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這場談話并不順利, 衆人不歡而散,一貫穩重的宋芙也明顯有些不對勁兒。

顧初寧嘆着氣和宋芷一起回了新的院落。

宋芷的心思最是清澈剔透, 她對顧初寧的感情一點都沒有變化, 一到屋子裏就驚呼連連:“你的屋子是祖母特意為你留出來的,我先前就知道會很華麗,沒成想竟這麽華麗。”

宋芷的眼睛都不夠用了,她欣賞着這間屋子, 然後對自家府上的財力又有了新認識。

若是旁人比如宋瑩見了,可能就不只是單純的欣賞了, 多少會有些嫉妒, 但宋芷明白, 這是老夫人和侯爺對顧初寧的補償,再怎麽都不為過。

珊瑚也樂滋滋地服侍着茶水, 一朝從寄人籬下的表姑娘變成千尊百貴的侯府嫡女,就算她只是顧初寧身邊的小丫鬟,也跟着水漲船高。

宋芷見顧初寧面上很不輕松,就勸道:“如今你回來了, 那許多事情自然就不一樣了, ”她頓了頓又道:“再者說了,那是先帝的聖旨, 就是當今聖上也是要遵從的,至于大姐姐……她總會想通的。”

顧初寧揉了揉額頭, 宋芙一向聰慧穩重,何況是這樣年少的傾慕, 應當很快就會淡了吧。

宋芷有心幫顧初寧解悶,就同她說起閑話:“初寧,你不知道,前倆天我還去客棧見過那小道士呢,他果然在。”

顧初寧笑着問:“那你們倆個都說了些什麽?”

宋芷眉眼彎彎:“不過是閑話罷了,我說要報恩,他還是拒不接受,無奈之下,我只能偷偷幫他續了房費,”她接着嘆道:“這也算是一個還他恩情的法子吧。”

宋芷接着就皺起了眉頭:“說起來,這麽多年我也只去過佛寺,沒怎麽去過道廟,怎麽似他這般的小道士不需要念經修道嗎,鎮日裏待在客棧,也不知道鼓搗些什麽。”

顧初寧并沒有意識到宋芷對謝祁的關注已經超越了尋常的關系,她微微擰了眉:“我也覺得有些奇怪,”她總覺得這個小道士邪氣四溢,看那樣子不像是個道士,更似個世家貴公子。

兩個人這般說着話也就過去了。

濟寧侯以最快的速度邀了顧德庸和柳氏進京,畢竟他要認回顧初寧,還是要同這對養父母說清楚的。

顧澤在知道消息以後表示要跟着父母一起過去,顧澤年輕有為,前途可期,顧德庸把他當做一個支柱,也就領着顧澤一起過去了。

這回顧澤心裏的火熱更勝從前,他們家那個如同影子一般的庶妹真正的身份竟然是濟寧侯府的嫡女,那可是真正的天之驕女啊,而他們家養育了顧初寧這麽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臉上的笑容幾乎都挂不住,濟寧侯會給他們家怎樣的報答呢。但現實與他的幻想截然不同,濟寧侯非但沒有像他想的那般重謝顧府,态度甚至有些冷淡,他迫不及待的宣揚他們顧家的養育之恩。

可濟寧侯身邊的随侍只一句話就打消了所有他所有的念頭,甚至讓他肌骨生寒:“顧公子,齊王蕭塵的事……您別以為侯爺什麽都不知道。”

顧澤驚懼地看向濟寧侯,濟寧侯什麽話都沒說,但眼神中的淡漠之意足以叫他膽戰心驚,若是濟寧侯想報複他,只要略擡擡手就成,他絲毫沒有反抗的能力。

濟寧侯的臉依舊板着,他從萬嬷嬷那裏得知了顧初寧自幼到大的一切生活細節,也知道顧德庸夫婦倆是如何對待她的,更別提顧澤三番兩次的陷害顧初寧。

這真正是豺狼虎豹的一家人,可他們到底養育了顧初寧,再加上還有紀氏對顧初寧的救命之恩,濟寧侯心下複雜,他只想兩家人從此之後再無瓜葛。顧德庸和柳氏都是典型的吃軟怕硬之人,他們本就害怕濟寧侯追究,此時見濟寧侯并無此意,連忙告辭。

