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李記湯鍋裏依舊是煩擾嘈雜,熱鬧不休。
唯有陸遠和顧初寧這裏, 安靜的很, 仿佛被切割成了另一個小世界。
陸遠定定地看着湯鍋對面的顧初寧, 袅袅而起的熱霧遮在她的眉眼上,顯得綽約不清, 他仿佛看見妧妧在他對面坐着, 就像往昔一般,忽而一陣風從門外的青布簾子裏吹進來, 将那熱霧吹散, 顧初寧的眉眼又清晰起來。
陸遠呆愣了片刻就醒了過來,是他失态了,總是将顧初寧誤以為是徐槿,只不過, 這倆人實在是有些相像,雖說容貌身量毫無相似之處,但行事章法卻總是相似。
陸遠想起了那夜他醉酒之時店小二說的話,世人多有相似,是他太過敏感了。
顧初寧原本還在吮吸湯骨, 可她再如何也能感受到對面陸遠的視線, 她放下筷子, 好奇道:“表少爺這是怎麽了,怎的不用湯鍋, 是不合你的口味嗎?”
顧初寧可記得陸遠也最愛這家的湯鍋, 從前和她一起用這湯鍋的時候很是歡快, 怎的今天沒有動筷。
陸遠緩緩道:“無事,只是方才想起了些往事而已。”
顧初寧“唔”了一聲表示回應,然後又親手拿了湯勺給陸遠盛了一碗熬得濃濃的湯,她是覺得這出來用膳,自然是要高高興興的。
陸遠接過來,然後道了聲謝,他輕輕嘗了口湯,果然還是過去的味道。
正在這時,旁邊多了一道人影,那婆子穿了一身藏藍色的襟子,頭上包着一塊布,看着很是爽利,那婆子笑彎了眼睛,大聲道:“陸大人,您這是什麽時候來的,老婦竟沒瞧見。”
陸遠見了那婆子面色也和緩了起來:“才來了一會兒,店裏這麽忙,您還是去忙吧,不必特意招待我。”
顧初寧聞言放下了筷子,這婆子竟是店裏的老板娘,看樣子陸遠好似還認識這婆子,交情匪淺的樣子。
老板娘笑道:“陸大人說的哪裏的話,沒有您的幫襯哪裏還有這鋪子,再說了,就算不提這事,您也是咱們家的熟客了,不管再如何忙,可都是要過來招待您的。”
顧初寧越發好奇了起來,聽這話的意思,陸遠竟還幫過這家店鋪。
老板娘的笑容一直就沒落下來,然後才問起顧初寧:“不知這位姑娘是……”說着在陸遠和顧初寧之間來來回回的打量,很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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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初寧一時沒防備,這老板娘竟提及了自己,還沒等她回話,陸遠就道:“是侯府的表妹。”
老板娘就做恍然大悟的神情:“哦……原來是表妹啊,”表妹二字還着重加了重音,一瞧着便是誤會了。
顧初寧連忙出來解釋:“确實是表妹,”雖然是八竿子打不到的所謂表妹,不過左右也算是一門親緣關系吧。
老板娘這才清晰地看到了顧初寧的全臉,因着用了熱的湯鍋,顧初寧面若桃花,紅唇嬌豔欲滴,眉目楚楚,泛着紅暈,初見之下只覺不能直視,當真是容色無雙。
老板娘這是第一次見到此等美人,一時間竟然呆愣了起來,片刻後才醒過神兒來,繼而又在顧初寧和陸遠之間來來回回的看了好幾眼,心下确實越發篤定了,這樣般配的倆人,說出去沒人不信。
眼看着是越描越黑,顧初寧索性就不解釋了,左右又沒有什麽關系。
老板娘想起往昔,那得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候陸遠初來這鋪子,卻從不在這用膳,往往都是打包了帶回去,通常都是面帶笑意的,可是自從六年前開始,陸遠就不再打包了,反而是獨自一人坐在這裏用膳,眉宇間是說不出的凄楚,冷冷清清,她着實沒想到,六年後的這一天,陸遠竟帶了一位姑娘來這裏。
這可是從沒見過的景象,何況這姑娘如此絕色,老板娘心中是很欣慰的,陸大人終于不用再孤身一人了。
老板娘歡歡喜喜的道:“我這就讓小二送過來清酒,您二位喝着,”說完後立時就轉身走了,一副怕打擾二人的模樣。
陸遠心知老板娘是誤會了,可如今再怎麽解釋她也不會信,還是過段時間再說比較好。
那小二的動作很快,過了一會兒便端了一壺酒過來,陸遠将酒壺從托盤上拿下來,然後給自己倒了一碗酒,對顧初寧道:“你能喝嗎?”
