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這位鄭叔叔待的挺久,跟缪以秋差不多閑聊了半個小時左右才起身告辭。缪裘卓送他離開,回來摸着下巴才對着缪以秋問道:“你想吃媽媽做的糯米圓子,怎麽不直接跟媽媽說?”
缪以秋沒有看電視,也沒有看旁邊桌上堆的高高的古代兒童寓言故事,更沒有去看‘兒童腔’翻譯的世界名著,無聊的躺在床上打滾:“我之前都沒有想吃的,只是剛剛才想起來。”
只不過她打滾到一半,就覺得自己整個人被撈了起來,缪以秋不住的在缪裘卓懷裏撲騰着:“爸爸你幹嘛呢?”
缪裘卓給女兒穿上了鞋子,才把她放下來,缪以秋還沒喘口氣,就看到她爸又從床尾翻出了一件外套準備給她套上:“你不是說想要去花園裏逛逛嗎?”
缪以秋看了眼外套猛地後退了兩步,快速的搖着頭說道:“去花園裏逛逛行,但是我不要穿這件外套。”
“不穿可不行,天氣降溫了知道不?”缪裘卓解釋着,立刻舉起了女兒的小胳膊想要給她套上。
缪以秋發出一聲慘叫,連缪裘卓都被她吓了一跳,還以為發生什麽事了,卻見女兒捂着眼睛悲憤道:“我沒有說不穿外套,我只是不要這件青草綠的。”說實話這綠色太亮眼了,剛剛拿出來的那一刻在燈光的照耀下,差點閃的她眼睛都綠了。
“那你要穿什麽顏色。”只是換個顏色,這一切都好商量,缪裘卓把所有的外套都翻出來給她看,說是所有的,帶過來的也不過三件而已。
最後缪以秋選了一件軍綠色薄款的棉衣,棉衣偏長,下擺在膝蓋上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瘦了很多的原因,拉鏈拉上之後看去也松松垮垮的,不至于掉下來,但明顯不合身。
缪裘卓看着女兒不過他手掌心大小的臉蛋,微微有些心酸,摸着她的頭道:“我的女兒真漂亮,”接着抱起來就往外走去,見到了在門口等着的護士才放了下來,囑咐道:“乖乖跟護士姐姐去玩吧?記得聽話。”
缪以秋牽着護士的手,仰着頭問她缪裘卓:“爸爸你不跟我一起去嗎?”
缪裘卓彎着腰,拿出手機在她面前晃了晃:“爸爸得給你媽媽打電話,讓她給你做糯米圓子,還要去給你買個游戲機。”
缪以秋想說我不急的,但是看着爸爸上心的樣子,勉為其難的點點頭,道:“那好吧,我跟護士姐姐去。”
直到兩人走進了電梯看不見人,缪裘卓才收回了視線,轉身去了主治醫生的辦公室。
辦公室裏,主治醫生和剛剛在病房裏見過的鄭博都在,他關上了門打招呼道:“王醫生,鄭醫生。”
鄭博站起來跟他握手,然後讓缪裘卓坐到了長沙發的另外一側,他的面前還放着缪以秋入院以來所有的病歷報告,基本上都已經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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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我和王醫生談了一些缪以秋在生理脫毒那段時間裏面發生的事,毒瘾發作的情況不再描述,脫毒過程也很符合她現在的成瘾性。讓人在意的是,她對毒品的概念。”
缪裘卓很認真的問:“怎麽說?”要知道,剛剛在病房裏鄭博和女兒的交流中,他可沒有聽到有一丁點描述到毒品。
“她對毒品,可以說是沒有概念。”
鄭博是一個心理醫生,這次來到K市本來是為另外一個人來的,沒想到機緣巧合之下,又接下了缪以秋這個小病人。其實他一向不接受吸毒人員的心理咨詢,因為吸毒成瘾之後,你個人的意志已經沒有多大的用處了,主導你身體的已經不是你自己的思維,而是毒品,吸毒者不過是它的傀儡而已,你再不願意,再抗拒,都已經由不得你的做主,至少百分之九十九以上都是這樣。
當然,也有過心理醫生嘗試用催眠的方式對吸毒者進行心理脫瘾,讓吸毒者徹底忘記自己吸過毒這一回事。但是先不說世上有幾個心理咨詢師能夠做到這些,就他所知這很不容易。而且會不會讓人精神分裂又是一個大問題,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不過缪以秋不是自願吸毒的,她的遭遇讓人同情,又剛好和他到K市來見的病人在同一家醫院,鄭博便接受了這個預約。
