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自從濟寧侯府裏停了下午的家學, 顧初寧是越發閑了起來。
前些日子還能去同先生上課或是與府裏的姑娘們說話, 現下大家卻各自躲在屋裏面消夏,連話兒也不怎麽說了, 顧初寧也開始整日在房間裏待着。
這一日顧初寧又換了輕薄的衣裙在書案前坐着。
珊瑚從小院兒的井裏取出鎮好的姜蜜水, 然後用粉瓷湯碗盛好端過來給顧初寧。
珊瑚走進來就看見顧初寧伏在書案上頭寫寫畫畫的,而且眉頭緊鎖, 看着像是在琢磨着什麽大事的模樣,她也不敢打擾顧初寧,只是悄悄地把黑漆托盤放在案幾上。
這廂顧初寧終于弄完了,然後端起湯碗喝了幾口冰涼的姜蜜水,舒服的嘆了一口氣。
珊瑚這才開口問道:“姑娘,您這是忙活什麽呢, ”前幾日還閑的不得了, 怎麽今兒就忙成了這樣。
顧初寧一面收拾書案上的紙張一面同珊瑚說道:“我方才是在算這些日子的賬,看看咱們還餘下多少銀錢,”她說着嘆了口氣:“這銀錢是肉眼可見的少了。”
珊瑚有些不解:“不應當啊,姑娘,自從咱們來了侯府, 一直以來都有月例銀子, 而且一應物事都有侯府供應, 這銀錢怎的越來越少?”
顧初寧把摞好的紙張放在一旁, 然後道:“這一直以來是由萬嬷嬷和我管着銀錢, 你不知道也是有的, ”她說着給珊瑚細細算來:“正如你所說, 其實咱們在府裏頭還有進項呢,但往日裏想用些吃食總是要額外的銀錢的,瑾哥兒又是在長身體,這一塊可是不能少的,”紀氏自然一直以來都有照顧顧瑾,可再如何也不能事無巨細。
“更何況,除了這些還有平日裏的銀錢往來,最重要的是,我和瑾哥兒多做了好些衣裳,京城裏的布匹可是貴的很,”顧初寧擰了眉頭,她要參加那些子宴會,顧瑾又要出去讀書,自然不能穿的太寒酸,這都是必不可少的,侯府倒是有做衣裳,但是都是按季算的,自然有些供應不足。
顧初寧默默想道,就這還是紀氏幫着張羅的呢,再者說了,紀氏只是個姨娘,縱然管着些三房的庶務,那也還是三老爺說了算的,更何況三房又不只她一房姨娘,多少還是要顧及着另一個姨娘的面子的。
珊瑚一聽也明白了,她急道:“姑娘說的有理兒,這要怎麽辦呢?”
顧初寧一時間也沒有想明白,她倒還好說,可顧瑾方才八歲,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也不可能總住在濟寧侯府,以後還是要她們姐弟二人過活的,顧瑾日後拜師讀書,科考娶妻,那可都是大項,旁人再怎麽幫也不能幫到那等程度,還是要靠自己。
顧初寧有些煩躁,尤其是夏日炎熱,她心裏有一股說不出的火,她對珊瑚說:“天兒這麽熱,你也喝些鎮過的蜜水,然後回去歇着吧。”
珊瑚點頭應是,姑娘一直為她着想,好些事都不要她幫着做,她也不打擾姑娘,然後轉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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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初寧從案幾上頭摞着的一摞書裏拿出了一本經書,然後凝神抄經書。
她現下心緒太煩躁了,還不如抄些佛經淨神,顧初寧一面抄書,一面思考着日後要如何過活。
宣紙很快被寫滿,顧初寧思來想去,好像是只有自己做生意一個辦法了,可她現下又沒有本錢,她想到這裏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宋芷走進來的時候就瞧見顧初寧眉頭緊鎖的在那裏寫字,還嘆出聲來,她好奇道:“你是怎麽了,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顧初寧這才發現是宋芷來了,她起身笑道:“哪裏,只不過是有些無聊罷了,”她不願将這些事說與宋芷聽。
宋芷走近,然後看見案幾宣紙上清秀隽美的字跡,密布了一整張紙,她再仔細一看,才返現是佛經。
宋芷拿過一張宣紙奇道:“你竟然在抄經書,你抄這個做什麽?”也不怪她好奇,這潛心禮佛之人大多是年老些的,倒是真沒見過多少正年少的小娘子喜歡枯坐青燈古佛旁。