顧初寧還從未喝過酒,兩輩子都未曾,也是實在沒有那個機會,此番聽陸遠一說她就有些好奇了,然後小聲道:“應該……是能喝的。”
陸遠一聽還有什麽不知道的,他道:“那我喝,你看着。”
顧初寧聞言癟了癟嘴,好吧,她從未喝過酒,聽聞有的醉酒之人會耍酒瘋,若是出了什麽差錯可就不好了,然後又開始吃起湯鍋來。
這之後二人便沒有說話了,一頓飯用的賓客盡歡,待吃完後顧初寧覺得她的肚子都圓溜溜的了,她很是滿足。
陸遠喝了不少酒,可除了面色微微有些紅以外,一切都很正常。
珊瑚拿起一旁立着的竹傘:“姑娘,天色不早了,咱們也回去尋二姑娘吧。”
顧初寧一想也是,然後和陸遠告了辭,過了一會兒陸遠也起身走了出去,程臨已經候在外面了,他為陸遠撐起傘,道:“大人,前頭那是顧小姐嗎。”
不遠處青色竹傘下,顧初寧緩緩前行,身上的桃花雲霧羅衫微動,卻意外的和諧。
陸遠閉了閉眼:“回吧。”
顧初寧回到書畫鋪子的時候宋芷還在看話本子,她有些驚訝:“你是沒有用膳一直在看話本子嗎,”方才宋芷還說直接在書畫鋪子用膳。
宋芷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她咬了咬唇:“這不是看的興起就忘了時辰嘛,”她說到這裏就低下頭去,然後連忙解釋:“不過我吃了好些糕點,他家的糕點很是好吃,我一點也沒餓到。”
顧初寧嘆了口氣:“要不你在去酒樓裏點些菜?總好比只吃糕點好。”
宋芷搖了搖頭:“不用了,等回去以後讓小廚房送些吃食就行,咱們還是先回去吧,若是回去的晚了祖母可不能饒過咱們了。”
顧初寧無奈的點了點頭,沒想到宋芷竟會看話本子看的入了迷。
宋芷拉着顧初寧往外走,又扯起別的話頭:“你方才用的羊肉湯鍋怎麽樣,可還合心意?”
