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小兒夜哭城（十五）

小兒夜哭城（十五）

寶樂這番異常，應該和胡嫂吃的那些心髒有關。不過這也側面反應了她和胡珍郎之間，暗中進行的某種交易。

事關自己妻子，胡珍郎反應極快，拉着胡嫂迅速的往帝漫山的方向躲。

帝漫山擡手，用劍鞘擋住了寶樂的攻擊，閃身擋在他們的前面。

旁邊霍曶也立刻出身，再次和他配合，想要擒住寶樂。

哪想這麽短的時間內，寶樂像是有如神助，不過卻是一直在躲着他們的動作，把攻擊的對象換成了胡嫂。

帝漫山和萌萌相視一眼，想着或許.....她們這是起內讧要反目成仇了？

好事啊！

大大的好事！

心中的想法剛冒出來，只見胡嫂原本渾濁的雙眸變得清明起來，她伸手抽出帝漫山的劍，挨着寶樂一個轉身，反手直接砍下了寶樂的腦袋！

動作那叫一個潇灑利落！

帝漫山發誓，他長這麽大，從來沒有見到過這般手法。

手中劍上的血還在滴滴答答地向下落，胡嫂像是看不到一般，清醒的目光環顧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落在了因她的動作而呆住的胡珍郎身上：“珍郎。”

昔日夫妻相顧淚眼，雙雙無言。

“那個，”帝漫山出言打斷他們的相視，指着一側的空房間：“那間房裏現在沒人，要不你們去裏面說？”

胡嫂看了看胡珍郎，點頭：“多謝。”她舉起右手，看着帝漫山的劍：“再借您的劍一用，可以嗎？”

帝漫山立刻答道：“可以可以，盡管用。”

看着兩人進了房間，帝漫山才轉身，示意其他人看地上寶樂的屍體：“怎麽辦？”

霍曶道：“一般像她這樣的僵屍，砍掉腦袋之後，分開火燒，最後把骨灰撒了就行。”

“我不是說這個，我的意思是花芫芫是寶樂扮演的，如果張顯貴知道花芫芫已死，會不會鬧起來？哎不對啊，”帝漫山說到一半看向蓂頑：“張顯貴有來過這裏看雪女嗎？”

蓂頑搖頭。

沒來看雪女，那就是說張顯貴更看重的是花芫芫的靈魂，而不是雪女的肉身，估計去上清童子那裏了。

但是上清童子的住所有小童把守，沒有他的允許，張顯貴進不去。再加上上清童子的靈瓶被搶，目前在赤雲之巅居住的世家都過去探望了，事情鬧的這麽大，張顯貴不可能還沒有聽說。沒來這裏，也沒去上清童子那裏，不知是出事了還是被張家母關起來了。

殊小杯道：“夜長夢多，你們先在這看着，我去找柴火，争取盡快給她燒了以絕後患。”

“行，就在後院搭吧，越快越好。”

殊小杯點頭，拉着蓂頑一起出去找木柴。

看着寶樂已經變得僵硬的身體，帝漫山大口地舒了氣，撸起袖子，朝萌萌道：“來吧，先擡到後院。”

兩人剛彎腰準備擡人，就聽到胡珍郎夫妻剛進去的房間內，傳來他大聲嘶吼的哭聲，夾雜着沖天的悲傷和絕望。兩人相視一眼，帝漫山心道不好，立刻朝房間裏跑去。

房門虛關着，只輕輕一推就開了。

房內胡珍郎癱坐在地上，左手抱着.....沒了腦袋的胡嫂，嚎啕大哭。垂在身邊的右手還緊緊地握着帝漫山的劍。

劍身上染着正向下流的鮮血，浸的附近地面，一片通紅。

帝漫山向下看去，胡嫂的腦袋被她的雙手抱着，放在了肚子上。她的眼睛緊緊閉着，神态安詳。

吓的帝漫山向後退了半步，抵在霍曶的胸前。

霍曶伸手扶住他。

“怎麽會這樣？”帝漫山喃喃道。

霍曶低聲解釋：“胡嫂吃了這麽多人心，恐怕內裏早就變成了女僵之王。她不想順從那些人的心意，成為他們手中的殺人工具，才拼死換個清醒，勸說讓胡珍郎砍下了她的頭。等後續火燒了，就真的死絕了，再沒有活過來的可能。”

聲音溫柔，但說出的話卻像是這世上最冰冷的雪水一樣，把帝漫山全身上下澆了個透心涼。

“怎麽.....”

他實在是想不到，胡嫂會這麽大義。也沒有想到，胡珍郎真的會親手砍下胡嫂的頭。

他不知道，胡嫂是怎麽勸說胡珍郎的，也不知道胡珍郎是怎麽勸說自己的。

更不知道，在動手的那瞬間，他們這對為了對方能豁出生命的夫妻，心中想的是什麽。

哀嚎的哭聲逐漸平息下來，胡珍郎淚流滿面，擡頭望着他們的方向。

這是帝漫山第一次看到如此狼狽痛苦的胡珍郎，他心間顫着，開口想要安慰他一二，可是他讀過那麽多話本，念過那麽多的書，知道那麽多大道理，此時卻想不到任何能夠安慰胡珍郎的話。

胡珍郎卻是沒有看他。

透過帝漫山的身側，胡珍郎看着霍曶，目光無助哀傷，聲音中的哭腔怎麽都擋不住：“霍曶大人，怎麽辦，我的妻子死了，我沒有妻子了，是我親手殺了她。”

霍曶大人，這是只有昔日的十二宿才會有的稱呼。

帝漫山震驚地看着他，又看着霍曶。

霍曶搖頭，表示也不知情。

帝漫山側身，透過窗縫向外看去，正藍的天空之上，屬于十二宿中肖羊的星象，亮了。

這白石道人胡珍郎，竟然是星辰十二宿的肖羊！

霍曶也看到了肖羊的星象，他轉首看着胡珍郎：“肖羊，你恢複記憶了？”

喪妻此傷，痛徹心扉，卻也是打破他塵封記憶的鑰匙。

胡珍郎點頭，眼中淚水依舊流個不停：“霍曶大人，我.....”

