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後悔
後悔
“我知道在很早之前有個案例,是阿爾法擺脫易感期成為貝塔——”陳碣棋不疾不徐地緩緩說。
那是一個很久遠的案例,網上可以查到的資料鳳毛麟角,在所謂的檔案中甚至只有寥寥幾句話而已。陳碣棋本來都要放棄了,卻在偶然間看到了一本筆記,密密麻麻的數據和資料,在老舊的圖書館裏面。
褐色的封面,發黃的內頁。陳碣棋并不是在圖書館的書架上找到的,而是在樓頂的一個破舊的教室裏,那裏的書桌洞中,筆記本安安靜靜地躺在裏面。陳碣棋也不知道為什麽這種高級嚴密的記錄會在一個破舊的教室中,但是當陳碣棋看到上面的數據和實驗操作時,他手忍不住地顫抖,心髒敲擊着耳膜。
他好似已經看到了遙遠的一個午後,某位實驗人員不知道出于何種原因,竟然選擇将這種機密文件随手放在了這個桌洞中。
那年的陳碣棋剛上高中。
因為他讨厭人多的地方,所以偶爾會實驗樓頂吹風。高一是很難熬的日子,隐秘的愛意像是夏天的枝丫瘋狂增長,可生理心理的枷鎖一道道地死死扣住陳碣棋,他不知道這種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
陳珲每次回家,他甚至不敢直視他哥的眼睛。他哥太幹淨了,幹淨到陳碣棋覺得陳珲這種極品就應該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人搞才放心。
陳碣棋呆呆坐在樓頂,整個下午都沒有上課,帶着發昏的腦袋虛空地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
他很聰明,很快就騙過了老師,有了屬于自己的實驗室,能夠自由地在裏面。
剛開始很不容易,本子上的字跡太小,太密,部分的頁數還缺角了,陳碣棋只能夠根據推測一步步重複操作。很多實驗的耗材他也沒有辦法搞到,有那麽一個學期,幾乎晚上都不吃飯,将錢攢下來到黑店去買實驗耗材。後面陳碣棋開始嘗試給人藥物提取,他簡直就是天生吃這碗飯的,沒多久就是黑店裏面的老手了。
他從不多做,做了幾單就停手,黑店老板也不拿錢給他結賬,直接讓他帶走藥品。為了節省學習的時間,每天淩晨兩點睡覺,陳珲那陣子以為他生病了,眼圈黑的像是熊貓,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僵的陳碣棋動也不敢動。
少年的火,一點就着。
陳碣棋很快就在數據中找到了基因鏈的缺口,他在原有的數據上做了一定的改良,陳珲才能那麽快的就聞到他的信息素。
而陳碣棋的實驗步驟和數據以及那本筆記本是林北溪想要的。
林北溪聽到陳碣棋說有阿爾法作為前例擺脫易感期的時候忍不住笑了,“難道你沒有查閱到那個筆記的擁有者已經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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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碣棋皺眉地看着林北溪,對方的臉是帶着笑的,眼底卻是冰冷冷地一片。
“你都不知道筆記是誰的,你就能斷定這個人已經死了。”
林北溪沉默了一會,看着即将天亮的窗外說:“這個實驗也在我們的調查範圍之內,具體的我還不能向你透露,但是我能肯定地告訴你,這個人已經死了,而且是一名因為将自己作為實驗道具,死于易感期的阿爾法。”
“那又怎麽樣,我有把握——”
“有把握——”林北溪嗤笑一聲:“你有什麽把握——你難道沒有看出來陳珲在你的操作下正在耗盡自己的生命?”
陳碣棋回望了躺在床上的陳珲,人安靜地像是睡着一般。
“不會的,我的實驗肯定可以。”
林北溪冷冷地看着陳碣棋,面前的這個少年人,年輕倔強,臉上絕不服輸的咬牙的表情讓林北溪回想起非常久遠的記憶,過了一會,林北溪主動說:“告訴你吧,我壓根就沒有想過我們這一代就能解決基因問題,我要做的也不是讓所謂的大衆擁有自己的擇偶權,什麽阿爾法易感期的擺脫,我什麽都不相信。”
“那你又為什麽——”
“我有我的堅持,陳碣棋,我以一個過來人,年長的長輩的身份告訴你,不管你的實驗有多麽的驚世駭俗,不管你的目的是什麽,我勸你點到為止,人的一生就這麽短暫,你就待在你哥身邊,然後到我的實驗室做做實驗,就這麽短暫地愉快的度過這一生,多好啊,你要的太多,就會失去更多。”林北溪的語氣并不嚴肅,他淡漠的口吻勸誡這個還不滿二十歲的年輕人,勸誡他,及時止損,學會滿足。
陳碣棋咬牙,他何嘗不想,可是一想到陳珲終究有一天會和其他人在一起,他的心就像是被放在火上面烤着,一天天,一寸寸烤的理智全無。
他根本做不到,為了自己擺脫易感期,為了讓陳珲徹底地和他呆在一起,陳碣棋寧願縮短自己的生命也要挽留住哪怕是一刻陳珲的真心。
