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青崇山（五）

青崇山（五）

一步，兩步，三步。

再往前走一步，身體就能被拐角完美的遮住了。

帝漫山邁出最後一步，而後身體像是失去了支柱，軟趴趴的，順着牆根倒在了地上。

沉重的眼皮，像是被挂了千斤，萬斤的巨石一樣，不住地往下拉。

一旦閉上了眼，就再也睜不開了。

可是控制不住啊，真的控制不住。

帝漫山躺在地上，看着頭頂處的天空，眼前場景一點點的變得狹窄，最後陷入黑暗。

在這最後一刻，帝漫山突然想起了方才自己一直在忽視的點。靈寵化為原形藏身主人的氣海，如果沒有主人的允許，是不能輕易出來的。

若要貿然闖出，身心會受到極大的損害，嚴重者還會當場離世魂飛。

自從上次西牢之行，霍曶一直都在他的氣海之內。後來父親的靈寵巨蟒突然發瘋咬死了大哥，接着父親閉關，母親受刺激病重，接二連三的事情讓他來不及放霍曶出氣海。

直到二師父被小笛偷襲一掌打死，他去禁地查看巨蟒的蹤跡，看到巨蟒和小笛聯手襲擊自己，霍曶才冒險從氣海裏闖出來。

之前看到他臉色發白，估計就是在闖氣海的時候，受了傷。

也不知他現在情況如何，去了哪裏。

垂在身側的手指絲毫動彈不得，但意識還是在的，帝漫山能感覺到風吹，感覺到露水在裸露的皮膚上彌漫，最後凝聚成水滴，順着皮膚的紋路流下。

在這樣無能為力的時刻，帝漫山的心裏，竟也沒有害怕的感覺，只想着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就這麽永遠黑暗也好，他一個人，沒有仇恨，沒有不甘，沒有任何波瀾。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他聽到遠處傳來犬叫之聲，那是阿尨的叫聲。緊繃的神經有了些放松，下一刻小光的腳步聲匆匆而來：“表哥！”

帝漫山給不了他任何的回應，甚至連眼皮，他都無法移動。

小光像是吓壞了，聲音中透着哭腔：“表哥？你怎麽了，你別吓我啊！”

阿尨又叫了一聲。

小光抱着帝漫山的肩膀讓他坐起來，嘴裏不知在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表哥別怕，我帶你回家。”

下一刻帝漫山覺得身體一輕，身下有了毛茸茸的感覺，他知道，自己被放到了阿尨的身上。

也好，不然小光那小身板，把他背回青崇山，有他受的。

一路跌跌撞撞，走走停停，終于回到了青崇山的帝家。小光還是聰明的，知道從後院避着人，悄悄地回到房間裏。

殊小杯正在房間裏等着，看到人回來，叫嚷嚷地沖過來：“又嘎了一個？”

小光瞪他一眼：“閉嘴，我表哥好着呢。”

兩人合力把帝漫山放到床上，殊小杯查看了一下他的情況：“我搞不定，你先在這看着，我去找.....去找上清童子吧，聽說他在這裏，和帝家的關系不錯，之前還為帝漫山說好話呢。”

“行，你快去。”

帝漫山想阻止他們，可是自己現在絲毫都動彈不得，也只能任他們作為。

過了半刻，又聽門被打開，小光急促地問：“怎麽就你一個人呢？上清童子不願意過來？”

殊小杯道：“他出去了，好像有什麽急事。其他人我都信不過，沒和他們說。怎麽辦呀，萌萌也不知去了哪裏，唉，仙姬也沒了，他們倆有一個也行啊。”

“你別說了。”

“他還昏着，又聽不見，我說兩句話怎麽了。”

“我聽得見。”帝漫山心裏這麽想的，又立刻反應過來，自己真的把這四個字說出了口。然後他發現，自己能睜開眼睛了，手指也能自由活動。

他的心裏，有一絲失望劃過。

也許有那麽一瞬間，自己想就這樣下去，當個不管事的活死人也不錯。

可是既然醒來了，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能夠解決的。

“表哥！”小光叫着走過去，扶他坐起來：“表哥你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的？”

一點不舒服都沒有。他甚至覺得精神抖擻，這十幾年從來沒有這麽活力過。

帝漫山下了床。

“表哥，你去哪裏？我陪你。”向光琴追着他走出來。

帝漫山想去的地方，是帝江山的靈堂。

未來大嫂馬倩倩已經停止了哭聲，神情呆愣，雙目無神地坐在棺材旁。除了她之外，靈堂內再沒有別人，想來都讓她趕走了。

帝漫山拎着從路邊順手拿起的斧頭，徑直地走向靈堂正中間的棺材。

身後的殊小杯和小光相視一眼，腦中冒出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殊小杯連忙快走兩步攔下他：“可使不得啊漫山，那裏面躺着的是你親哥。”

帝漫山視若罔聞。

“該不會是中邪了吧，”殊小杯自己念叨了兩句，見帝漫山都進了靈堂，又跑過去阻攔。

用不着他阻攔，棺材旁的馬倩倩已經站了起來，她看着帝漫山和他手裏的斧頭：“漫山，你想幹什麽？”

