費些靈力罷了,又不是真的把死人複生。

可萌萌這邊,人死為鬼,從鬼變人本身就是有違天理的事,更何況還是披麻煞鬼。再加上胡夫人并不是普通的、由死人的死氣凝聚而成的披麻煞,而是有着肉身的煞鬼。

這就又難了一層。

沒想到這關心的話一出,萌萌又變回了剛化形為人的死樣子,羞嗒嗒地走到帝漫山的身邊,摟着他的胳膊,歪腦袋靠在他的肩上,還風情地搖了下屁股:“主人是不是在擔心人家~~”

帝漫山費力地把自己的胳膊從他懷裏拽出來。

“你想多了,當然不是。”被這一打岔,帝漫山只想着盡快逃離萌萌的身邊,早忘了自己方才的問題,“我去問問胡珍郎是否願意。”

完全沒看到在他離開之後,萌萌瞬間冷靜下來的眼神。

***

胡珍郎自然是非常,非常願意的。

還迫不及待地想立刻就進行。

被帝漫山拒絕了:“這麽大的事情,不能出半點岔子,我得先安排一下。”

萬一他們在輸送靈力的時候,外頭有不長眼的闖進來打擾,到時候不光胡夫人還是他們,都會被反噬的。

萌萌過來的時候,正好聽到這句話。在外人面前,他收斂了許多:“主人,我已經都安排好了,殊小杯也會在外面時刻警戒的。再拖延下去,對胡夫人也不好,現在就開始吧。”

“對對對,”胡珍郎道:“晚一刻,就多一刻的未知和危險啊!”

帝漫山環顧四周,在他們兩個的催促下,終是答應了:“好,萌萌,那你先來。等你成功之後,我再進行下一步。”

萌萌直接看向他,目光幽深,讓帝漫山有些不自在。

好在,萌萌很快收回了目光,朝向胡珍郎:“好。胡大夫,你去把胡夫人放到床上,注意不要碰到捆仙繩。主人,你在門口等着我出來。”

帝漫山心裏的不安越來越明顯。可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拒絕。帝漫山搖搖頭:“不,我就在房裏看着你們。”

“也好。”萌萌并沒有堅持,見胡夫人已經躺在了床上,他走過去,伸手壓制住她的暴躁反抗,然後盤腿坐在了床鋪的裏側。

兩股白色,泛着銀光的靈力從他的手掌噴湧而出,而後散成淡淡的煙霧,籠罩在胡夫人的上空。

無色卻有形的煙霧慢慢擴大,變濃,徹底遮蓋住兩人的身體。

帝漫山和胡珍郎站在不遠處,只依稀能看到他們的身形。

胡珍郎有些擔心:“二公子,不會有問題吧?”

帝漫山道:“不會的,我相信他。再說,也不會有比現在更糟糕的情況了。”

“對,”胡珍郎喃喃自語:“不會有比現在更糟糕的情況了。”

煙霧時濃時淡,沉悶的水汽在他們不知覺的時候,侵占了房內的所有空間。終于,在一個時辰之後,煙霧融入空氣之中,散為無形。

帝漫山立刻走過去,萌萌的臉色虛白到幾近透明,臉上盡是汗滴,肩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濕透,他的身形搖晃,好似無力支撐,下一刻就要摔倒。帝漫山的心一慌,伸手想扶他坐好。可是手剛碰到萌萌的身體,帝漫山就被冰的縮了一下。

他不懂,明明萌萌身上還冒着熱氣,身體卻冷如冰。

“萌萌?”帝漫山想用靈力為他取暖。

萌萌向後仰了一下,拒絕了他,笑容有些勉強:“我沒事,主人別擔心。”

他的身體有些顫抖,不讓帝漫山碰自己,掙紮着扶牆站了起來。

“主人快進行下一步吧,我出去休息一下。”

萌萌的情況太糟糕了,額間的汗越出越多,把他披散的頭發全都打濕了,甚至還在往下滴着水。

水滴在地上,形成一塊小小的冰碴。

眼前的情況,處處透着異常。

“我先扶你出去。”帝漫山還是想扶他。

萌萌立刻緊張地向後退兩步,身形搖晃,幸好抵住了桌子才站定,聲音微沉:“我沒事,再說殊小杯還在外面呢,我出去找他就行。主人,你等着我,我休息好了,肯定會回來的。”