顧初寧回道:“這不是左右閑着無事,還不如抄些佛經靜心,也可供在佛前,求佛祖指點迷津,”她自從重生以來,就對這些神佛之事很有敬畏之心。
宋芷捏了捏顧初寧的臉,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原來你竟是來真的,自從那次寒山寺回來以後,我就發現你有些不對勁兒,”那時在寒山寺時,顧初寧禮佛跪拜就很是誠心。
宋芷連連感嘆:“我現下才覺得,比起我你更像是咱們祖母的孫女,如她一般虔誠,”她之前張羅着去佛寺也不過是為着出府玩兒而已。
宋芷說到這裏想起了府裏的其他幾個姐妹,宋瑩自不必說,與她一般,宋芳瞧着也不怎麽虔誠,至于宋芙,她仔細瞧着,宋芙也不過是為了讨祖母歡心才那般虔誠,私下裏也沒多認真,細細一算,竟只有顧初寧一人如此虔誠了。
顧初寧揉了揉自己的臉:“這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所謂前世今生,這裏頭可有說不出的道理。”
宋芷“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小小年紀,說話倒是一套一套的。”
顧初寧:“……”不好意思,我比你實際年齡大啊。
顧初寧把那張宣紙放好,然後才道:“這大熱天的,你來做什麽,”宋芷可很是畏熱。
宋芷就不好意思的笑:“這不是這些天在府裏被拘壞了,我閑的都要發慌了,這才想着尋你一起出府外走走。”
“府外?”顧初寧驚訝道。
宋芷就道:“可不就是府外,正好你從來了以後還沒出過府呢,我想着也好趁此機會同你一起出去逛逛街。”
顧初寧笑道:“可別說是為我想着,是你自己想出去了吧。”
宋芷的臉有些紅了,她小聲嘟囔:“縱然我有私心在裏頭,但我也是想與你一起出去走走的,你來過京城以後還從沒逛過呢,而且我有一個好去處一定要告訴你,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
顧初寧感懷她的好意,可她有些不确定:“老夫人會同意咱們出去嗎?”
宋芷就肯定的點了點頭:“你且放心,祖母一定會同意的,只要不耽誤咱們讀書就好,你來的晚,還不知道,其實咱們府裏的姑娘是能時常出去的,這會兒又不似前朝了,男女大防嚴重。”
宋芷都如此說了,再加上顧初寧也着實有些好奇,她自然就同意了。
宋芷聞言很是歡喜:“我這去禀了祖母,你先尋明日出去要穿的衣裳,記得要穿的漂漂亮亮的,說不定明日會見到什麽特別俊俏的公子,咱們要時刻準備着。”
顧初寧很無奈:“你快些去同老夫人說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宋芷歡歡喜喜的走了,她果然說到做到,過了段時間就遣了小丫鬟說明日一起出去逛街。
珊瑚聽到了很是激動,她也想跟着顧初寧出去走走,因此很是積極的為顧初寧尋找合适的衣裳,顧初寧自然接受珊瑚的好意,然後穿了這衣衫。
一覺醒來,顧初寧還在床榻間,卻聽見了淅淅瀝瀝的雨聲。
顧初寧有些迷糊,她撩開幔帳:“珊瑚,可是外頭下雨了?”
珊瑚聽見這頭的動靜就快步走過來,開心的道:“可不是呢,外頭竟然下起了雨,只不過這雨不大,淅淅瀝瀝的,奴婢去外頭瞧了瞧,很是好看。”
顧初寧覺得心頭舒暢了許多,這場雨下來,夏日裏的燥熱仿佛都被驅散了,她還在屋裏面就感受到了清涼的氣息,她笑着道:“這倒是一個好天氣。”
待顧初寧收拾停當出去見了宋芙,宋芙果然笑的合不攏嘴:“這可當真是個出去游玩的好日子,清涼的很,外面又漂亮。”
二人也不廢話,用過了早飯就乘了馬車往京城最繁華的中心走。
馬車晃晃悠悠的,顧初寧透過馬車的車簾往外看,街道兩側的人倒是不少,大家俱都乘着傘,慢慢地走着,想來也是在欣賞這雨景。
宋芷領着顧初寧往她平日裏愛去的地方走,第一處便是首飾鋪子,從古至今,幾乎所有的小娘子都喜歡漂亮的首飾,顧初寧也不例外,她雖然買不起,但可以看啊。
首飾鋪子裏的首飾果真好看的緊,顧初寧賞完首飾又同宋芷去了成衣鋪子,看了京城時下最流行的衣裳,可謂是過足了瘾。
一連逛了一個上午,宋芷和顧初寧也不覺得累,宋芷問顧初寧:“你可有什麽想去的地方?”
