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打照面
張家夫郎早上起來的時候天才剛蒙蒙亮,對于他的早起,在堂前燒水的阿阮倒是愣了一下。
要知道自從張氏賣了地準備進縣裏生活以後,他就越發的懶了,姿态宛如即将過上富貴日子的老爺。
初春的天氣,早上還是有些冷。
張氏剛出了裏屋,冷氣撲面而來,激的他不由得打了個哆嗦伸手裹緊身上的衣服,不悅的擰緊眉頭嘟囔着,“這忽冷忽熱的天氣什麽時候才算個頭。”
等餘光瞥見堂屋裏坐在煙霧中燒火的阿阮時,張氏早起的火氣便壓不住了,不滿的嚷道:“怎麽水還沒燒熱?我養着你可不是供你在家裏當少爺偷懶的!”
阿阮被莫名斥責也沒什麽表情,垂着頭繼續往鍋底添柴火。
張氏看着他那低眉順眼逆來順受的模樣,心裏越發的不高興,感覺就像卯足了勁的拳頭,一下子捶在了軟綿綿的棉花上,他不痛不癢,你胸口卻堵着氣發不出來,別提多憋屈了。
張氏寧願阿阮站起來跟他嗆兩句,他好借機發作痛快罵一頓,可偏偏對方是個罵不吭聲的啞巴。
張氏嘟嘟囔囔的說了好幾句,見阿阮沒什麽反應,也慢慢失了興趣,厭煩的轉身就走,嘴裏還嘀咕着,“沒用的玩意,還不如當年病死算了,活着就是個累贅。……要是嫁不出去,就把你賣給人當小侍,還指望我養你一輩子?”
他聲音沒壓低,仿佛就是想故意說給什麽人聽的一樣。
阿阮垂着眼眸,抿緊了發白的唇,攥着幹柴的手不由得收緊,直到手心被柴火硌疼,才後知後覺的松開手,彎下僵硬的腰背,緩緩吐了一口郁氣。
張氏也不管阿阮聽了這話是什麽反應,撩開簾子又回裏屋去了。
他今天之所以早起,是因為李冰人昨個說給阿阮說的那個妻主,今天會來他家裏看看。
張氏不由得撇嘴,心想對方到底是窮人心思,有什麽好看的,還怕吃虧了?他還沒嫌棄對方是個窮秀才,拿不出幾兩銀子的聘禮呢。
若不是有人勸着說他女兒将來要走仕途,到時候要是被人傳出來說家裏的哥哥是個小倌,說出來不好聽,他都想把阿阮賣進窯.子裏,怎麽也比許給窮秀才得的銀子多。
但為了女兒金榜題名時不落人口實,張氏還是覺得把阿阮嫁出去的話,不管錢多錢少,嫁出去的兒子就跟自己沒關系了,将來他張家飛黃騰達,也沒阿阮的事兒。
他狀元女兒,可不認這個啞巴哥哥。
張氏覺得自己養他至今,已是仁至義盡了。
張氏回屋睡了個回籠覺,再起來的時候,阿阮已經将飯擺好了。
張氏在桌邊坐下,伸手将碗裏僅有的一個水煮蛋拿過來,輕輕磕碎,細細剝殼。
他旁邊坐着一個十三四的女娃,看見他慢條斯理的動作,擰着眉頭用手中的筷子敲着面前的碗口,不耐煩的催促道:“爹爹剝快點,我要吃雞蛋。”
張氏聽了這語氣不滿的話,非凡沒有生氣,反而陪着笑臉柔聲哄道:“不急不急啊,爹爹給你剝幹淨,免得吃到雞蛋殼。”
半大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得不好好吃飯,就等着吃那顆雞蛋,偏偏自己還不肯剝。但張家得女不易,一家人把她寵的厲害。
張家也不是什麽富貴人家,每天早上一個雞蛋,已經算是不錯的好東西了。當然了,這好東西從始至終都是張家獨女張有鑰的,跟悶頭喝粥的阿阮沒有任何關系。
別說雞蛋了,就連碟子裏的窩頭,阿阮多吃了一個,張氏都恨不得用眼皮子夾死他。
張家三口人吃飯的時候一個挨着一個親親熱熱,通常不會過問坐在三人對面的阿阮吃飽了沒有,也不跟他說話,好像眼裏就沒有他這個人一樣。
但今天張氏,仿佛注定從早上早起開始,就有些反常,他這會兒不但跟阿阮說話了,還讓他待會兒找身幹淨衣服穿,“待會兒家裏來人,你也出去見一眼,別穿的跟個叫花子一樣。”
往常家裏要是來了客人,張氏恨不得把阿阮支的遠遠的,不讓他往人前湊,免得他丢了張家的臉。
但今個,卻讓他出去見客?
聯想起早上張氏說把他賣掉,阿阮臉色不由得有些發白,捧着碗的手指止不住的發顫,瓷碗的涼意,順着指尖一路蹿到心底,凍的他嘴唇發顫。
阿阮渾身發冷,不動聲色的将幾乎就要捧不住的碗放下,指尖掐了把手心,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發抖,才擡手比劃道:
——那中午要多做些飯嗎?
