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我見猶憐

楊沁悅在得知竹城來了個替他娘查案的新縣令之後, 原本已經死寂的心竟生出了些許盼頭。

想他母親兢兢業業為官數載, 眼見着就要擺脫竹城帶着他回京城, 沒成想卻會在臨走之際,發生酒後墜馬之事。

楊沁悅半分也不相信這是個意外,可他一個男子哪怕心裏懷疑再多也是無計可施。

想起母親墜馬那日, 出門前格外沉重的臉色, 楊沁悅就覺得母親像是知道要發生什麽事一樣。

可偏偏不管他怎麽問, 母親都是重複一句話,“多問也無用。悅兒, 将來無論發生什麽都要好好活着,到時候找個好妻主,穿上嫁衣嫁于她為夫, 這樣娘就對得起你爹的囑托了。”

楊沁悅因為母親的這句話一晌午都是坐立難安, 總覺得心格外發慌,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午後, 一個衙役神色慌張的跑來跟他報喪,說母親中午喝酒喝多,路過下坡時從馬上摔下來, 摔死了……

楊沁悅當場驚的暈了過去, 醒來後哭的不能自己。下人扶着他見過母親的屍體後, 他才想起母親那天之所以會出門,正是因為崖知州說要與她踐行。

事情發生之後,沒等楊沁悅發問,崖知州就主動解釋, 對他也是心生愧疚,說他母親喝酒時她應該攔着一二的,正是如此,他母親的喪事都是她幫忙料理,母親死後她還把自己接過去照顧。

楊沁悅因母親的死無法釋懷,心中本就對崖知州有疑,等到了崖家寄人籬下之後心思更是敏.感多疑。

今日他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還是如何,他總覺得崖知州看他的視線格外的不對勁,赤.裸.火.熱的目光,根本就不像一個長輩看晚輩該有的。

果不其然,崖知州時常在人少之時攔住他,打着關心同僚遺孤的幌子,想借機與他親近。

楊沁悅這才确認崖知州對他有那種龌.龊肮.髒念頭,頓時又恨又怒,惡心的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

可想着母親出事前最後跟他說的話,楊沁悅胸中生起的那份勇氣又扁了下去,只能夜深人靜時一個人偷偷流淚。

想着母親死後,崖知州替他遣散下人,竟連個貼身小侍都不給他留,只許他一人入崖府,現在想想,姓崖的當時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吧。

楊沁悅哭完後,日子還是要過。之後他盡量減少獨自碰到崖知州的可能,努力讨好崖夫郎,如此他在崖府才得以保住自己。

今個楊沁悅聽崖府下人說城裏來了新縣令,說是聖上派來查他母親之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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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沁悅心中頓時生出一抹希望,讓他咬牙想要搏一把。如果成功了既能查清母親之死,又能将自己救出火坑,一舉兩得。若是失敗了……若是失敗了與其委身于姓崖的,還不如一頭撞死随母親一同去見爹爹呢。

楊沁悅知道崖夫郎可憐他對他好,便跟他提出自己會些醫術,想以此去照顧報答新縣令查案之恩。

崖夫郎耳根軟好說話,當下就同意了。許是母親也在保佑他,那天崖知州正巧不在府裏,楊沁悅立馬收拾東西就租車出來了,片刻也不敢多耽誤。

楊沁悅連夜出逃,以防萬一繞的是遠路,清晨時才來到縣衙。

最初逃出來的那種緊張害怕感漸漸褪去,楊沁悅心中慢慢湧出一股說不出的難受傷感。

尤其是站在庭院門口,看見往日熟悉無比的地方如今找不出半分自己和母親曾生活的痕跡時,更是紅了眼眶落下淚。

十八随魏憫一同住在庭院裏,早上開門就在門口看見了楊沁悅,她瞧見美人哭的梨花帶淚模樣好生可憐,頓時心生憐惜之意,從袖子裏掏出巾帕遞給他,心疼的說道:“受了什麽委屈快跟姐姐說道說道,姐姐替你出氣。”

