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小兒夜哭城(八)

小兒夜哭城(八)

殊小杯聞言,倒吸一口涼氣。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帝漫山。

帝漫山垂眸,哪怕他早就有此猜想,但真的知曉了,他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殊小杯作為胡珍郎的多年好友,感觸自然比帝漫山還要深刻。他壓下心中的思緒,緩緩道:“真沒想到,胡兄為了胡嫂,竟然能做到這個地步。”

他還在為胡珍郎尋理由。

帝漫山看了他一眼。

殊小杯心間一跳,悻悻道:“你這麽看着我幹什麽,我也沒說什麽啊。現在我們該怎麽辦,去找胡兄嗎?”

帝漫山自是知道殊小杯和胡珍郎關系匪淺,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想動手。既然殊小杯如此說,帝漫山點頭:“行。”

殊小杯當即起身向外走。

帝漫山和霍曶落後一步,看着殊小杯急促的身影,霍曶問到:“不怕他去通風報信?”

帝漫山道:“他不是這樣的人。”

霍曶道:“你很相信他。”

帝漫山愣了一下,才發覺自己确實如此。早在不知覺的時候,他已經把這個看起來跳脫無邏輯不靠譜的殊小杯,當成了親信之人。

三人前後來到胡珍郎的院前。

此時天色将暗,周邊各家各戶的屋頂都冒出了彎曲的炊煙。

唯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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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小杯看了他們一眼,上前敲門:“胡兄。”

院內無人回應。

殊小杯加重了手下的力度,喊人的聲音也大了起來,似乎裏面的人如果再不回應,他能一直敲下去。

院裏院外僵持許久,裏面的房門終于被打開。胡珍郎佝偻着腰身,滿臉戒備:“你們怎麽來了?”

殊小杯道:“胡兄,你把門打開。”

胡珍郎道:“老朽身體不适,無法招待各位,請回吧。”

因着這番動靜,周圍已經有鄰居注意到了這裏。

殊小杯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直接進去了。”

一道破木門而已,怎麽可能攔的住他。

殊小杯徑直伸手去推門,可那破落的只有幾個木棍被繩捆在一起的木門,竟然如千斤玄鐵一般,盡管他用盡了所有力氣,木門依舊紋絲不動。

殊小杯回頭去看帝漫山。

雙目交彙,帝漫山佯裝漫不經心地去推門。手指剛碰到門上的木頭,他立刻就察覺到了,門上被人挂了饕餮影。

所謂饕餮影,就是收集的災害時期的餓殍,把它們凝聚在一起,形成饕餮影,這種東西會吃掉任何碰到它們的東西,自然重量也會随着增加。

看殊小杯的右手已經有透明的趨勢,帝漫山立刻拉住他的胳膊向後退了兩步。

殊小杯不明所以。

帝漫山低聲道:“門上被挂了饕餮影。”

哪怕沒見過,聽還是聽說過這種東西的。殊小杯緊張地道:“那,那怎麽辦?胡兄怎會有如此惡毒的東西?”

帝漫山冷笑一聲:“這你就要問他自己了。”

現在連藏都懶得藏了嗎?

饕餮影的制成極其慘烈,在仙道是絕對不允許做這種東西的。現在竟然被擺到了明面上來。

殊小杯朝院裏看去:“胡兄?”

胡珍郎幹脆直接承認了:“殊老弟,你也別怪我,我這都是沒辦法。”

“沒辦法就可以殺人了嗎,胡嫂的命是命,別人的命難道就是兒戲了嗎?”殊小杯質問道。

既然都攤開了說,胡珍郎也不隐瞞:“我是沒辦法了。只要有萬分之一的機會能夠複活她,我什麽都能做!”

“你以為這樣她就能活過來嗎?沒有人能違背天道倫理,你所做這些,不過是徒勞而已,只會增添你自己的罪惡,再無他用。”帝漫山道。

胡珍郎看着他們,一字一句地道:“那又如何,我不在乎。”

“你不為自己想,也為胡嫂想一想。你想想從前,她以你能夠治病救人為榮。她要是知道自己的生命竟然是以無數人的生命為代價,她會願意活着嗎?”殊小杯和他們相識數年,聞言道。

胡珍郎的臉色有些許的緩和。

不用殊小杯說,對于自己的妻子,胡珍郎自是了解至深的,似是看到了殊小杯所說之事出現在眼前,胡珍郎着急地解釋:“人不是我殺的,我就只是取走了他們的心髒而已。不能算是我殺的。”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個道理你不會不知道吧?再說,”殊小杯看着帝漫山,繼續朝胡珍郎道:“那些人幫你,肯定要從你和胡嫂的身上得到更多的東西。胡兄,你仔細想想啊,你們有什麽東西,是被他們看中的?”

能有什麽東西,他們這對老夫妻,能有什麽珍貴的東西。他這身醫術,已經荒廢了許久,還能有什麽珍貴的東西!

胡珍郎腦緒複雜,猶如一團漿糊一般,混亂了他的心智。

除了他的妻子,這世間于他來說,再沒有什麽珍貴!

他對着院外的三人道:“我和妻子如何,不用你們管!”