遠遠地就聽見顧初寧回話的聲音。
…
回府以後,顧初寧就開始忙着做那些驅蚊蟲的香囊了,她先吩咐珊瑚将之前買的各式香料按照一定的比例适中取好,又繡了各式紋樣的香囊,一一縫好。
珊瑚拿了給宋芷的玉簪花紋的香囊,然後淺淺的嗅了一下,稱贊道:“姑娘,您這個香囊不僅能驅蟲,味道還悠悠的香,奴婢瞧着旁人可沒有您的好心思。”
珊瑚自然也是得了一個的,她佩戴在身上,果真沒有蚊蟲近身了,她心下很是佩服,自己姑娘這香料方子真是極好的。
顧初寧抿唇笑了起來,這香料方子還是前世她從祖母那裏得知的,只不過香料方子大多大同小異,也算不得什麽。
顧初寧從一堆香囊中撿了一個出來,又問珊瑚:“給老夫人熬的湯煲好了嗎。”
珊瑚聞言點了點頭:“姑娘,您放心吧,正是火候好的時候,待奴婢再在底下擱上一層炭火,準保到了老夫人那裏也是這般味道。”
顧初寧滿意的點了點頭:“那咱們便往五福堂去吧。”
五福堂。
宋老夫人一看見顧初寧就笑了開來:“初寧這回又給老婆子我帶了什麽湯來?”很是親切的樣子。
一旁的老嬷嬷就笑道:“表小姐每回來都有新花樣,老奴可是猜不到了,”雖是調侃的樣子,但隐隐也吐露出對顧初寧的喜歡。
顧初寧還是如同往常一般坐在老夫人旁邊的小榻上:“老夫人又在打趣初寧了,”頗有些害羞的模樣。
宋老夫人憐愛的摸了摸顧初寧的頭發:“老婆子哪裏有打趣你,這不是日日盼着你來嘛,”她這話說的真心實意。
這些日子以來,顧初寧每隔幾日便會到五福堂來拜見宋老夫人,還每次都帶了不同式樣的湯,幫着宋老夫人調理身體。
宋老夫人可是侯府的女主人,自然不缺這點子東西,她更在意的是顧初寧的心意,原本她還想着顧初寧能堅持幾日,可沒想到顧初寧竟一直來,從未中斷過,至此,宋老夫人是更喜歡顧初寧了。
老嬷嬷跟着搭話:“老夫人可不是說瞎話,她當真是日日盼着表姑娘來,也是怪了,老夫人喝了表姑娘的湯以後喉疾當真是好了許多。”
老嬷嬷亦是在說真話,宋老夫人喝了這各式各樣的湯以後,咳嗽的次數比以前少了許多,當真是好了不少,按說侯府裏什麽大夫沒有,可還真比不上顧初寧的湯好使。
顧初寧抿唇笑了起來,前世祖母就身患喉疾,那時候雖在莊子裏,可她父親到底是個官兒,也不缺銀錢,再加上祖母管了一輩子的莊子,認識不少藥草,鄉間田野也有不少的偏方土方,祖母的喉疾還當真好了不少。
那時她年紀雖幼,卻也把這些暗暗記在了心中,陰差陽錯用在了宋老夫人身上,沒成想這些房子也對路。
宋老夫人含笑:“可不是呢,往前總是咳嗽的厲害,自打喝了你日日送的湯,喉間也不怎麽癢了,咳嗽的時辰也少了許多。”
顧初寧剛要回話,就聽見一陣腳步聲,來人笑着問道:“娘,您的喉疾竟然好了不少,當真?”
顧初寧回過頭去,只見濟寧侯宋弘正穿一身靛青色的袍子,并不如何華貴,但一身尊貴之氣卻顯露無疑,她立時起身向濟寧侯行禮。
宋老夫人就叫顧初寧起來:“都是一家人,有什麽好見外的,快些起來。”
那邊濟寧侯也叫顧初寧起身,顧初寧自然從善如流的起身,然後坐回了原來的位子上,她心下有些感嘆,濟寧侯朝務繁忙,并不怎麽回府,就是偶爾回府也是回來見一下宋老夫人,平素在府裏基本見不到濟寧侯,可這兩回回來卻都叫她給偶然遇上了。
老嬷嬷見濟寧侯問就如實告知了,言談間很是欣賞顧初寧。
濟寧侯最是孝順,此時一聽也感興趣:“不知這回又是什麽方子。”
顧初寧見濟寧侯都這般問,自然認真回了:“這回的是羅漢果雪梨湯,用傷羅漢果、雪梨、紅棗和枸杞,再加上冰糖熬煮即可,”她說完又加了一段:“其實這些方子不過是食療,但若是吃的多了,對身體是有益的。”
那邊老嬷嬷已經端了一碗湯給宋老夫人喝下,宋老夫人喝完覺得很是舒暢。
濟寧侯見身受喉疾困惱的母親竟漸漸有了起色,心下很是感激顧初寧,不說這小姑娘是因着什麽緣由,但這份心就是好的。
宋老夫人把湯碗放回托盤上,又問:“你今兒是回來做什麽的,朝上的政務可不是要煩死你了,哪裏有空回來見我這個老婆子。”
濟寧侯聽了哭笑不得:“兒子可是捉住了空閑就回來看您呢。”
宋老夫人也不逗他了,就道:“這回可是又帶了什麽東西回來?”