楊沁悅吓了一跳,看十八是從庭院裏出來,這才紅着眼睛怯生生的接過她遞來的帕子,細聲細氣的低頭道謝。

他這幅柔弱模樣最能激起女人的保護欲,可憐的讓人想把他摟在懷裏好好疼着,哪裏舍得讓他掉半滴眼淚。

十八在京中見過各種男子,再加上平日裏對着封王君和魏主君看的多了,都覺得別的男子入不得眼,但如今看見眼前柔弱脆弱的跟朵小白花似得一扭就斷的楊沁悅時,還是忍不住移開眼不敢再看。

十八以手抵唇輕咳一聲,說道:“你是來找大人的吧?”

楊沁悅驚訝的看着她,十八嘿嘿一笑,露出酒窩虎牙,“你是楊大人家的公子吧?我家大人才起,你進來等等。”

楊沁悅聽十八說魏憫睡到現在才起,微不可查的擰了下眉。

今日是這段時間來睡的最安穩的一覺,再加上昨天收拾了一下午,阿阮覺得乏就起的晚了些,魏憫怕自己早起驚醒他,就一直在床上躺着,到這時才起。

魏憫聽十八說前縣令公子來見時,這才從裏屋出來。

這裏本該是楊沁悅最熟悉放松的地方,此時他卻不得不局促不安的站在一旁等着。

楊沁悅抱着包袱小心翼翼的觀察屋裏擺設,發現全跟以前不同時才難過的垂下眼睑。

就在這時,楊沁悅聽到裏屋房門打開的聲音,下意識的擡頭,就看見一個長身玉立模樣俊美的女人從屋裏低頭整理着衣袖走了出來。

她離自己幾步之外站定,一只手随意背在身後,輕擡眼皮,聲音清冷的開口問他,“一大早過來,有什麽事?”

楊沁悅瞧着魏憫的那張臉,微微紅了臉頰,小聲說道:“我、我是求您救救我的。”

魏憫聞言眉頭一皺,不解道:“救你?”

昨日崖知州才跟她說楊大人家的公子現在就住在她那兒,難道今天她就已經蠢到明目張膽的要害楊大人的遺孤了?

難道是楊沁悅手上有什麽對她不利的證據?那楊沁悅一個男子又是如何能在崖知州要殺他時毫發無損跑出來的?

楊沁悅覺得崖知州對自己的心思難以啓口,咬着嘴唇低嗯了一聲,神色盡顯可憐無助。

魏憫心思已經轉了一圈,又見楊沁悅這幅模樣,就道:“有什麽事來書房說吧。”

書房就在裏屋對面,魏憫推開門先一步走了進去,十八跟在後面做出請的動作,讓楊沁悅進。

魏憫坐在椅子上,道:“說吧。”

楊沁悅抿了抿唇,猶豫了一下,還是紅着臉将崖知州對他的心思說了出來,又說起母親出事前的異常,“我娘來竹城這六年裏,臉上笑容一年比一年少,經常晚上一人喝的爛醉跟我說對不起我爹沒能照顧好我……”

提起過去,楊沁悅臉上紅色漸褪,慢慢紅了眼眶,聲音哽咽,“直到去年年底我娘說我已經及笄,眼見着就要嫁人了,她說我繡工不好就讓人給我做了身嫁衣,那時候我才看見她臉上露出笑意。”

楊沁悅抱着懷裏包袱,哭道:“前幾個月她還說馬上就能回京了,到時候讓人給我說個好妻主,可她轉眼間就出了事……我娘酒量那麽好,怎麽可能會喝醉摔下馬呢?”