可當陳珲真正地躺在床上發生意外的時候,就像林北溪說的,人要的越多,然後就會失去的越多。
屋外再次傳來腳步聲,看來有人注意到了這邊,林北溪走到房門前,打開一條縫隙,看到了其他員工在張望。他回頭對陳碣棋說:“樓下有車,把陳珲帶到我家,我有私人醫療團隊。”
陳碣棋脫下外套罩住陳珲,彎腰将人抱起來。
林北溪到底是做什麽的?按照他這個職位不應該這麽有錢吧——
陳碣棋踏進他家的一瞬間被各種高奢古董閃瞎了眼,像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老人會喜歡的裝修,完全的中式風。陳碣棋跟着他走到二樓,又是一個徹底不同的裝修,幹淨整潔的大理石臺面,黑白灰的色調。
林北溪似乎看到了陳碣棋的不解,主動說:“一樓是我家人喜歡的裝修,二樓是我愛人喜歡的風格。”
愛人——
從林北溪嘴裏聽到這兩個字還是挺稀奇的。
林北溪是個很多面的人,一個貝塔能做到實驗室的一把手自然有他的道理,面對陳珲,他會表現的溫文儒雅,面對陳碣棋,他習慣性地一刀切入。
陳碣棋順着林北溪的指引,繞過一個巨大的走廊,往樓上又走了一層,這一層,幾乎不像是一個普通人家會有的裝修。
白色,入眼的全是白色,像一個醫院。
管家已經提前準備好了,醫護人員全部帶着口罩等候他們,陳碣棋看到他們,胸口莫名出現了一股抵制的情緒,他直覺不是很想讓陳珲呆在這裏。
管家朝着林北溪微微鞠躬,灰白頭發的老人眼神依舊銳利,他目光順着林北溪又來到了陳碣棋身上,和陳碣棋的目光對上,微微一笑。
“請跟我來。”
陳碣棋将陳珲放下,房間是完全按照醫院的設施布置的,白色的床架旁邊還有大型的醫用機器。
陳碣棋一只手按在陳珲的胸口上,感受肌膚下那顆心髒在鮮活的跳動,他另外一只手摁在了自己的胸口上,緊皺的眉頭稍稍地松了一點。
林北溪推了推陳碣棋,示意他出來。陳碣棋跟着他出去,随後一群的醫護人員湧入房間。
沒過兩分鐘,從裏面出來人,只是對着林北溪點點頭,然後就下樓了。
“他什麽意思?”
林北溪沒有回答陳碣棋的話,他站在白色的透視玻璃前,看着陳珲說道:“當務之急是搞清楚陳珲身上的味道到底是哪裏來的。”
實際上,陳碣棋心底有一個很大膽的猜測,不過此刻他并不想告訴林北溪。
這個人在第一次找到他的時候就表露出裏三層外三層的模樣,像陳珲就很容易被他的溫良的外表欺騙,陳碣棋不會,他第一次就察覺到林北溪身上那股危險的憂郁氣質,他不敢随便拿陳珲開玩笑。
林北溪讓陳碣棋在這裏待着,等陳珲的檢測出來,他自己下樓了,房間裏面的白色窗簾被拉上,陳碣棋唯一透視的窗口也被遮掩了。空氣中漂浮了一層很淡的消毒水的味道,陳碣棋就靜靜地呆在門口,望着那段白色的窗簾。
陳碣棋來替陳珲請假。
“你哥怎麽沒有來上班?”梁怡看見陳碣棋來給陳珲請假,還順便幫他工位上的東西整理了。
陳碣棋把陳珲工位上的圍巾和水杯收起來,準備離去,他個子本來就高,還是個阿爾法,公司裏的貝塔相互看看,本來還在各自猜測陳碣棋和陳珲是什麽身份,聽到梁怡開口,才知道,陳珲竟然有一個阿爾法的弟弟。
陳碣棋沒什麽表情,他側過臉看了一眼梁怡,解釋:“他人不舒服,這段時間要在家裏休息。”
“不舒服?”梁怡以為是普通的感冒發燒之類的,道:“之後還來上班嗎?”
陳碣棋搖頭,說:“過年前不回來了。”
梁怡呆呆地,看着陳碣棋離開的背影,轉而白了臉,知道陳珲出事了,但是當前時間也不能出去追問個清楚,探了探身子,只看見陳碣棋迅速地下樓,然後離開。
陳碣棋來到林北溪的家裏,陳珲還昏迷當中,只能靠着營養液維持生命。林北溪和他兩個人都站在門口,按照醫生的要求,只有穿上無菌服才能進去。
陳碣棋呆站了一會,看着陳珲慘白的側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後悔嘛?”林北溪淡淡開口。
陳碣棋垂着眼眸,說不清的聲神色,過了半響,才回答:“嗯。”
怎麽可能不後悔了,陳珲這一昏迷幾乎逼瘋陳碣棋,陳珲什麽時候能醒過來,是否能保持清醒的神志,誰都說不準。
陳碣棋忽然對身邊的人說:“實驗室開着嗎?”
“怎麽?”
“我要回去看看到底什麽地方出了錯誤。”
林北溪停了一會,說:“陳碣棋,一味地陷入這種漩渦,對你,對陳珲,對實驗都沒有好處。”
他并不是相勸陳碣棋放手這項實驗,相反他擔心這項實驗。這個實驗室比林北溪的生命還重要,可多年的試驗進度停滞,只在陳碣棋和陳珲兩個人身上找到突破口,陳珲現在陷入了昏迷,陳碣棋随時會崩潰。實驗室現在想要繼續推進,就必須要陳碣棋的加入。
林北溪是想讓陳碣棋嘗試在其他人,或者其他實驗對象上用功夫,而不是吊死在陳珲這一棵樹上。
陳碣棋當然聽出來了他的弦外之音,他沒有表示,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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