他說完話,步伐踉跄,慢慢地向外挪。

帝漫山目送他出了房間,聽到外面傳來殊小杯的聲音,帝漫山才轉身看着胡夫人。她的神态沒有了披麻煞的猙獰恐怖,變得柔和安詳,看狀态已經回到了當初在水晶棺的時候。

帝漫山收了捆仙繩,讓胡珍郎在一旁等着,自己坐在了萌萌的位置上。

身下這一片濕透的棉被,因為萌萌的離開,已經形成了一層薄冰。

因為帝漫山的體溫,又逐漸化冰成水,泛着一層冷意。

帝漫山卻顧不得這些。

他集中了全部的精神力,釋放出自己的靈力,順着萌萌事先打通好的經脈,一點點地在胡夫人的體內彌漫。

剛開始還是很順利的。

他的春之陽,和萌萌的回春回聯合,猶如洩洪時的水流一般,勢無可擋,所向披靡。

只是這種事,終究是逆勢而行的。

過程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帝漫山的動作就變得有些吃力起來。

窗外夜色逐漸降臨,胡珍郎牢記帝漫山的話,在一旁坐着連動都不敢動一下,更別提燃燈助亮了。屋內也随着暗了下來,只有帝漫山身上的淺色衣衫,映着外面的月色,才能看得些模糊的痕跡。

察覺到胡夫人體內突然出現一股阻力,帝漫山的動作慢了一瞬,又立刻加大靈力的輸出。

他的面色變得虛白,胸脯間的心髒在瘋狂地跳動着,警告他收手。

帝漫山當然沒有松手,反而又多放了一股靈力出去。

哼,你這顆不識好歹的小心髒,今日就看看這具身體到底是你做主,還是我當家!

沒有人能贏得過帝漫山。

最後時刻,他收了手,輕輕呼了一口氣,擡起右手壓住瘋狂蹦跶的心髒,心情莫名的煩躁起來:“胡珍郎!眼瞎了啊,還不快點燈!”

胡珍郎一刻都沒有走神,聞言他快速地走到桌旁,燃了燈,期待地問:“二公子,好了嗎?”

一下子失去了大半的靈力,帝漫山的手腳都軟了。他手腳并用地爬下床,也顧不得什麽狼狽了:“睡着了,你在這守着,明早估計就醒了。記住,在她醒來之前,千萬不要動她,也不要叫她,等她自己醒。否則出了什麽差錯,誰也救不了她。”

“是是是,”胡珍郎松口氣,看帝漫山下床之後走的艱難,伸手去扶他。

帝漫山擺擺手:“我沒事。”

他走一步歇一步,最後終于蹭到了門邊,打開門。

院內挂着燈籠,還算明亮。

殊小杯和向光琴坐在門口廊下的長凳上,正百無聊賴地看着夜空的星星。

看到他出來,殊小杯立刻扔下手中把玩的幹草,走過來扶着他:“怎麽樣,沒事吧?”

帝漫山‘嗯’了一聲,壓制住體內那股亂竄的氣流:“沒事,就是有些虛,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萌萌呢,回房了嗎?”

殊小杯的神色突變,沒有回答這句話。

帝漫山此時的神識本就有些遲鈍,并沒有立刻就發現殊小杯的異常。沒聽到他的回話,帝漫山又問了一遍:“萌萌呢?”

殊小杯還是沒有說話。

帝漫山終于察覺到了,他轉頭看着殊小杯,有些着急:“我問你,萌萌呢?”

一旁向光琴道:“萌萌出來之後,朝地上吐了一大口鮮血,然後恢複成白虎的樣子,淩空飛走了。”

帝漫山不可置信地低頭,果然看到在自己腳下的位置,有一大片深色的濕潤。他吓的後退一步,身體抵住門框,愣愣地看着那塊深色:“什麽叫,飛走了?”

腦海裏忽然想起在房間裏時,萌萌回視望向他,留下的那句‘主人,你等着我,我休息好了,肯定會回來的。’

他早就知道了自己會退化到白虎的形體。

不,他的情況可能更糟糕,不然哪怕退化成白虎,也會賴在帝漫山的身邊撒嬌賣萌求關注的。

他最擅長這一招了!

尤其現在做出了這麽大的犧牲,如果可以堅持,他絕對不會放過這個絕佳的機會!

體內亂竄的氣流湧到心尖,像是一把尖銳的刀,狠狠地砍向帝漫山的心髒。

他經受不住,只覺眼前一黑,身體軟軟地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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