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顧初寧就感覺她的身子被一雙強有力的手給攬住了, 她整個人落進了陸遠的懷裏。

山坡陡且險,又生長着許多草木和石頭, 很是尖銳, 她和陸遠繼續不可抑制的往下墜,天旋地轉間,顧初寧擡眼看着陸遠:“我們該怎麽辦?”

現在滾落的速度太快, 顧初寧幾乎望不到底, 她感覺山坡下面就是一個吞噬人的無底洞,難道她和陸遠就要這樣一直滾落下去嗎。

陸遠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只是沉聲道:“抱緊我。”

這樣的情況下,陸遠的神情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好似這一切都只是無關生死的小事一般,就這一瞬間, 顧初寧覺得天大的事在陸遠的面前都不算事, 她忽然什麽都不怕了,她想,她要聽陸遠的話,然後緊緊的抱住了陸遠。

陸遠将她的頭按在自己的懷裏,然後将她整個人包住,他不斷地調整着姿勢往下, 以防她受到傷害。

陸遠想起了顧初寧的問題,是的, 他們只能這樣滾落下去,這山坡極險, 還生着許多粗壯的樹木,若是不小心撞上了這些樹木,以這樣的沖擊力怕是會肺腑內傷,故而他一直調整着姿勢。

陸遠輕喘了一口氣,只能避開這些樹木,然後滑落到最下面,西山他來過許多次,知道這底下不是水,而是實地,這樣才有活命的機會。

顧初寧的世界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她一直被掩在陸遠的懷中,什麽都看不見,只能聞見他身上清冽的味道,可她卻一點都不害怕。

在這一方黑暗中,她看不見像無底洞一般的山坡,看不見橫生的樹木,也看不見尖銳的石頭,這一切都有陸遠。

這山坡好似沒有盡頭,顧初寧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終于感覺滑落的速度變緩,好像到了盡頭。

忽然一陣悶聲傳來,顧初寧感覺她終于接觸到了實地,方要落下,就感覺陸遠将她的身子一帶,反而是陸遠落在了地上,她則是倒在了陸遠的身上。

好半晌,那些呼嘯的摩擦聲終于不見了,只剩下倆人的喘氣聲,顧初寧被晃的發暈的頭也漸漸醒轉過來。

顧初寧從陸遠的懷裏起身,她的眼睛稍有些不适應光明,也是這時,她才想起來她還在陸遠的身上。

顧初寧掙紮着從陸遠的身上起來,卻沒料到陸遠的手臂還緊緊地攬着她,陸遠的力氣極大,這般動作之下,顧初寧不小心又撲在了陸遠的懷裏。

一絲悶哼聲傳來,若不是離的如此之近,顧初寧幾乎聽不見,她有些着急:“是我弄傷你了嗎?”她怎麽說也有一定分量,若是撞傷了陸遠可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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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遠才反應過來他們現在已經安全了,他的手這才無力的垂落下來,他緩緩道:“無事……”

顧初寧終于能直起身子,也是這時,她才适應了光明,徹底的睜開了眼睛,待她看到陸遠現下的狀況時驚呼出聲。

陸遠整個人躺在地上,發髻散亂,鋪在草地上,原本白皙俊秀的臉也劃傷了些許口子,而身上穿着的玄色衣袍亦是殘破不堪,整個人狼狽不已。

顧初寧幾乎是瞬間就想明白了,她被陸遠攬在了懷裏,自然是沒受到什麽傷,可陸遠卻是直面這些傷害的,不僅有粗壯的樹木,還有尖銳的草木和石頭,這才成了現在的模樣。

顧初寧俯下身子,就看見陸遠的面色有些蒼白,她緊張道:“你還好嗎,能撐得住嗎。”

陸遠撐起身子坐了起來,微擰了眉頭:“無礙,你不必擔心,”他看向周遭,又道:“咱們現在該着急的是怎麽離開這裏。”顧初寧聞言也打量起了四周,可入目就是青山翠柏,數不盡的樹木,看着就像是沒有盡頭一般,四面八方都沒有路,她擡眼往上看,只看見了些微天光。

顧初寧心裏不妙的感覺越來越濃,這根本就是傳說中的深山老林,還是從未有人涉足的那種,壓根兒就沒有路。

顧初寧站了起來,仔細往外看,可只能看見野蠻生長的草,那草幾乎有半人高,她只能看着陸遠了:“這裏沒有路,又這麽大,我們該往哪裏走。”