霍曶朝他走過去，最後停在他的身前，伸出右手落在他的頭頂之上：“節哀。”

沒有勸慰，只有最簡單的兩個字，節哀。

這種時候，沒有人能感同胡珍郎的身受，那些淺表的話，也不能走進他的心裏。作為昔日親密的同伴，能用他們熟悉的方式陪在他身邊，已是最好的安慰。

房外傳來咚咚的跑步聲，殊小杯滿臉大汗的過來：“都準備好了，帝漫山，開始.....哦吼，這是怎麽了？”

他說完，看向帝漫山，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肯定自己想法的回應。

殊小杯有些震驚，他和胡珍郎相識多年，也見過他為了胡嫂做出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實在是沒想到胡珍郎對胡嫂真的下得了手。

想來是方才兩人獨自在房間時，胡嫂說了很多話。面對霍曶火燒的提議，胡珍郎并沒有拒絕。

燃火的時候，帝漫山站在烈火之前，念出了往生咒。這是一種超度儀式，用了往生咒的逝者，會在來生得到祝福，平安順遂，大富大貴。

不過往生咒內容複雜極難，還對念咒之人有着靈力的要求，要在火燒屍身的時候從頭到尾的念完一遍往生咒，會耗損念咒之人大半靈力。所以在仙道，除非世家，一般很少有逝者會得到如此的往生祝福。

胡珍郎面露感激，在清理完胡嫂的骨灰之後，提出告別：“我想回我和她的老家看看，之後回去靈山，等霍曶大人帶其他的兄弟們回來。”

雖然現在說很不合時宜，帝漫山還是說出了口：“可能有件事還沒有來得及和你說，此事說來話長.....”

胡珍郎道：“二公子請說。”

因為方才的往生咒，帝漫山的聲音還有些虛弱：“不知殊小杯和你講了嗎，蓂頑的女兒雪女，她的身體因為長時間被女僵的魂魄占領，如今魂魄被人清走，雪女卻一直昏迷不醒，對這種情況你是否有辦法？”

胡珍郎仔細想了一番，搖搖頭：“從前我也遇到過，那時只是被魂魄侵占兩三年，已無藥可醫。如今雪女姑娘的情況，殊老弟在路上和我講過兩句，請二公子恕罪，在下并無能解決的辦法。而且，”

他擡頭看着衆人，肯定地道：“據在下的了解，這世上也沒有人能有辦法。”

這句話，算是判了雪女的死刑。

帝漫山看看左右，幸好蓂頑等人不在此處：“等你把事情都辦完之後，先去白骨道吧，找打更人眭玉，他會安排你的生活。”

胡珍郎點頭，幾人又向前走了一會，看着前方的城門，胡珍郎再次開口：“就送到這裏吧，帝二公子，霍曶大人，殊老弟，再會。”

城門口人來人往，還有守城之人在來回盤問出城的人。帝漫山皺眉道：“好像有哪裏不對勁。”

霍曶看看左右：“守城之人較往日有些多。”

帝漫山剛想再說些什麽，就見殊小杯從遠處回來：“不得了，發生大事了！”

“你剛才不是還在這的嗎，什麽時候走的？”

“哎呀這個不重要了，”殊小杯擺擺手，神秘地道：“張家，就是那個張顯貴，聽說瘋了。張家現在正滿天的尋找名醫呢。”

尋找名醫？仙道名聲還算有威望的名醫蓂頑，胡珍郎和蒼女，可都在這裏了。帝漫山道：“糟糕，胡珍郎！”

三人沿原路返回，在城門口的主幹道上，看到胡珍郎的身影已經出了城門往遠處走去。

帝漫山疑惑地看向殊小杯。

“真的！張顯貴真瘋了！我找好幾個人打聽，大家都是這麽說的。”知道他是在懷疑自己的話，殊小杯道，看胡珍郎的身影變成了小黑點，殊小杯解釋說：“可能胡兄有自己的方式吧，畢竟他做大夫那麽多年，要是沒有一點隐姓埋名的方式，不知被人逼迫就醫多少次了。區區一個城門，肯定關不住他。”

說的也是。除了胡珍郎，還有蓂頑，他可是在張顯貴和花芫芫的婚禮上亮過相，而且說起來，也是導致張顯貴發瘋的主要責任人之一，想到這裏，帝漫山等人迅速的來到蓂頑居住的院子。

卻發現院門大開，院內一片狼藉。

帝漫山心裏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他快速來到雪女的房間，房門也是開着的，房內雪女依舊在床上躺着，神态安詳寧靜，并不見一直守在這裏的柳沄和蒼女。

地上甚至還有兩三滴血跡。

帝漫山朝床邊走去，伸出兩根手指試探了一下雪女的命脈。

一片死寂。

雪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