顧初寧仔細想了想,倒還真有個地方:“我想去香料鋪子看看。”
夏日來了,除了天熱以外,蚊蟲也多了起來,雖說屋子裏能熏艾草來驅蚊,可在外頭就不行了,還是要帶些香包為好。
顧初寧去香料鋪子裏買了尋常用的丁香、艾葉、白芷,川穹、薄荷、七裏香等好些東西,足足裝了好大一包,她要做香囊自然不只給顧瑾,府裏的這些人可都是要送的,故而還是買多些為好。
宋芷見狀笑了起來:“那我一定要最好看的,你給我繡一個玉簪花紋的香囊,我可要等着你的好手藝了。”
顧初寧就說:“沒問題,你且等着吧,”宋芷往日裏也給她送了不少好東西,她也是要回禮的,這香囊她還是會做的。
在香料鋪子買完了東西,顧初寧就問:“你先前說要帶我去一個好地方,是哪裏?”
宋芷神神秘秘的:“先不告訴你,等會兒見了你就知道了。”
顧初寧也被吊起了胃口,二人打着傘往裏頭走,雨絲細細,很快便到了,顧初寧仔細一看,竟是一間書畫鋪子。
宋芷拉着顧初寧往裏走:“這是間新開的書畫鋪子,是京城最大的書畫鋪子,我最喜歡的就是他家的話本子是最全的,天南海北無一不有,咱們正好可以來這兒正大光明的看話本子。”
宋芷到了鋪子以後很是熟稔,她要了一個雅間,然後又喚書童泡茶端茶點,顧初寧細細打量了這雅間,裏面不只有書案桌椅,還有個美人榻,上頭放着細軟的靠枕,再加上食物,可真是不一般的享受。
顧初寧也随着宋芷拿了一本話本子,然後坐下:“這兒還真像是你說的,是個好地方。”
宋芷聞言很是舒服:“我就說吧,咱們下午就在這兒看話本子,這裏頭也可以叫膳,等晚上再回去。”
顧初寧素日裏也喜歡讀話本子,自然同意道:“好。”
倆人說完就沒有再說話了,而是各自安靜的看起了話本子。
看話本子的時間過得很快,顧初寧擡眼就發下已經是下午時分了,外面還在下雨,實在是她方才看到話本子的女主人公吃起了湯鍋,她也有些想用了。
顧初寧放下話本子,她對宋芷道:“看書看的也久了,咱們歇歇吧,不如咱們去吃羊肉湯鍋?”
宋芷瞪大了眼睛:“你竟喜歡用羊肉湯鍋?”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顧初寧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你不喜歡嗎?”
宋芷搖了搖頭:“我素日覺得那東西腥膻的很,倒是不怎麽用。”她頓了頓又道:“不如我過去陪你一起,左右那店家還有旁的東西。”
顧初寧卻說:“我自己去就好了,待用完再回來尋你,你先在這兒看話本子等我,”她知道有些人不喜羊肉,就是問到味道也難以忍耐,她又何必為難宋芷呢。
宋芷一聽也是:“那你早些回來,若是這兒有什麽好吃的點心,我一定留下給你。”
顧初寧笑着應是:“好。”
外面,珊瑚為顧初寧打起了傘:“姑娘,您怎麽忽然想起了用羊肉湯鍋,”其實自從姑娘被罰跪生病醒來以後,好些用食習慣都變了。
顧初寧看着竹傘外頭細密的雨簾,她想起了前世。
那時候她整日裏待在寧國公府的大房,也是沒意思極了,好在陸遠那時候每每回來都會給她帶些食物,其中就有一個羊肉湯鍋。
那味道她到現在都記得,又鮮又美,她很是喜歡,陸遠也時常給她帶回來。
方才顧初寧忽然就想起了那道羊肉湯鍋,如今可以自由出入,她自然想親自去一下那店品嘗了,她還記得,阿遠說那店鋪叫李記湯鍋,就在榆錢胡同兒。
好在那鋪子離書畫鋪子不遠,走了一會兒就到了。
到了地方,顧初寧擡眼仔細打量着這湯鍋鋪子,這鋪子竟然一點也不大,周遭有些吵嚷,裏面的面積看着也有些窘迫,竟然只是個普通百姓愛去的鋪子,她很是好奇。
珊瑚看着湯鍋鋪子門上的青布簾子:“姑娘,咱們還要進去嗎?”