顧初寧說着又蹙了眉:“若不然我們在這裏等着人來救援吧,算了,還是咱們往外走走試試,既然是皇上來狩獵,這西山腳下定然也有侍衛把守,我們若是走出去了叫他們看見了就能得救了。”

陸遠自然也知道了現在的處境,他思考了片刻道:“此次西山狩獵,雖說獵物基本都是放進來的,但難保這山裏沒有野獸,若是我們貿貿然往外走,怕是不妥。”

顧初寧也摸不準主意了,她試探着道:“那我們還是等在這裏吧,待上面的人發現咱們不見了,定然會派人來尋的,皇上的侍衛親兵肯定厲害,說不定很快就能找到咱們了。”

陸遠卻搖了搖頭:“狩獵本就是分散的行動,最後清點人數時也是在今天晚上,也就是說,到晚上才會有人發現咱們不見,而西山山坡衆多,會分散兵力,再加上夜晚難行,找到咱們說不定要什麽時候了。”

顧初寧是徹底慌了神了,她下意識的咬唇。

山裏本就較城裏涼,風又大,此時一吹起風來,顧初寧就覺得她肌骨泛冷,她看着這漫無邊際的山野,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受。

也是在這時,顧初寧才發現陸遠的不對勁兒,她們倆說了這麽久的話了,可陸遠一直坐在地上,從沒起身過。

顧初寧蹲在他的身前,緊張問道:“你是有哪裏不舒服嗎?”

顧初寧說着才發現陸遠肩頭的衣袍處竟是絲絲縷縷的血跡,正是因着他穿了玄色的衣袍,那血浸入了衣袍裏才沒叫發現。

“你傷到了……哪裏,”顧初寧說着就要落下淚來,她明白陸遠的性子,若不是真的傷的厲害了,憑着他那般要強,定然是會起來看看的。

陸遠卻沒有回答她,現下倆人的處境已然這般艱難了,他何必再告訴她他的傷勢呢。

顧初寧卻已經耐不住,上下左右的打量起了陸遠,她赫然發現,陸遠身後的有一個極尖銳的石頭,而那上面全是血。

顧初寧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她想起了要落地時陸遠的動作,他是為了她……才受的傷,況且,這山坡之上有那麽多石頭和樹木,他定是傷的極厲害。

陸遠自然知道顧初寧發現他的傷了,他輕描淡寫道:“旁的地方都是小傷,只是肩上磕到了石頭上。”

肩膀……顧初寧幾乎是瞬間就想起了那次慶雲縣主組織的宴會上,他從河水中帶着對穿的肩傷爬出來。

那時的傷便已經穿透了整個肩膀,而且陸遠還有許多別的舊傷在身上,這回又正好磕到了傷過的肩上,怕是很不好了。

顧初寧一雙眼睛看着陸遠:“我扶着你,咱們找一個能避風的地方,山裏風大又冷,咱們要過一個晚上,一定要找個能遮風避雨的地方。”

陸遠還要回話,就看見顧初寧的目光,那眼神像極了他年少時生病不肯喝藥,妧妧逼着他喝藥的目光,他忽然不想再逞強了,于是道:“好。”

顧初寧也不廢話,她交代陸遠在這裏等她,她自己一個人找找看有沒有什麽能遮風的地方,也是巧了,就在不遠處有一個山洞,那山洞雖然破敗不堪,但卻是個能躲避的好地方。

顧初寧找到地方以後就回了原地,陸遠還坐在那裏,看着竟有幾分乖巧的樣子,以前他生病被她逼着喝藥以後,就是這樣的神情。

顧初寧将陸遠攙扶起來:“我在前面發現了一個山洞,裏面只有幾捆稻草,再就是石頭了,許是很久以前有人來過,咱們去那裏避風正好。”

陸遠強撐着和顧初寧走了過去,好在那地方離的當真不遠,他到了地方力氣幾乎就已經洩盡了。

顧初寧事先鋪好了那兩捆稻草,然後将陸遠慢慢地扶到上面躺好,她才稍微松了口氣,山洞裏頭雖說擋風,到底濕冷,還好有這兩捆稻草在。

陸遠閉上了眼睛,這山洞裏果然擋風,他覺得舒服多了。

顧初寧忙完後才坐下喘了兩口氣,她看着緊閉雙眼的陸遠,陸遠此時面色蒼白的不像話,就是一貫紅潤的唇也變得煞白,整個人都像是失了幾分生氣,她看着就有些心驚。

山洞裏靜谧無聲,只有外面呼嘯的風聲,打着旋兒的鑽進人的耳朵。

待得時間長了,顧初寧就覺得愈發冷了,到底是山間,這些衣服根本不足以禦寒,也不知道這一晚上要怎麽熬過去,她接着就想到,她已經耐不住寒冷了,那陸遠又要如何。

顧初寧輕聲道:“我出去尋些幹柴來,咱們燃了火也好取暖,”她說着輕嘆了口氣:“現在只能等着他們來救咱們了。”