府裏接連發生了這麽多事,更是有揚州府的顧德庸夫婦前來,早已引起軒然大波,顧瑾年紀雖小,卻也知道了全部的真相。

他年紀小小,就聽人說阿姐并不是他的親生阿姐,反倒是府裏的三姑娘宋蕪。

顧瑾有些惶然,他想起了母親去世的時候,那時候他就知道母親不在了,從此以後不能再陪着他和阿姐一起讀書,陪他用膳,再沒有香香軟軟的娘親了。

自此以後,他就同阿姐相依為命,他也迅速的成長起來,不再像一個小孩子一般,顧初寧就是他生命的全部,可今天,大家都說她不再是他的阿姐了。

顧瑾難得的沒有讀書,他躺在床榻上抱緊了被子,好似最害怕的時候只要能抱緊被子就什麽都不怕了,阿姐不是他的阿姐了,他要怎麽辦呢。

顧初寧來的時候就瞧見了他縮成了一團的身子,她靜靜地坐在床榻邊兒:“瑾哥兒,明日還要讀書呢,先生的課業可寫完了嗎。”

良久,顧初寧聽見了輕輕的嗚咽聲,帶着鼻音兒:“還沒有。”

顧初寧把他的被子掀了開來:“那瑾哥兒下床洗個臉,現在都成小花貓了,若是完不成課業,先生可是會說你的。”

顧瑾的一雙眼又紅又腫,他試探着道:“我不用回揚州府嗎?”他懂的多,自然知道他如今是該回去了。

顧瑾的眼中全是害怕和退縮,像是個被抛棄的孩子,顧初寧的心頓時軟的不像話,她抱住了顧瑾:“瑾哥兒,阿姐一直都會是你的阿姐,永遠都是。”

顧瑾的聲音悶悶的:“阿姐會不會像娘親一樣離開瑾哥兒?”他最怕人不要他。

顧初寧憐惜摸了摸他毛茸茸的發髻:“怎麽會呢,阿姐會永遠陪着你,”她想了想又道:“記得阿姐之前同你說過的嗎,阿姐會看着瑾哥兒長大,科考,成親。”

顧初寧的手指微濕,是顧瑾的眼淚,她笑着道:“瑾哥兒還不知道吧,阿姐同侯爺說過了,揚州府的……也同意了,瑾哥兒會繼續留在這裏,陪着阿姐。”

這事顧初寧早就同濟寧侯說過了,濟寧侯也體諒顧初寧姐弟,那日他就把想留下顧瑾的事一道說了出來,顧瑾到底是個男娃,顧德庸有些舍不得,可柳氏眉毛一豎,說那小子也不會有什麽出息,就把他留下來算了。

柳氏已經知道了顧澤的那些勾當,她怕濟寧侯追究,恨不能答應濟寧侯所有的條件,何況她本就看顧瑾不順眼,少了顧瑾府裏還能少一個人吃閑飯,解決一個眼中釘,她是樂不得的,顧德庸畏妻,再加上濟寧侯府的權勢,最後也答應了。

這事就這麽順理成章了。

顧瑾驚喜的擡起頭,他眼淚也不流了,歡呼道:“真的嗎,阿姐?”

顧初寧見他笑了也就放下心了:“自然是真的,”她頓了頓道:“瑾哥兒會不會後悔?”她本就是成年人的思想,對顧德庸自然沒什麽情誼,但他到底是顧瑾的生父。

顧瑾小臉皺成了一團:“我只喜歡阿姐,”父親這個名號在他的生命裏只是一個符號,他也只見過幾次顧德庸,對顧德庸也是沒什麽感情,他的生命幾乎可以說全是顧初寧。

顧初寧揉了揉顧瑾的臉頰:“那還不快下床洗臉寫字,我聽裕哥兒說先生布置的課業可多着呢。”

顧瑾立時就急了起來:“阿姐,我得快些了,”他可從來都是個好學生,不能叫先生失望。

顧初寧看着顧瑾忙忙碌碌的背影笑了起來,其實這樣也不錯。

濟寧侯府尋回了失蹤多年的宋蕪的消息一經傳出就引起了軒然大波,待顧初寧就是宋蕪被衆人知道以後,更是引得整個京城都震蕩不已,上到權貴世家,下到販夫走卒都知曉了此事,可謂是人人都在議論此事。

宋老夫人和濟寧侯的動作更是快,幾乎是瞬間就将顧初寧的戶籍給移了過來,又叫了族親給顧初寧鄭重的上了族譜,這才是真正肯定了顧初寧的身份。

這樣大的事想瞞也瞞不過去,宋老夫人索性就辦了一個賞花宴,幾乎邀了大半個京城過來,賞花宴的名目是梅花,可誰都知道這賞花宴只不過是個由頭罷了,真正的目的是向整個兒京城介紹顧初寧。