顧初寧就道:“去,自然是要去的,正是這種不顯山不露水的地方才厲害呢。”
屋裏面果然有些擠亂,幾乎是坐滿了人,老板娘忙的團團轉,好在這地方幹淨的很,果然是很受歡迎的樣子。
珊瑚一看這地方就是沒有單間的,不過也只能由着顧初寧去了。
好在她們來的早,正正好只剩了一張桌兒,這整間店都被坐滿了,到處都是人們閑話的聲音,世俗而美好。
顧初寧很喜歡這種煙火氣息,她坐了下來,高興地對珊瑚道:“幸虧咱們來的早,若不然可就沒有位置了。”
珊瑚把竹傘立在桌兒旁邊,然後道:“可不是,正是姑娘有緣呢。”
許是這店裏太忙了,那小二還沒過來招呼客人,顧初寧也不急,她看着這滿屋子白霧袅袅的店鋪,然後看到了店門處挂着的青布簾子。
外面的雨還在下,霧霧蒙蒙的,忽然那青布簾子一挑,露出一張極俊秀的臉來,那人穿着一身極普通的青色直綴,可就是這樣,也襯的這普通的店家變的高大起來。
顧初寧瞪大了眼睛,竟然是陸遠,陸遠怎麽也來了這裏,她旋即想了起來,這店家還是陸遠告訴她的呢。
陸遠一進門就覺得有些恍惚,這麽多年過去了,許多事情都變了,唯獨只有這店家不變,依舊在這狹窄的巷子裏,依舊是這般賓客滿座的熱鬧。
正在他憶起過往的時候,陸遠忽然看見一個人沖着他揮手,他仔細一看,竟然是顧初寧。
顧初寧起身道:“你過來這裏坐吧,這店家都已經坐滿了,我這是最後一張桌子,若不然你可就要和別人一起拼桌了。”
陸遠仔細想了片刻,這家李記湯鍋在京城名聲不顯,又在鬧市當中,是個極普通的店鋪,顧初寧一個初來京城的小娘子是如何尋到這裏的,三番兩次都是她,當真是緣分。
陸遠擡步往前走,然後坐在了顧初寧的對面。
顧初寧道:“這還真是巧了,多虧你今日碰見我,若不然可就要等上好久了,”她說完又道:“你的傷可好全了?”
陸遠點點頭:“好的差不多了。”
正在此時,那小二才姍姍來遲,他頗為抱歉的說:“姑娘,真是對不住了,這店裏忙得緊,這才慢待了您。”
顧初寧道:“不打緊,不打緊。”
那小二彎了腰,又道:“二位,可是要點什麽,咱們家有好些拿手的湯鍋。”
顧初寧想了片刻就道:“就要兩個最尋常的羊肉湯鍋就好,我的這份不要姜,對面這位公子的多切些姜。”
小二吆喝了一聲:“好嘞,”然後就忙活了開來。
這面,陸遠卻良久沒有說話,顧初寧有些好奇:“表少爺怎的不說話兒?”
陸遠的聲音低沉而稍帶着些疑惑:“怎的你竟知道我要點些什麽,還囑咐小二多加姜?”
他這話語氣未曾有波瀾,可顧初寧的心卻忽然跳的快了好多,方才她竟忘了她已經不是徐槿了,她如何能知道陸遠的口味,然後才扯了謊道:“表少爺時常在府裏住,下人們自然知道您的口味,”她這話說的頗有些心虛,她哪裏知道下人知不知道陸遠的口味。
可還真叫她歪打正着了,陸遠淡淡道:“那多謝表姑娘多關懷了。”
二人之後便沒有怎麽說話了,珊瑚在一旁看的發愣,這二人一口一個表少爺表姑娘呢。
好在那湯鍋上的很快,小二還特意加了好些小菜,顧初寧聞見這熟悉的味道,眉眼都笑彎了起來:“那咱們便用吧。”
這李記湯鍋的羊頭湯鍋乃是一絕,裏頭沒有多少腥膻味兒,反而鮮美的很,這湯底實在是棒的很。
顧初寧先時還記得要在陸遠面前矜持些,可吃的開心也就忘了,恢複了往常的形态。
羊頭湯鍋還在咕嚕嚕的響,上空冒了許多熱騰騰的霧氣,陸遠順着望過去,只覺得顧初寧仿佛在霧中,她穿着一身桃花雲霧煙羅衫,眉目玲珑精致,烏發紅唇。
美人隔雲端,這是一種極致的美。
可陸遠卻沒有怎麽注意到這一點,他看着顧初寧的筷子動的極快,小口小口的吮吸湯骨,秀美的鼻尖微微翕動,像只小松鼠一般。
陸遠聽見珊瑚的說笑聲:“姑娘,您也真是的,素日裏最厭煩吃姜,可偏生還愛喝姜蜜水,奴婢都有些搞不懂你。”
陸遠的心忽然跳的極快,妧妧就是這般,不愛吃姜,卻愛喝姜蜜水。
陸遠忽然發現,這個人,和徐槿着實是太像了。
幾乎是如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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