說完,又轉身回到房中,關上了房門。

此時硬攻進去也不是良策,院外三人面面相觑,殊小杯道:“你們先回去吧我在周圍盯着,有什麽事再說。”

帝漫山點頭:“那你小心一些。”

躲藏功夫,殊小杯最是擅長不過。他道:“放心。”

回別院的路上,帝漫山一直在想着,這件事的背後之人,幫胡珍郎殺人取心的目的到底是什麽。按理說能讓花芫芫費這麽多心思,這背後之人無論是身份還是地位,想來都不會低,他到底圖胡珍郎夫婦什麽。

有霍曶在身邊陪着,帝漫山不由得放松心思,想的入神了些。

直到霍曶忽然伸出胳膊,擋在了他的身前。

“怎麽了?”帝漫山回過神來,才發現他們走到了一處人跡罕至的地方,周圍天色陰暗如霧,時濃時稀,明暗不一。

霍曶的臉色沉靜下來:“有人。”

帝漫山立刻就想到了之前他們開玩笑時,說的張顯貴為了和花芫芫的婚禮能如期舉行,會殺他們滅口的話。帝漫山道:“不是吧,張顯貴真敢對我動手?”

為了花芫芫,挑起赤雲之巅和青崇山兩大世家的恩怨,他倒真的是無所顧忌。

霍曶已經化出了劍,看着四周逐漸出現的人,道:“恐怕不是張顯貴的人。”

帝漫山也看了出來。

眼前這些人,長發飄飄,身形瘦弱矮小,頭上蓋着紅蓋頭,身着紅色喜服,怎麽看怎麽像是待嫁的新娘子。但是在如此深夜出現,配合着她們後面亮堂背景處的缭繞煙霧,更顯得詭異了許多。

帝漫山絲毫不怕,笑道:“喲,這是誰給咱們送這麽大禮啊,真是稱心。”

霍曶沒好氣地看他一眼:“注意警戒。”

“這有什麽可警戒的,都是嬌滴滴的新娘子啊。”帝漫山嘻笑道。然後趁對面的人沒注意,掌心生風,掀開了最前端女子的蓋頭。

只見那女子面色慘白,像是上了猶如城牆那般厚的粉一樣,雙唇卻鮮豔如血。

“呀,吓我一跳。”帝漫山向後退了半步,躲在了萌萌的身後。

女僵屍。

而且還是最難對付的,帶着滿腹閨怨恨嫁的女僵屍。

現在被帝漫山揭了蓋頭,怕是要賴上他了。

果然,領頭的女僵屍‘溫柔’一笑,含情脈脈,提着裙子就朝帝漫山跑過來。

一步一步,動作僵硬刻板,像是全身上下的骨頭剛被接上似的。

看到自己的‘新郎官’竟然和一個男人挨在一起,兩人的肩膀前後交錯,呈現出一種極其親密暧昧的氛圍。女僵屍的臉色猙獰起來,她伸出手指,鮮紅的指甲長長地挂在皮包骨頭的手指上。

“還我夫婿!”

伴随着這聲凄厲又尖銳的叫聲,她帶着身後還蓋着蓋頭的女僵屍,一起朝兩人奔過來。

帝漫山和霍曶連連後退。

與此同時,他還不忘低聲調侃:“要是我們把她們的蓋頭全給掀了,會怎麽樣?”

霍曶氣道:“把你大卸八塊,帶回去圓房。”

“嘿嘿,那可不一定。”退無可退,帝漫山的右腳抵在牆角,雙手手掌合并向外,生出一股勁風,沖着那群新娘子而去。

風起,掀開了衆人頭上的紅蓋頭。

那些女僵屍們似是沒有想到帝漫山會這麽做,一個個都呆愣在了原地,接着很快又反應過來,朝帝漫山快速的走來。

帝漫山左右看看,尋了個高地站在上面:“哎哎哎各位姑娘,請聽我說。”

女僵屍們竟然真的都停了下來,雙目雖是無神空洞,但也都直直地看向他。

帝漫山略有為難:“是我掀開了你們的蓋頭,這點不假,我承認。當然了,我現在還未定親成婚,娶你們回家也是可以的。但是你們左右看看啊,新郎官只有一個,新娘子卻有.....二三十總有吧,這洞房我得入到什麽時候去啊,就算是排隊,一個月也輪不到一次吧。”

女僵屍們臉上的怒容有些許裂開,似是聽懂了帝漫山的話,她們對着身邊的同伴起了異常的情緒。

甚至有人已經發出了怒吼。

戰局蠢蠢欲動。

這時,有一道奇異的聲音在女僵屍們中出現,聲音低沉顫動,像是用竹哨發出。

随着這陣聲音的發出,被帝漫山扭轉的局勢,瞬間變回原樣,那些女僵屍們立刻把惡劣的目光對準了他。

就在她們準備撲過來的時候,一道白色的身影迅速在她們中間游走,速度很快,快到衆人只能看到一絲殘影。

然後下一瞬,殘影手中提着一個紅色的影子,停在了帝漫山的面前。

霍曶把人摔在地上,然後把從她身上搜出來的東西遞給帝漫山:“就是它控制的。”

“哼,就你這兩把刷子,還想在我面前顯擺?”

帝漫山接過霍曶遞來的東西。

那是一個青色的竹哨。

他研究了一番,目光又落到地上,肯定地說:“她是人?”

和其她女僵屍不同,她是人,不是僵屍。

最重要的是,她是控制這群女僵屍的背後之人。

霍曶點頭。

而随着她被抓住,那群女僵屍也停在了原地,一動不動。

帝漫山從高地上跳下來,蹲在她面前,撥開了擋住她臉龐的頭發。

和其她人一樣,都是慘白的面容,凄紅的雙唇,只那雙眼睛,炯炯有神,透着靈氣和活力。

很面熟,好像在哪裏見到過。

帝漫山一向是過目不忘的,當下便想了起來,那日他跟蹤胡珍郎上街,看到胡珍郎在一個馄饨攤子前,當時坐在胡珍郎對面的那個絡腮胡中年男人,他的眼睛和眼前這個女人的眼睛,一模一樣。

如果不是這世上從未有兩雙一模一樣的眼睛之外,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他們兩個是同一個人。

看來,這個女人,應當是花芫芫背後之人派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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