濟寧侯聞言笑了起來:“娘猜得還真準兒,這回啊是宮裏的物事兒,我想着給府裏的姑娘們帶了些回來,當然,這其中也有您的。”
說着就有下人端了一個托盤上來,上面滿滿的都是時興的首飾,華貴精美,最重要的是,這些可都是從宮裏出來的。
顧初寧是個小姑娘,自然也喜歡這些首飾,宋老夫人就道:“初寧,你可有什麽喜歡的,就先拿了吧,左右到時候都有你一份,省得麻煩。”
顧初寧當然是拒絕了,話雖如此說,可這些好東西自然是要府裏的姑娘們先挑的,哪裏有她先挑的道理。
濟寧侯看着知禮懂進退的顧初寧,他微有些恍惚,若是蕪姐兒還在的話,也是這般大了,也該是這般守禮。
濟寧侯笑了開來:“你這孩子,這又不是什麽名貴的東西,不過是你們小女孩的首飾罷了,這些日子你給老夫人送的這些湯可都是功勞。”
他說着就從中撿了一對玉兔耳墜遞給顧初寧:“我瞧着這耳墜甚好,就該是你們小姑娘戴的。”
顧初寧擡眼望去,這玉兔耳墜果真是精美可愛,玉環上墜了一個小小的玉兔,可愛又精致,她一見之下也很是心動。
宋老太太不由分說:“你就接着吧,不過是副耳墜。”
既然濟寧侯和老夫人都這般說了,顧初寧再不接就是不懂事了,她接過耳墜又道了謝。
又說了一會兒話,顧初寧就回了小院兒。
顧初寧左右打量着這對玉兔耳墜,珊瑚也目不轉睛的瞧着,這耳墜比上回二夫人送的首飾還要好,果真是宮裏的好東西。
顧初寧還想着這對耳墜會什麽時候派上用場,可還沒過幾天,侯府裏就接了個帖子,說是沈老夫人的壽宴,這回可能派上用場了。
這沈老夫人就是上回宋老夫人壽宴時來的那位老夫人,兒子是侯爺,兒媳是公主,可了不得,顧初寧一聽就知道這宴會又會似上次濟寧侯府的壽宴一般,是個京城盛事,說不定要有多少貴客相去。
顧初寧莫名的想到了杜曼珠,上回在慶雲縣主的宴上,杜曼珠就頻頻針對于她,在加上小佛堂的事情……
這樣的場合杜曼珠是一定會去的,她也免不了要見杜曼珠,若是杜曼珠又當面為難于她,這可要怎麽辦。
顧初寧嘆了一口氣,她當時還是不那般好了,畢竟若是杜曼珠心懷報複,她可就要遭罪了,可如今事情已經過去了,在說什麽也于事無補了。
不過杜曼珠向來忙得很,應當不會在意這些子事情,畢竟她只是個不入杜曼珠眼的小官庶女,想來杜曼珠應該已經快要忘了她這號人了吧,顧初寧又想。
兩日很快便到了,顧初寧和宋芷坐了一輛馬車往沈府去。
沈府當真不愧是百年積蘊的老牌世家,侯府門前的兩座石獅子軒昂的很,顧初寧随着宋芷跟在後頭,人聲吵鬧的很,到處都是賓客,擠擠挨挨的。
剛進到裏頭,顧初寧就看見了迎客的慶雲縣主和沈慎,慶雲縣主照例和濟寧侯府的姑娘們說話,顧初寧也一直帶着笑意。
只不過顧初寧有些不敢擡頭,她現在一看到沈慎就想起那日小佛寺裏頭她裝模作樣掐自己的事情,竟都被沈慎看見了……
只不過這事不是她不擡頭就成的,顧初寧低着頭就聽見沈慎說話,還帶着笑音兒—
“顧小姐,那日你胳膊上的傷可好的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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