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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二哥哥, 可有什麽害怕之物?”貍珠問道。
他們二人進了城主府,入目黑壓壓的,雲層之中的黑霧往下壓, 霧蒙蒙的遮住了雲月, 檐下一并跟着變得漆黑, 殿中的光源變得若隐若現。
聞言江雪岐看向他,垂眼似在沉思, 片刻之後才說,“未曾。”
從他們踏入門中時, 便有若有若無的黑霧籠罩着他們,貍珠數了數, 他害怕的東西還挺多的, 怕疼,怕奶娘生病, 怕自己會一不小心送命。
他們三人分頭行動,薛遙去了後院, 他們兩人在前殿。前院應當是待客的地方,這裏雖然陰氣滲透, 光亮隐約被遮住,卻能夠聽見正殿之中的言談聲。
應當是城中在此地待客, 他猜測興許便是城中前來的茶商。
貍珠顯出了身形,身後的白衣少年一并跟随他,殿中言笑晏晏,此地是宴會廳, 來的是各地商賈, 未曾見到城主的人影。
“二位可是城中茶商,進門之前需要核實身份。”有仆人攔住了他們兩個。
此時, 在角落裏坐着寫字的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這種宴殿,通常會雇傭一人執筆記錄進出的客人。角落裏的人看不清人臉,他低着頭,穿了一身紅衣,紅衣像是與皮膚融在一起,手中連筆未斷,在摘抄經文。
沒有任何存在感,像是一道空氣凝聚在角落,那雙手猶如枯骨,過分的蒼白細瘦,又像是幾節空竹拼湊在一起。
對方的注意力顯然都在筆下,未曾注意半分殿中的動靜。
貍珠扭頭和江雪岐對上目光,腦袋不由得浮現出疑惑,會是他多想了嗎。
“二位随我來。”他們跟在仆人的身後。
“敢問兩位姓名籍貫。”仆人拿了一張紙。
“徐州,徐小五。”貍珠說。
“徐州江某。”江雪岐開口。
“好嘞,兩位遠到枕憂,這是我們枕憂特産的茶水,兩位一定要好好嘗嘗。”對方為他們二人倒了茶,茶水泛紅如同蒙了一層血霧。
偏偏聞起來清香幽測,比雪蘭還要沁人幾分。
貍珠沒動桌上的茶水,對方寫了他們的名字便走了,他內心浮現出一抹古怪。
萬卷的佛經,神佛渡苦厄,細分之下,從人間自地獄,苦厄酷刑多達上百種。
在兩人未曾知曉的情況下,經卷之冊已經多了他們二人的名姓。
授經傳道,前往西天,途徑諸城,艱難舛瞬,僧言此心光明,亦複何言。衆生之苦,皆為吾苦。後落筆離州薛遙。
璀然慕道,匪夷向心,似我心曲,少思慕艾,雙目凄離,難分心見,所見為心,所見為實,如入庭園,魚我兩存。後落筆江州江貍珠。
天命難測,匪我忘道,形難兩分,承天應命,供應佛臺,明淨上物,化苦慈悲,聖賢聖難,斷然離臺,入冥幽畔,誤三千道義,殊化而途。後落筆江州江雪岐。
随着朱筆落下,三名少年同時思緒随着短暫的停頓了一下。
貍珠只覺耳邊尤似有遙遠的鐘聲傳來,鐘聲似來自佛寺神廟,似乎有人在他耳邊低低的念經。
身旁商販的言語都變成了嗡鳴聲,他眼前如同有一道模糊不清的霧,遮蔽了他的雙眼,他用力的眨眨眼,勉強能看清。
而他身旁的白衣少年突然低頭,只見掌心出現了一道佛印,古言有此佛印,便是有佛緣,後世多為高僧,被供在佛臺之上。
此印若是印在邪祟身上,便如同一道封印,落在其身,讓其失去作祟能力。
江雪岐的氣質一并發生了變化,他身側如同鍍了一層柔和的金光,天然給人明淨不可直視的錯覺,如同神佛見像,令人油然生出好感。
“砰——”地一聲,茶水驟然落地,江雪岐朝殿中一角看去,那裏空空的只剩下一張桌子,已經沒有了人影。
墨團似的眼珠籠罩了一層陰影,金光尚難化開,濃稠逼人。
“二哥哥……”貍珠喚了人一聲,他眨眨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雙眼有些不舒服。
莫非是受了邪祟之氣的影響?
“城主的妹妹如今在後院,今日城主不見客,若是有法子,今日先撰寫,明日城主會回複。”
“貍珠……可有覺得哪裏不舒服。”江雪岐問了出來,手掌放到他的額頭上,眼中變化莫測。
“沒有哪裏不舒服。”貍珠眨眨眼,雙眼努力地睜大,這樣還是能看清的。
興許是他修為低,受了邪祟之氣的影響,所以才會感到不舒服。
“……我們興許已經中了計。”江雪岐開了口。
恐怕在他們踏入城主府的那一刻,紅棺相便察覺到了。
貍珠呆呆地哦一聲,問道:“是方才角落裏寫字的人嗎?”