張氏嗤笑一聲,“還指望我留她們飯?不用。”
得了這個回複,阿阮的心算是定了下來。如果來的人是人伢子,張氏一定會比較殷勤,語氣也會谄媚的多,對于能來錢的事,張氏态度一向熱乎。
張氏讓阿阮找身能看的衣服,但一年到頭也沒人會給他添身新衣,平日裏穿的不過都是張氏不要的罷了,翻來覆去的找,也沒什麽衣服适合穿出去見客的。
阿阮也不在意這些,別說幹淨衣服了,他都想從鍋底摳點灰抹在臉上。
來的人如果不是人伢子,那阿阮大概能猜的出來會是誰了。張氏最近張羅着給他說親,對方可能是來和他見面的。
張氏巴不得把阿阮嫁出去,省的這門親事黃了還得找下家,他沒給阿阮摸鍋底往臉上抹灰的機會,回屋把自己那件僅穿了兩次覺得顏色太過于素淡的衣服拿給他了。
這衣服張氏就穿了兩次洗了一回,要不是別人說他這身衣服穿着寡淡,他才舍不得拿給阿阮呢。
張氏看着阿阮換衣服的時候,李冰人帶着魏家人到了。
張大坐在堂屋跟她們說話,話語中沒有嫁兒子的不舍,三兩句場面話之後,就把話題拐到了聘禮的事上。
魏憫聽她這語氣,不像是嫁兒子,反而像是在賣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一樣。
嫁娶的事情由李冰人和張大說,孫氏在一旁補充,魏憐魏憫兩姐妹,就幹坐着聽,也插不上話。
直到張氏攥着阿阮的手腕出來,堂屋裏才安靜了一瞬。
模樣清隽,秀發及腰,周身氣質幹幹淨淨的小公子,低垂眉眼,長睫遮眸,就仿佛是被人從水墨畫裏引出來的人一樣,溫順安靜,單單站在那裏沒有言語,就足夠讓人覺得移不開眼。
孫氏見到阿阮這幅模樣,心裏的愧疚倒是少了幾分。
這等模樣的公子,莫說陳家小兒子比不上,就是縣裏有錢人家的少爺,也未必有他顏色好。怪不得這張家夫郎起了想把他賣進窯.子裏的心思。
魏憫想本着君子的作風,只看一眼未來夫郎的模樣就移開眼,但這一眼望去,就沒忍住又多看了兩眼。
直到對方似乎感覺到她的視線,擡眸往這邊看來,魏憫這才急忙掩飾性的收回目光,垂下眼睑看着自己放在膝蓋上忍不住收緊的手,克制目光不往自己那未過門的夫郎身上看去,免得唐突了人家。
落羽書院裏讀書的學子男女不限,她見過衆多有錢人家的小公子,什麽模樣的都有,但從來沒有這種緊張的感覺,心裏像是揣了只兔子,不安分的撞來撞去,撞的她耳朵發熱,心跳加快,還總擔心自己坐的不端正,給未來夫郎留下不好的印象。
李冰人見到魏憫這個樣子,就知道這事算是成了。
張氏很滿意大家對于阿阮的印象,但沒拉着他坐下來陪客人,反而是又拽着他回裏屋去了。
見張氏牽着阿阮的手,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兩人有多親近呢,其實他只是按住阿阮的手,免得他擡手比劃,讓那窮秀才看出他是個啞巴。
魏憫從小性子較為穩重,魏憐很少見過她這幅喜怒顏于色的模樣,當下就猜到妹妹定是極其滿意那公子的。
兩家人都很滿意,接下來就是談嫁娶之事了。
張家要的聘禮少,同樣将話說的很明白,說阿阮并不是他們親兒子,他親生父母也沒給他留嫁妝。說到底不過表達了一件事,那就是張家嫁兒子,是沒有嫁妝陪襯過去的。
張家這幾乎不算是嫁兒子了,而是準備把兒子“賣”出去,以僅僅的三兩銀子和一點聘禮。
李冰人作為一個媒人,嫁兒娶夫的事情見識的不少,但聽着張氏張口閉口都是錢的時候,都替被關在屋裏的阿阮心寒。
魏憫就請了五天的假,兩家人算了算日子,見兩天後便是吉日,索性也就把日子定了兩天後,到時候過來把人擡走。
其實按着張氏的想法,都想魏家人回去的時候能把阿阮帶走得了,還省的他往門上挂紅燈籠。
嫁兒子辦事情是收不到什麽錢的,相反擺喜酒請吃飯還得花不少銀子,這等賠本的買賣,張氏可不願意幹。
他也不管阿阮同不同意嫁過去,也不看他那比劃的手,等兩日一到,就把人連推帶塞的弄進花轎裏,讓人擡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魏憫:才剛跟你打了個照面,我的心就碎的稀巴爛~ovo
————
跟大家說一下哈,阿阮現在的确不能說話,不過将來等魏憫當官以後有條件了,也許會給他治好呢(/▽╲)
魏憫:不說話也沒事兒,以後所有的情話,都由我說給你聽
謝謝kangraroo的手榴彈
謝謝靈千葉的手榴彈
愛你們~(*  ̄3)(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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