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食灰冢（六）

食灰冢（六）

春陽和煦，鳥語花香。帝漫山感覺到自己的神識脫離身體，在半空中四處飄蕩。

神識無法自控，它帶着帝漫山經過山河樹木，宮殿圍城，最後落在一個參天樹林高聳蔥郁大山上，穩定降落。

降落的地方，前面是一個茅草屋。待雙腳踏到地面上，帝漫山左右看看，确認四周無異常後，他推門進到了院中。神識能帶他過來，此院落肯定不簡單。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山中院子，院牆是籬笆，院中種着一棵有兩人環抱才能圍住的槐樹，樹下放着一張木桌，和兩條長凳。院子的另一邊是一塊菜地，種着帝漫山不認識的各種綠油油的青菜。

門口放着一個木架，架子上搭着白色的外衫和內襯，看着像是一套男子的衣服。

瞧着衣服的樣式有些熟悉，帝漫山想走過去看看，這時只見茅草屋的門被打開，從裏面走出來一個大約十五六歲的少年。

少年鬼鬼祟祟地從屋子裏出來，身上衣衫散亂，滿頭墨發随意披散在肩上。兩人的距離明明很近，奇怪，帝漫山卻看不到他的樣貌。

忽然，少年的目光落在了帝漫山的身上。

帝漫山心裏咯噔了一下，以為自己要被發現私闖他人宅院，卻見那少年像是沒看到他一般，徑直地走向晾曬衣服的木架前。

少年手裏拿着一把剪刀，沿着白色內衫的邊緣，剪下一條細細的帶子，然後綁在了頭發上。

散亂的頭發被束起來，讓他整個人都清爽了不少。

“哼，讓你不給我買發帶！”少年嘴裏嘟嘟囔囔，又踮着腳尖，蹑手蹑腳地回了房間。

知道他看不到自己，帝漫山悄悄挪到了窗邊，窗戶用一根木棍撐着，露出房間裏的樣貌。

房內的布置也很簡單，桌椅櫃子，裏側是一張木榻，榻上被子蓋着一個人，肩膀微微起伏，應該還在熟睡。

因為銀發男人面朝蠡測，帝漫山看不到他的容貌，但他頭上的銀發，讓帝漫山心生一股熟悉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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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關了房門上了榻，熟稔地鑽進被窩裏，靠着那個銀發男人，也閉眼睡去。

不知為何，帝漫山的心中，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還來不及進屋驗證，一股吸力從四面八方襲來，帶着帝漫山上升到半空中，慢慢遠離茅草屋。

最後神識帶着他來到了山中的一塊平地上。

周圍聚集了不少人，正圍在一起說話。

帝漫山站定，待吸力消失，他朝這群人走過去。

和方才的情況一樣，他們也感受不到帝漫山的存在。

這時從遠處過來一個垂頭喪氣的少年。

少年大約十七八歲，身上穿着淺色的衣衫，頭上墨黑的散發被一根白色的不規則飄帶系着。

帝漫山依舊看不清他的樣子，卻能體會到他失落憤怒的心情。

路邊的人發現了少年，打趣道：“小色龍，又去找霍曶大人了？”

少年點頭，有些不服氣：“我看他在河裏洗澡，就問他要不要我幫忙搓搓灰。”

“然後呢？”

少年的語氣低了下來，揉了一下胳膊肘：“然後他就把我從河裏扔上來了，摔的我胳膊現在還疼呢。”

“哈哈哈哈，那可真是委屈你了。”

少年的眉頭得意地挑了一下，從身後拿出一團白色的衣衫，在衆人面前炫耀地晃了晃：“但是我把他放在岸上的衣服拿過來了，嘻嘻，等會你們都去河邊看赤條條的霍曶大人哦！”

話音落下，從遠處傳來一陣虎嘯，越來越近，一只體型龐大的白虎幾乎眨眼之間，就來到了他們眼前。

糟了，竟然忘了他還能變回虎形！

少年吓的放下手裏的衣服就向前跑：“錯了錯了我錯了，霍曶我錯了！啊啊啊你饒了我吧~”

然後白虎并沒有打算放過他，一直緊緊追着他。

人群哄然大笑，最後一人一虎，消失在叢林深處。

帝漫山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這裏應該是靈山，他看到的這一人一虎，就是十二宿中肖虎霍曶，和肖龍，小色龍。

那剩下的在場衆人，應該就是十二宿的其他人了。

想到他目前已經知道的肖牛和肖雞，帝漫山一一望過去，果然從其中兩人的身上，看到了眭玉和趙銀繡的影子。

他立刻看向其他人，想要記住他們的樣子。只是可惜，從頭到尾，他都看不清另外幾人的模樣。

腳下的土地晃了一下，很快變成地動山搖，大地裂為無數個小塊，縫隙中冒着熊熊燃燒的紅光，燙的帝漫山腳底板都疼了。

周圍那些人不知何時消失了，那些茂密的叢林草坡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黑暗腐朽，發臭的燒焦味。樹木枯萎，變成黑色的焦木，蟲鳴鳥叫也變成凄慘的叫聲。