“尚不确定,興許只是分身。”江雪岐看着自己掌心,對方如此投機取巧,金印暫時封住了他的氣息。
“貍珠,随我來。”江雪岐喚他,他便随之起來,兩人身形在原地消失。
沿着方才的氣息,從正殿到偏殿,他們二人身形出現在偏殿外。此地未曾點燈,入目黑暗一片,無盡的幽色蘊藏其中,邪祟之氣滲透整座院子。
寬厚的掌心握住他的指尖,貍珠被牽着,他在黑霧中更加看不清,鼻尖聞到的是屬于二哥哥的氣息。
他們二人經過之處,黑霧自動的散開,待房門推開,“砰”地一聲,漫天的經卷從天花落下,墨跡堆疊了佛字經文,字跡隐隐透出深暗的紅色。
從這些經卷之中,透出怨靈哭訴聲來。
“我死的好慘……郎君啊,能不能救救我。”
“娘親……你在哪裏……娘親……”
“再給我一次機會……下次我一定不會再落榜。”
怨氣在半空之中成型,化成了一道道人影,它們被黑霧包裹着,身體扭曲不成四肢,扭動着朝他們這邊而來。
“二哥哥。”貍珠下意識地便要帶着江雪岐離開這裏,然而另一道身影浮現,江雪岐變出了傀儡。
無悵以劍劈散了那一團團的黑霧,怨靈聲随之化為慘叫,眼前黑霧沖天。
貍珠眼前的霧模糊的更厲害了些,他下意識地掙開江雪岐,伸手揉了揉眼睛。
待他睜開眼時,不見江雪岐的身影,入目的是一片瘦骨嶙峋的白骨。
“二哥哥——”其中一道白骨居然朝他伸出手,貍珠想也沒想的一道劍光便劈了過去。
他睜大了一雙眼,心随之提起來砰砰亂跳,眼前的白骨面容空蕩而陰慘,他如同待在一口密不透風的棺材裏,這裏只有他一個正常人。
江雪岐不知道去了哪裏。
面前的少年突然地對他出劍,江雪岐稍稍頓住,貍珠十分警惕地看着他,一雙杏眼瞪直了,猶如看到了什麽驚恐之物。
劍光落在手臂上,江雪岐分毫沒有躲,然而手臂上并沒有出現傷口,而是有一道溫弱的靈力,手臂的肌肉仿佛都得到了放松松弛。
“貍珠……”江雪岐指尖碰到溫和的靈力,他還未上前,貍珠的劍便對準了他。
眉眼垂下,對上那雙柔軟的杏眼,長劍指向他,顯然是紅棺相做了手腳。
這裏只有他一個人在,貍珠有點害怕,不知道江雪岐去了哪裏,他自不能丢下江雪岐不管,只能一邊的警惕着面前的邪祟,一邊找尋江雪岐的身影。
黑霧團團間的白骨若隐若現,他劍尖對準的邪祟身上四處是紗布,紗布包裹住了血淋淋的骨頭,依稀露出嶙峋的面容,空洞洞的眼,似乎眼珠在朝着他的方向。
只能看出骨架應當是男子身形,且身高八尺有餘,骨架清越,生前應當是副好皮相。
對方朝他展開了雙手,似乎是投降的意思,意思不會傷害他。
他萬不會相信邪祟的話,邪祟不知他并不會劍法,貍珠四處瞅着,這邪祟雖作投降狀,卻分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顯然是要盯緊他,打算找機會動手。
二哥哥去了哪裏。
貍珠心裏着急,他打不過面前的邪祟,邪祟輕輕地握住他的劍,似乎想跟他講話。
“……不要靠近我。”貍珠警告了一聲,雙眼瞅着邪祟,有些不高興,輕輕地抿着嘴巴。
若是二哥哥不在這裏怎麽辦,興許是被壞蛋抓走了。
眼前便有一只邪祟,貍珠見這邪祟怕他,他手中長劍便稍稍上前,一雙杏眼盯着看,問道:“……我可以不殺你,方才我身旁的少年,你告訴我他去了哪裏,我便放了你。”
江雪岐:“……”
邪祟并沒有回答他,只是指了指自己。貍珠不明白什麽意思,他不應該跟這邪祟多說。
這邪祟興許腦子有問題。
江雪岐站在原地未動,萬幸在他停頓的這一會,薛遙出現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貍珠見到了薛遙,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來。
“薛遙,你可有見到我二哥哥?”貍珠問。
薛遙搖搖頭,一并忽視了一旁的江雪岐,對貍珠說,“情況有些不對,我們先離開這裏。”
“那二哥哥怎麽辦?”貍珠不大願意走。
“需從長計議,你待在這裏,未必能夠見到他。”薛遙說。
原地的江雪岐方要跟出去,他掌中金印閃爍,一道無形的屏障攔住了他。
貍珠被薛遙帶走,方踏出院門,沒走兩步,薛遙攔住了他。
“且慢。”薛遙說。
貍珠不明所以,他睜着眼瞅人,眼睜睜地看着薛遙俯身,随即握住他的腳踝。
對方使力使得他不得已擡腳,貍珠感到莫名其妙,“薛遙,你在做什麽?”
薛遙從他腳底救下來一只螞蟻,眼中出現類似于慈悲的情緒,把螞蟻放生了,鳳眸微垂。
“萬物有靈,蝼蟻的命也是生命。”
貍珠仿佛見到了面前少年在佛光普照,他不由得呆住了。
……薛遙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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