帝漫山的眼睛緊緊地盯着棺材：“開棺，驗屍。”

“你瘋了吧，他是你大哥！”

帝漫山向前走了一步，語氣堅定：“開棺。”

馬倩倩拔出随身的劍，抵在帝漫山的肩前：“站住！你再往前一步，休怪我無情。”

帝漫山的腳步絲毫不停。

劍尖割破了他的衣服，插進了他的血肉之中，鮮血浸透衣服向外流了出來。

卻依舊擋不住他向前固執的腳步。

劍身一點點的朝他的身體裏刺去，殊小杯忙的去拉他的胳膊：“你們都瘋了！再往前就穿透了！快住手啊！”

兩人的目光依舊沒有任何相對，在最後關頭，馬倩倩收了手。

帝漫山從頭到尾，眼睛一直盯着棺材。等他腳步踉跄地走到棺材旁，他舉着手中的斧頭，狠狠地朝它砸去。

“帝漫山！你這麽無視江山，我不會原諒你的。”馬倩倩被小光拉住，不甘心地朝他吼道。

肩膀上被她刺出的傷口，還在不停地向下流着血，滴在地上，染紅了帝漫山腳下的一小片土地。

他砍棺材的動作有些大，更是牽動了那處的傷口。

帝漫山仿佛沒有感覺一樣，目标就只有一個：把棺材砸開。

殊小杯想去幫他，又被他推開。

一下，一下，又一下。

釘着棺材板的釘子終于松動。

帝漫山迫不及待地推開棺材板，伸頭向裏看去，棺材裏空無一物。

全身的力氣像是一瞬間被人抽走了一般，帝漫山不可置信地松開斧頭，從半空中癱坐在地。

其他人見他如此奇怪的反應，尤其是馬倩倩，立刻查看。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會沒人，江山呢？漫山你告訴我，江山呢？他去哪裏了？他是不是沒死？你們在跟我鬧着玩對不對？這麽大的事情，他行事不會這麽荒唐的！”

馬倩倩到處翻看着，完全不顧身上和手上的髒污。

“帝江山！你在哪，你出來！你現在出來的話，我不和你生氣！不然我就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的！”

可是回應她的，只有靈堂內嗚嗚穿過的風聲。

馬倩倩又轉回來看着帝漫山：“你為什麽要開棺？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麽？你肯定是發現了什麽對不對，漫山你告訴我，江山在哪裏，你告訴我啊。”

他的身體被馬倩倩不停地晃動着，腦袋也随着前後搖動，晃的他的腦仁想要爆炸一般。

帝漫山也不知道為何要這麽做，自從在蟒門嶺見到那個自稱為‘領主’的人後，他就有一種感覺，一定要回來開館，哪怕此舉是對死去大哥的不敬，他也要親眼看到大哥的屍體才能安心。

現在，心是永遠都不能再安了。

帝漫山呆呆地道：“他在蟒門嶺。”

“蟒門嶺？蟒門嶺！”馬倩倩提着劍就要向外沖。

帝漫山叫住她：“大嫂！”

馬倩倩此刻全無理智：“是巨蟒帶走了他對不對？漫山別怕，大嫂這就去把江山帶回來。”

“帶不回來的，永遠也帶不回來了。”帝漫山喃喃道。

“不可能！就算是...”她以為帝江山的屍首被巨蟒小龍帶走吃掉了，馬倩倩哽咽了一下，堅定地道：“就算是一塊骨頭，我也要讓他在青崇山安息。”

帝漫山看着她：“大嫂。”

馬倩倩這時終于發現了帝漫山的異常：“漫山，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着我？”

她和帝家這對兄弟相識多年，對帝漫山自是非常了解的，也知道他們兄弟倆感情很好。如果不是有什麽特殊的事，帝漫山在今日絕對做不出大鬧江山靈堂，還要開棺驗屍這樣的事情。

帝漫山搖搖頭：“大嫂，你是神道的人，如果在蟒門嶺做出什麽事，會被仙道的人诟病的。我去吧。”

馬倩倩滿不在乎，目光堅定：“我怕他們？不過是一些擅長審時度勢的牆頭草罷了。”

“還是我先去打頭陣吧，如果我敗了，你也好有理由進去。”

馬倩倩看着他肩頭的傷，已經停住了不再流血，但肩頭那片的衣服已經染成了紅色。她道：“那你的傷.....”

帝漫山低頭看了一眼：“小傷而已，大嫂不必挂心。”

他提劍向外走。

餘光看到殊小杯和小光跟着自己，帝漫山忽然道：“之前聽你說，上清童子有急事，直接離開了青崇山？”

殊小杯不知他為何又想到了這個：“是啊，聽人說走的很匆忙，他神情都變了，真是難得，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事。”

帝漫山覺得自己能猜出一二。畢竟上次在赤雲之巅，從上清童子的言語中，依稀能猜到他和霍曶的關系。

有上清童子在，霍曶應該不會有大礙了。

“行了，就送到這裏吧，你們幫我看好帝家，我很快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