這可謂是一個大宴,幾乎整個京城的目光都凝在此處,二夫人和紀氏這些日子忙的厲害,連歇一下的時間都沒有。

顧初寧也被拉着各種試衣裳頭面,按宋老夫人的話說,她要隆重登場,決不能叫旁人看笑話,流水一樣的衣裳被送到了小院兒裏。

忙忙碌碌個不停,待賞花宴那天,濟寧侯府熱鬧的不像話。

但顧初寧一出場還是奪得了所有人的目光,她今天難得的打扮了一番,上身是胭脂色繡白玉蘭小襖,下身則是繡纏枝薔薇的湘裙,烏沉沉的發挽成了松松的發髻,插了一根羊脂玉的發簪,眉眼玲珑妖媚,眼尾淚痣淺淺,漂亮的說不出話。

宴會的賓客們都震驚的說不出話,她們先前也見過顧初寧,但那時顧初寧永遠是背景板一般的存在,就算是貌美驚人,也沒人多加關注,可此番就不同了,顧初寧作為濟寧侯唯一且尊貴的女兒,無數人都打量着她。

顧初寧不僅貌美無雙,身段也纖弱袅娜,更別提她通身那股子氣蘊,自有一身氣派,看着就很高貴,竟像是自小在濟寧侯府養大的一般,當真讓人信服這就是濟寧侯府的姑娘。

衆人也從新認識了一遍顧初寧,真是渾然天成的高貴。

世事總是這樣,當身份轉變,就好像一切都變得高貴了,衆人都開始誇贊起顧初寧來,有人說她相貌好,有人說她性情好,總之是樣樣都好。

這其中就包括曾和顧初寧接觸過的小娘子們,一朝風雲變化,故人成了高高在上的存在,心裏多少有些微妙,但還是随着誇贊起來,有人如陳清怡和慶雲縣主一般真心實意,也有人如杜曼珠一般心不甘情不願。

杜曼珠覺得世事變的太快,前幾天還如同一灘爛泥一般的顧初寧轉眼就成了和她同起同坐的存在,她以後只能笑臉相迎,她甚至有些迷惑,怎麽就成現在這模樣了呢。

更叫人無法接受的是,顧初寧也将同陸遠成親,驕傲如杜曼珠也不得不放棄了,事到如今,她再沒有能力去阻礙了。

杜曼珠失魂落魄的望着梅林對面,陸遠應該在那裏吧,他現在會是什麽感受呢,他應該會歡喜的吧,杜曼珠告訴自己要接受,可無論如何她都放不下,她還能有什麽辦法呢。

顧初寧露了一回臉就沒什麽事了,只要接受逢迎再不時的笑一笑便可了。

宴會平穩的進行,直到皇上的聖旨到來。

蕭烨的大太監一路騎馬前來,手中拿着一卷明黃聖旨,将正常宴會的氣氛推向了高潮,不論是前院的男子還是後院的女賓都聚在了一處跪迎聖旨。

能在皇上身邊混成大太監的可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待人處事沒有一絲差錯,那太監一點架子都不敢擺,第一句話就是同濟寧侯表示皇上的關懷,無非是得知愛卿尋回了多年的女兒也頗為觸動,這才遣了他才賀喜。

衆人的眼神越發的火熱,能得聖上如此看重,這濟寧侯真是潑天的富貴,随之而來的,看着顧初寧的眼神也越發羨慕,這可不是真正的天之驕女。

待敘完了閑話,大太監的面色才嚴肅起來:“那侯爺,咱家先宣旨了。”

衆人聞言都跪了下來,濟寧侯在最前方,顧初寧跟着跪在後頭,規矩的很。

這還是顧初寧第一次見到聖旨,她不由得認真的聽,這聖旨無非是對臣子的關懷,最後提到了先帝的旨意,又說聖旨已成,宋蕪歸來,自然也要準備完婚。

顧初寧覺得什麽都聽不到了,她只隐隐約約的聽見了後幾句:“茲聞濟寧侯之女宋蕪品貌出衆,恭謹端慧,朕躬聞之甚悅,今寧國公府陸遠已及弱冠,适婚娶之時,二人實乃良緣天賜,地造天成,則令明年三月完婚,欽此。”

顧初寧恍惚之間聽見那大太監的笑聲:“三姑娘,接旨啊。”

顧初寧陡然清醒過來,然後接過聖旨叩首,眼角餘光全是烏壓壓的裙擺。

陸遠亦在旁邊,他想起了前幾日見到蕭烨的時候,他不經意的提起此事,蕭烨甚感興趣的問了起來,他則是說與顧初寧先前就相識,并假做不小心的透露了對顧初寧的喜歡,蕭烨立時就寫了聖旨,他只不過是讓這事提前而已。

陸遠閉了閉眼,妧妧,你終于要嫁給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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