顧初寧說完好半天都沒有回音,她轉過頭仔細去看陸遠,卻發現他身上已然發起熱來,竟然暈了過去。

這般受了傷,天氣又如此寒冷,顧初寧的心一下子就提起來了,她得趕快去尋柴火過來,她想罷就出山洞尋柴火去了。

西山獵場上,一衆小娘子呼和着駕起馬來,接着就是不絕于耳的響鼻聲,再就是打到獵物的歡喜聲。

世家貴女們可不只是拘在屋裏繡花,大多都擅馬,故而這一幫子小娘子幾乎是玩瘋了,同那些男子比不了,可她們之間也可以比試。

這一下午的狩獵下來,宋芷的嗓子都喊啞了,她雖嗓子難受,但卻開心的緊,她滿足的掃了下自己打到的獵物。

天也黑了,小娘子們也玩兒累了,俱都清點起獵物來,按着大小數量比個高低,也好在皇上面前讨幾分好。宋芷早就點完了獵物,她也不着急,就笑滋滋地坐在馬上看着旁的小娘子,這些小娘子們打的獵物都差不多,唯獨杜曼珠的獵物比往年少了些。

宋芷也不搭腔,就這般暗暗看着,果然就有旁的小娘子開始奉承,說杜小姐今年雖打的獵物少,但個個壯實雲雲,宋芷也有些好奇,似杜曼珠這般愛出風頭的人怎麽這次反而低調了起來。

杜曼珠就道:“今年這馬選的不好,有些不服管。”

衆人這才明白了原因,宋芷忙活完了就帶着獵物走了。

第一個要去的地方自然是馬場,好将馬還回去,宋芷還完了馬就等着顧初寧,可她左等右等也沒見顧初寧的身影,宋芷想起顧初寧不愛騎馬,只是應個景兒,就尋思着顧初寧不耐煩跑馬先回去了。

宋芷就轉身往住處走,她先是交代自己的丫鬟把獵物放好,才過去找顧初寧,她撩開簾子就興沖沖的道:“初寧,今兒我可是打了好多獵物,你過來瞧瞧。”

宋芷撩開簾子卻只看見了珊瑚一個人,珊瑚笑道:“二姑娘,您同誰說話呢,咱們姑娘還沒回來呢。”

宋芷的臉色就變了:“你是說初寧還沒回來?”

宋芷和珊瑚的眼神一對,就知道壞事了。

這獵場的獵物都是挑好了放進來的,女眷這邊兒的大多是性情溫和的,自然不可能是被猛獸襲擊,說不得是在林子裏迷路了。

宋芷這般想着,就出去挨個問小娘子有沒有見到顧初寧,可都問遍了,她才發現竟沒有一個人看見過顧初寧。

珊瑚見了頓時就要攤在地上,姑娘不會是遇見不測了吧。

杜曼珠的貼身丫鬟将簾子撂了下來,乖順地走到杜曼珠前頭,聲音一絲波瀾都沒有:“姑娘,外面正鬧着呢,濟寧侯府的二姑娘挨個問小娘子們顧小姐的下落,可誰都沒看見,大家都說……”說道這裏就沒有再往下說了。

杜曼珠卻道:“說什麽?”

小丫鬟彎下身子:“說顧小姐怕是遇上了什麽不測呢。”

杜曼珠微點了下巴:“行了,你出去吧,別叫旁人進來。”

屋子裏就剩下了杜曼珠一人,她彎唇笑了起來,豔麗至極,然後低低說出聲來:“顧初寧,就憑你,也敢和我鬥。”

那麽高險的山坡,怕是一掉下去就沒命了,就算還有一口氣在,怕是也熬不到人去救她了。

屋子裏的燭火忽然跳了一下,杜曼珠擡手碾碎了一片花瓣,繼而,零落在地上。

蕭烨的身旁圍了一大群臣子,臉上俱都笑做了一團,下面紛紛揚揚的擺着不少獵物,奉承個沒完。

蕭烨卻心思聽這些話兒,他的眉頭微皺:“陸大人還沒回來嗎?”