魏憫坐在書案後面垂着眼睑,指尖輕輕敲着身前的桌面若有所思,絲毫沒往梨花帶雨模樣的楊沁悅那裏看。

十八站在一旁,見楊沁悅淚流滿面,低頭就要掏巾帕遞給他,但手往懷裏一摸,這才想起來自己的巾帕似乎就在他那兒。

十八擡眼去看楊沁悅,瞧見他手裏根本沒攥着東西,而且含着水霧的眼睛怯生生的往魏憫那兒看,頓時明白過來,不由得搖頭瞥嘴,抱胸倚在一旁裝作沒看見他哭。

楊沁悅自己哭了一會兒,見屋裏的兩個女人都沒有開口安慰或者哄自己的意思,也就咬着嘴唇漸漸止住了眼淚。

魏憫等楊沁悅哭聲停下之後,也思慮的差不多了,便道:“楊公子放心,我定然會查清你母親的案子。”說着便示意十八帶他出去吧。

楊沁悅腳步不動,咬了咬嘴唇,聲音帶着哭腔,“我、我已經沒有家了,我在竹城也無其他親人。”

魏憫這才意識到這件事的麻煩所在,她微微皺眉,斟酌着說道:“本官只負責查案,安撫家屬的事情應有朝廷來安排……”

意思就是你跟我哭也沒用。

一來魏憫本就不欠楊大人什麽,沒義務替她照顧遺孤,另外她也是有家室的人,實在不好過于關心楊沁悅的事,免得被阿阮誤會。

楊沁悅聞言臉色難看,單薄消瘦的身子搖搖欲墜,低頭哽咽道:“我明白,不該麻煩大人的……”

十八看了眼楊沁悅,對魏憫說道:“大人,他現在一個人出去住也危險,不如先讓他住在閑着的東廂房,等案子查清後再做打算?”

這是最好的安排,魏憫自然知道,也是她本來想說的。

但這話若是由她說出來,一來到時候會讓阿阮心裏覺得不舒服,畢竟不管理由如何,這人都是她開口要收留的。二來也會讓楊沁悅覺得自己對他有照顧之心,他正是需要人依賴的時候,魏憫不想給他這種錯覺。

因此這話由十八說出口最合适,留楊沁悅住下只是為了查案,并無其他原因。

雖然這樣做對一個失去母親的人比較殘酷,但魏憫或者其他人又不可能像他母親那樣再呵護他寵着他,他要自己學會堅強才行。

三人從書房出來,正巧看見在堂屋裏擺飯的阿阮。

阿阮擡頭看見魏憫就是一笑,他手裏拿着碗,就用眼神示意她洗手吃飯。

楊沁悅出來看到站在桌子旁擺碗的人,才知道自己以前讀過的一句話原來是形容他這種男子的,“眉梢眼角藏秀氣,眼神笑貌露溫柔”,無須一句言語,便将溫柔盡顯。

看到模樣猶如水墨畫中走出來的男子,再看魏憫松開的眉頭和眼裏露出的笑意,楊沁悅臉上有些失落,不過他很快斂下神色。

“主君,有我的飯嗎?”

十八像是怕楊沁悅不知道阿阮身份一樣,揚聲喊着,伸頭去看桌子上的菜。

阿阮這才看向十八,以及她身旁的楊沁悅。

阿阮視線和楊沁悅對上,楊沁悅有些不自在的垂下眼睑。

阿阮臉上的笑意雖然沒消失,但淡了不少,他只看了楊沁悅一眼,但只一眼他眉心就是一跳,心中莫名對此人生出不喜。

許是男人天生就是敏.感的,敏.感到看見有模樣好看的男人時會生出危機感,尤其是像楊沁悅這種紅着眼眶我見猶憐的男子。

他本來想擡手跟十八打手語說昨個她說想吃面,今天早上給她做了面在鍋裏,但面對着楊沁悅,阿阮莫名臨時改了動作,點頭給十八多擺了一個碗,等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把碗擺好了。

阿阮垂眸攥了攥指尖,心裏有些慌亂,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竟是一點也不想被楊沁悅知道他是個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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