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謊言
謊言
那女的在章成歡身上持續了太久,節奏越來越快,他卻沒有半點兒想釋放的沖動。
沒辦法,只能和以往很多時候一樣,把眼睛一閉,把此時在他身上劇烈舒展身姿的人想象成他記憶裏的佐子遲。
不到一分鐘,這種事情就會結束,之後就會回到他繼續慵懶的狀态。
那女的去浴室洗了澡,之後把他錢包裏的一千多塊錢現金拿了,留下電話號碼,走了。
他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明明是被嫖了,還順帶被打劫了?
進浴室洗澡的時候還發現這人的假發忘了拿,恍惚間,他沒辦法确定剛剛那個到底是個女的還是…
“……”
沐浴乳是松木的香味,他把自己倒在浴缸裏,弄滿了松木味的泡泡,陷入到一種軟綿綿的境界。
又無可避免地回憶起了佐子遲跟他從墓地回到酒店以後洗澡的光景。
他驚呼:“你流血了?”
佐子遲又只是那麽轉頭望了他一眼。
“男人也會有初紅?”
“……”
呵…
章成歡在浴缸裏笑出聲,笑聲和那個時候一樣,傻到了家。
什麽初紅,那是沒做前戲硬怼過後的撕裂,管你是第幾次,後來好幾次,都因為他的不受控,那血一股一股地從根部流滿了整條腿。
他幫他洗的時候,佐子遲往後退,頭磕碰到了牆上,明明很重的一聲響,他也不叫喚,就像剛剛在自己身子底下明明都出血了,疼痛的聲音都沒發出半分。
他懷疑他是不是沒有痛覺,于是擡了他的手去咬他的手腕。
那柳葉眼裏頭的眼珠子就那麽故意盯着他的臉,去找皺眉的時候算不算疼,咬下嘴唇的時候感受到了多少疼痛,什麽時候抽手,才能代表是真的感受到疼了。
佐子遲以為自己惹他不高興了,怵他此時的眼神,微聳着肩膀,忍着痛,直到手腕留下了牙印,還出了血。
最後忍不住叫了聲:“啊…”
“原來你有痛覺…”
“……”
“你很能忍痛?”
佐子遲拿水洗自己手腕上的血,還拿手捂了那牙印。
章成歡這才看清楚他腰間、背上、大腿以及手臂全是淤青和舊疤。
“我…我剛剛弄的?”
章成歡實在沒想到自己會讓這身體變這麽殘破。
“…不是…不關你的事。”
“是誰弄的?”
佐子遲關了水出了浴室,穿衣服要走。
章成歡一把将他擁到了床上,逗他:“不說不準走。”
“剛剛那墓碑上的照片,”佐子遲反問他,“是你媽媽對嗎?”
輪到他不想說話了。
“為什麽說謊?”
章成歡松了他,平躺在床上,再不去瞧他。
佐子遲看了會兒天花板,好像在等待他的回應,好決定要不要回答他剛剛問自己的問題,見他不想說,他也就下了床,收拾了東西背了包走了。
章成歡追了出去。
“我送你回家。”
“不用。”
“你家裏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章成歡從來對別人家的事情不感興趣。
跟他一起混的兄弟,說不說都無所謂,因為他們只是一起消磨學習以外的時光,家裏是什麽樣不影響他們一起玩任何東西。
他的許多女朋友,他也從來不問,因為就算他不問,她們也會在不高興的時候高興的時候把家裏那些事兒全說出來。
有時候她們想在他這邊得到一些安慰,他不過是聽他們哭訴,然後帶她們去吃好吃的,抱着她們,親吻她們。
佐子遲本身就夠令他好奇的了,逆來順受,存在感那麽低,這個世界有他沒他都無所謂,卻有着一張清奇的臉。
那雙眼睛能勾人魂魄,卻故意将其遮掩,就好像他是地獄派來的卧底,躲在暗處觀察人類的行為,适合的就帶到地獄去。
章成歡到後來真的覺得自己可能就是他的目标,他差點兒就去了地獄。
佐子遲從來話少,關于他的一切從來不說。
就連他問:“你為什麽總是一副怕別人看見你的樣子,不覺得畏畏縮縮的,不坦蕩?”
佐子遲反問他:“我需要別人看見我什麽?”
“至少活得像個人,而不是個幽靈。”
每當這種時候,佐子遲就低着頭,什麽話也再不說了。
章成歡想跟着他回家,跟得很緊。
佐子遲走沒幾步,轉頭望着他。
“你想知道我出身在什麽樣的家庭,好知道我為什麽活得像個幽靈?”
“沒錯。”
“和我家庭沒有關系,”佐子遲說,“每個人天生活着的方式就不一樣,我只是這樣自在而已。”
“我不信。”
佐子遲繼續往前走,章成歡繼續往前跟。
佐子遲跑了幾百米,章成歡跑得比他快,反而站在他面前等他跑過去。
佐子遲喘了氣,望着他幾分鐘,妥協說:“我家裏只有我媽媽,她是個瘋子…”
“什麽?”
“身上的傷都是她發瘋的時候打的。”
“你爸爸呢?”
“我沒有爸爸。”
章成歡發現他又有了探究竟後懊悔的心境,站在原地,沒了言語。
後發現哪裏不太對,就好像自己對別人撒了謊以後,就會覺得別人也會對你撒謊一個道理。
因為他說他沒有媽媽,所以他就說他沒有爸爸。
為什麽說是謊言?