在蕭烨身邊伺候的人眉峰都沒有動彈:“還沒有,派出去的人還沒回話,皇上您別擔心,旁的不說,就單是陸大人的身手就不會有事的。”

蕭烨聞言稍稍放下了心,他當時只是叫陸遠去場間松快松快,可是一個下午過去了,如今都到晚上了,大臣們已經全都回來了,只有陸遠下落不明……

正在這時,程臨快步上前,蕭烨微點了頭,程臨才敢湊過去小聲道:“皇上,我在林子裏發現了大人的馬,可大人卻不在上頭……”

程臨這話一出,蕭烨就知道陸遠是遇到不測了,他立時就道:“快率人去找,記住,帶足兵力,越快越好。”

下面的人見狀也亂起來了,為着同皇上表忠心,每個人都說要遣侍衛去尋陸大人,整個圍場亂成了一團。

宋芷是徹底慌了神,就在這時圍場裏一陣喧嚣,熱鬧的不像話,一隊隊的人馬奔走不停,她打聽了才知道陸遠也失蹤了。

珊瑚滿腦子都是顧初寧不成,什麽都想不到了。

宋芷見了珊瑚的樣子越發六神無主了,如今陸遠不見了,皇上定然将所有人都派去找陸遠了,更不會有人去尋初寧了,她該怎麽辦,初寧該怎麽辦。

就在這時,路上忽然走過來一個穿着石青袍子的人,他眉目英挺溫和,不是沈慎是誰,沈慎自然發現了宋芷難看的神色,他問道:“怎麽了,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初寧不見了……”宋芷說完才發現她竟然哭了。

沈慎聞言什麽都沒說,只道:“我去找她,”然後便走了。

宋芷這才反應過來,她竟然忘了自家侯爺和兄弟,反而對沈慎說了出來,她現在是後悔也來不及了,只能再往前去尋自家人,自然也沒有發現沈慎對顧初寧的不尋常,竟會親自去找。

天已經黑了,圍場卻熱鬧了起來,火把攢動。

山洞裏。

就在陸遠不遠處,一處火堆已然燃了起來,山洞裏頓時暖和了不少,陸遠的面色看着也不那麽蒼白了。

顧初寧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好在現在不是冬天,外面随便一尋便能尋到許多幹燥的枯樹枝子,若是冬天那樹枝就受潮不好燃了。

顧初寧拿起一個樹枝湊了湊火堆,好叫那火堆燃的更旺些,免得叫陸遠再着了涼,她前世便是個野猴兒,山上下河的,自然同那些小夥伴們點過火,故而能将這火點着取暖。

可是……陸遠到現在還沒有醒過來。

顧初寧擔憂地看着陸遠,他已經暈了好半晌的時間了,她該怎麽辦呢。

顧初寧湊近了才發現陸遠的額上出了許多汗,好在她聽了珊瑚的話帶了一塊帕子,正好給他擦汗。

離的盡了,顧初寧才發現陸遠生的是當真好看。

陸遠的眼睛閉着,可睫毛極長,若是那雙眼睛睜開,也不知是怎樣的靈秀,他的鼻梁挺直,下巴的弧線也好看,處處都精致,唯獨眉心處有一道皺痕。

顧初寧嘆了口氣,這還是在睡夢中,他就這樣皺着眉頭,她忽然想将他的眉頭撫平,可還沒等她的帕子落到那處,她的手腕就被握住了。

顧初寧顧不上這些,她驚喜道:“你醒了,現在覺得怎麽樣。”

陸遠過了片刻才想起來方才都發生了些什麽,他松開手,嗓音微有些幹澀:“嗯。”

顧初寧連忙扶他坐起來:“這裏燃了火,你湊過來烤一烤,免得着涼。”

陸遠半靠在石頭上,火光在他的臉上投上了一道長長的陰影。

顧初寧覺得她的眼眶有些濕,她問他:“你為什麽要救我……”她在心裏默默加上了舍命二字,他可不是舍命救她。

陸遠的聲音有些低沉:“第一次,你因我而傷了脖頸,第二次,你救我于冰冷河水之中,第三次,我将你的手腕握傷了……”他說完這些就不再說了。

顧初寧的眼淚一下子就落在了地上,她閉上了眼睛,沒有說話。

陸遠看着火堆,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他沒有說,他想起了以前。

她死了六年了,時間越久,她留下的痕跡越少,故而再遇見與她相像的,他莫名的寬容。

所以,第四個原因——

我知道我的妧妧不在了,但這世間若是能有與她相似的人,有她的影子,那麽,我會很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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