天空忽然暗下來，有無數道白色的細細的劍光從天上落下來，朝着地面刺去。

帝漫山向前跑去。

經過一片山坡，果然看到前面有十二個人圍成一圈，他們以手作劍，靈光從指尖湧出，飛至半空中，最終彙聚成一束濃銀至白的光芒，朝着天上沖過去。

人獸大戰！

這是帝張黃三大世家，率領仙道的各個小門派發起的，對靈山的靈獸們進行的第一次人獸大戰！

周圍不時的有死掉的靈獸屍體，從各個方向落下來，掉在帝漫山的身上，又從他身體裏穿過落在地上。

帝漫山呆愣在原地，低頭看着自己虛無透明的雙手，身邊又一個毛茸茸的兔子落下。哪怕先前已失敗過很多次，帝漫山依舊本能地伸手去接。

很神奇，他的雙手竟然從透明變為實形，然後接住了那只兔子。

兔子的脖子已經被砍的只剩下一塊皮肉連着，帝漫山伸手，用靈力修複了它的脖子，看它僵硬的身體變得柔軟，帝漫山把它放到一個小石洞裏：“快藏好，別出來！”

小兔子已經有了靈識，看了他一眼，轉身又從洞裏跑了出去。

帝漫山知道，它是要與靈山共存亡。

遠處虛渺的喊打喊殺的聲音，逐漸變得清晰。

是成群結隊的修仙人士，他們已經攻上來了。

帝漫山看到，那十二個人組成的光線，顏色已經褪成了銀色，再往下褪，顏色越來越淡，他們的靈力也越來越弱。

帝漫山伸手想加入，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又變成了透明之色，使不出任何的靈力。

他不服輸，穿過一個個或傷或殘的靈獸，跑到了十二個人中間的位置。巨大的壓力從四面八方向他襲來，壓得帝漫山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膚都像是要碎裂一般。

也在這時，帝漫山終于看到了小色龍旁邊，那個銀發男子的樣貌。和萌萌的樣子差不多，只不過他的樣子更成熟穩重一些，萌萌則青澀了許多。

他專心致志地盯着上空，緊繃的嘴角處，浸出一處紅色痕跡。

小色龍站在他的旁邊，第一時間發現他吐了血。

“霍曶！你沒事吧？”小色龍擔心地叫他。

霍曶沒有移開目光，說話的聲音沉悶中，帶着一絲顫：“專心！”

小色龍看看左右，另外十個人均是在強撐着，身形搖搖欲墜。小色龍又看向霍曶，下定了決心：“大家堅持不下去了，霍曶，我去激發靈山龍脈來助你們！”

激發龍脈的力量，首先就是要喚醒它。

如何喚醒，自然是以身飼它。

“不行！”霍曶額間的青筋突出，咬牙說道。他一張口，嘴裏的血就再也忍不住，從他口中噴出，滴在了胸前的衣服上。

小色龍道：“再晚大家都會死的。牛哥，你來替我撐一下！”

看他要收手，霍曶想去拉他，可是自己的手剛一縮，所有人的身體抖了一下，猶如巨力壓頂，均都朝前吐出一口鮮血。霍曶又立刻頂上來，朝着小色龍，目眦欲裂：“你敢！”

帝漫山站的位置，離他們明明很遠，但還是感覺到那些血，噴灑在他的臉上，手上，冰冰的，麻痹了他全身的神經器官。

又立刻變得很燙，像是滾燙的熱水，囚禁着他的行為。

對面小色龍已經脫離了星辰十二宿的靈力圈子，他朝着霍曶的背影道：“霍曶，我走了。以後我再也不會來煩你了，你別讨厭我了。還有，你.....你們所有人，一定要好好的活下來啊！”

“小色龍！”衆人明白他想要做什麽，朝他呼喊挽留。

但這些，并沒有阻擋小色龍撲向龍脈的身影。

帝漫山看到霍曶的雙眼變得濃紅。

随着小色龍的離開，一股強大的靈力從四面八方趕來，和十二宿的靈力彙聚在一起。

遠處還在和靈獸們厮殺的修仙人士們，被這股靈力創倒。

局勢瞬間反轉。

仙道三大世家的人還站着，為首的就是帝漫山的父親，赤雲之巅的張家家主，空心谷的黃家家主，三人率領着還站立着的修仙人士們，再次朝十二宿奔過來。

強光散開，十二宿的衆人也紛紛散開，喚出自己的武器，朝對方迎過去。

只留下霍曶還站在原地。

他的目光有些虛空，環顧四周，茫然無助。下一刻，帝漫山甚至看到他握緊了拳頭，接着仰天嘶吼一聲，跳起來化身為原形白虎，疾速地奔過去。

或許是因為化形，也可能是因為別的原因，霍曶身上的衣服崩裂成了碎片，在半空中飄散。

帝漫山朝前伸着手，接住一截細細的長條。

和小色龍剪下來，用來系頭發的長條，一模一樣。

驀地，長條化為匕首，直接把帝漫山的右手手掌，一分為二。

“啊！”帝漫山驚叫一聲，整個人在床上坐了起來。

床邊是殊小杯驚喜的喊聲：“醒了醒了，小光你來看，終于醒了！”

帝漫山茫然地看過去，殊小杯和向光琴圍坐在床邊。

殊小杯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不會吧？帝漫山，你成瞎子了？”

“去你的，”向光琴把他推到一邊，朝帝漫山道：“表哥，你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的？”

帝漫山一動，只覺得全身上下酸痛的厲害。

他緩了緩，聲音有些嘶啞：“我沒事，我這是怎麽了？”

殊小杯又摸過來：“還沒事呢，你都昏睡三天四夜了，再不醒，我都準備去尋死陪葬了，反正帝家肯定不會放過我。”

帝漫山沒理他這話，想起自己昏睡之前的事，再次問道：“萌萌呢？”

向光琴看看殊小杯，還是之前的那番說詞：“表哥，萌萌化成白虎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