因為這句話就是個語病,沒有爸爸沒有媽媽,你從哪兒來?
你只能說:我不知道我媽媽是誰。或者說,我不記得我有個爸爸。
他問:“你媽媽一個人養你?”
“你爸爸不是一個人養的你?”
“我爸爸不瘋。”
“你到底想知道什麽?”
“你的一切。”
佐子遲帶着錯愕,不明白他想了解自己的目的和意義,就好像他不了解他為什麽會對自己有興趣一樣,瞧着他半天,低了低眼。
“這不可能,沒有人可以了解一個人的一切,除非你變成他。”
說完朝街對面跑過去,頭也不回的進入一個轉角,消失在夜色裏。
章成歡沒有去追,因為他有別的打算,他在第二天約佐子遲去放完煙火之後,跟蹤了他。
如果好奇一個人,一般都是從好奇他的家庭開始。
畢竟不會有人這麽想:他的性格是天生如此,就好像一個殺人犯生下來就是殺人犯。
而會這麽想:到底是什麽原因導致這個人會去殺人?絕對和他的童年有關系。
他聽過有人罵一個人腦子有毛病是這麽罵的:
“你是不是有個悲慘的童年?”
“你鐵定小時候過得很慘。”
“你原生家庭指定是個奇葩。”
章成歡他爸爸就是個典型,因為小時候被他媽媽抛棄好幾次過後,就非常想找一個女人當他的媽媽而不是老婆。
佐子遲不是腦子有毛病的範疇,卻實實在在不同于旁人的正常,那也可以用這個道理去套用,因為普通家庭長大的孩子就是普通孩子。
佐子遲不普通,那他家庭肯定就不普通。
章成歡偷偷跟過去的路上就在想,瘋子媽媽?怎麽個瘋法?給佐子遲帶去了什麽傷害?才導致一副希望被世人忽視被世人遺忘的做派。
佐子遲的家住的就是那種混雜髒亂,在沒有規則的道路裏左拐右拐,在又窄又昏暗的巷子裏穿梭,靠氣味和靠多年的習慣才能找着的家——與無數的吵鬧為伍,與蟑螂老鼠相伴。
所有屋子的窗戶都很小,說是透風,上頭卻挂滿了衣服,牆面全是老式抽油煙機抽出的陳年油漬,樓道裏家家戶戶侵占過後堆滿了雜物,還時常能看見尿漬,地上散落的是新舊不同的垃圾。
夏天的蚊子事小,那些蒼蠅,是章成歡見過最多最密最吵的蒼蠅。
還有那氣味,就像是把所有的有機物蒸在籠裏熟了沒人吃腐壞的味道。
那天的煙火其實不過是他買的仙女棒,帶着他站在空曠無人的廠房外點給他看了看,為了讓他覺得這煙火有價值,就說:“在廢棄的廠房點煙花棒,可以看見幽靈。”
佐子遲舉目四望,信以為真,等着煙花棒燃滅,之後問:“沒有幽靈。”
“你不就是那個幽靈嗎?”
佐子遲沒有表情,盯着那煙花棒散出來的光,說了句:“我喜歡廢棄的工廠。”
章成歡知道他經常答非所問,談論的話題常常沒有結果就會轉到另一個話題上去。
他可以選擇繼續他剛剛的話題,也可以順着他的話題繼續,也可以選擇什麽都不說,全看他的心情。
那天他心情很好,在手中的煙花棒燃完後親了他的臉,說:“我喜歡你這只幽靈。”
四周漆黑,煙花棒也燃完了最後一支。
章成歡不知道自己那麽故意說了以後佐子遲是什麽神情,他能想象,肯定又是微微低垂着脖頸,紅了臉,不敢擡眼看他。
不過那天他跟蹤過去看見的景象,讓他對于那種自以為是的想象打了很大一個問號。
章成歡瞧見他進了那樓道,目光游弋在四處亂盤的黑色電線上沒幾分鐘,三樓那個小小的窗戶就被點亮了。
他試圖支着耳朵去聽裏頭的聲音,但是家家戶戶的電視聲音都開得很大,吵鬧聲也很大,方言和普通話夾雜,比那些個黑色電線還要有侵蝕性,它們是無形的,但是無法避免。
還有不知道誰家養的雞叫聲,狗吠聲,他不可能靠耳朵能聽見三樓那屋子裏發生什麽事情。
他找了一處很好的地方去觀看那三樓的窗戶,眼前有個屋檐可以遮擋他的臉,卻可以透過屋檐的檐角看清楚他想看見的內容。
就在這片區聲音漸漸淡了,許許多多的燈都熄了,三樓的燈也滅了之後,佐子遲終于出現在了那窗戶旁。
窗戶木頭框上的漆在夜裏更顯斑駁,猶如一複古相框,浸潤着夏夜的月光。
章成歡看見佐子遲在站在那像框內,把那不透氣的頭發往後撫了撫,好讓自己的臉在深夜做一個暢快的呼吸。
再将那些晾曬的衣物收了,搬出一盆山茶花放在窗臺,之後趴在那窗戶邊兒,抽了半支煙,抽完面無表情往自己手臂內側杵滅了那煙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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