沒想到見面之後的情況實在出乎了他的意料,要不是事先有人跟他說過這個小姑娘有長達十二天的hai洛因注射史,通過見面的談話和小姑娘的肢體動作,他絕對猜不到,這是一位生理脫毒快要完成的成瘾者。
“首先,我們要知道為什麽吸毒會成瘾。”鄭博看着缪裘卓,拿起筆在桌上一張沒有用過的A4紙上化了一條橫線,然後在直線下端畫了幾個峰谷,除了最中間的那個峰值越過了橫線,其他所有的峰谷都在橫線之下,他一邊畫一邊說道:“如果把一個正常人所能産生的喜怒哀樂所有情緒設一個阈值的話,這一條橫線,就是那個阈值。”
鄭博的鋼筆在橫線下的最高峰上面點了一下:“一個人如果産生了一輩子前所未有的kuai感,就算最刺激,所分泌的內啡肽物質讓其産生的kuai感也不會越過這個阈值。”說着他頓了一下,筆尖順着剛剛劃下的弧線越過了那條橫線,停在了橫線之上的那個峰值繼續說道:“可是毒品中含有和內啡肽相似的物質,我們叫它類嗎啡肽。”
“毒品中分泌的類嗎啡肽能夠帶來的kuai感是人體能夠分泌的幾十倍甚至百倍,可以讓人的感官刺激達到從未達到過的高度,它沖破了這個阈值,其他任何情緒與它相比,都不值一提。更重要的是,吸毒者成瘾後基本不會自行分泌內啡肽物質,因為都被毒品外來物中類嗎啡肽物質所代替了。”
“因此,當成瘾者想要繼續體會那種極致的感官刺激的話,只能依靠外界的這種類嗎啡肽,也就是缪警官們所說的hai洛因、冰du,還有其他不論什麽名字的毒品。”
缪裘卓目光沉沉:“你說着這些我都清楚。”
鄭博點了下頭,繼續說道:“可是你我要知道,人體所産生的內啡肽物質除了能夠促使人産生kuai感之外,還有其他生理功能,比如說鎮痛,調節體溫、心血管、呼吸功能等。舉個最尋常的例子,當我們吃辣的時候,辣味會在舌頭上制造痛苦的感覺,為了平衡這種痛苦,人體會分泌內啡肽,消除舌上痛苦的同時,在人體內制造了類似于快樂的感覺,而我們把這種感覺誤認為來自辣味本身,所以,很多人喜歡辣味食物。”
“可是失去了自行分泌內啡肽物質功能、加之外界也停止了供應嗎啡肽物質的戒毒者怎麽辦呢?除了極致的感官刺激,他們同時失去鎮痛、調節體溫、調節呼吸等等的功能,除非只能繼續吸毒,否則就會面對極為痛苦的戒斷反應。”
缪裘卓沉默了一下說道:“以秋所經歷的痛苦我也都看在眼裏,但是現在生理脫毒很快就能結束了,我下請你幫助她進行心理脫瘾。”
“這是我接下來要提到的了,”鄭博笑了一下:“我想要說的是,當一個人,面對那樣苦不堪言的折磨的時候,擺在面前的又有那麽簡單的解決方法,他們最想要的是什麽?”
缪裘卓沉默了下來,只聽鄭博一字一句道:“最想要的,就是吸毒。一日戒毒,終生想毒,戒毒多年的人無意間看到一張錫箔紙一把打火機都會湧上那種吸毒的yu望,可見它對人的影響是多大。”
鄭博翻了翻面前的所有病歷報告:“可是我發現,缪以秋從來沒有提起過要求吸毒,這可不僅僅是懂事就能做到的。”
缪裘卓回答道:“因為她還小,不知道毒品這兩個詞。”
“缪警官是緝毒警,平時也沒有教育過女兒毒品的危害?”鄭博問道。
缪裘卓沒有說話,可是鄭博已經得到了答案,當然是有的,不過既然沒有得到正面的回答,他就換一種方式問:“那她也沒有伸出胳膊請求你們給她打針?”鄭博翻到了最開始的幾份醫療報告:“這幾份全部提到了。”
缪裘卓按着太陽穴,腦子裏回憶起了和女兒一幕幕的相處,不發一言。
“而且剛剛在病房裏的時候,不知道缪警官還記不記得我問的那三個問題,和她是怎麽回答的。”
鄭博回憶道:“最想吃的,是媽媽做的糯米圓子;最想要的是去醫院樓下的花園裏走一走和拿到一個游戲機,游戲機這個答案還是思考了很久的出來的。不否認,這對一個普通的小姑娘來說,想要的很正常,但是缪以秋不是一個普通的小姑娘。她為什麽不要吸毒,為什麽不要打針,為什麽不提擺脫這種痛苦?”
缪裘卓皺起了眉頭,即使他贊同鄭博說的都對,但因為所談論的是自己最親近的人,因此還是有些生氣:“你剛剛說了這麽多,就是想跟我證明她有問題?”
“不,”鄭博擺了下手安撫道:“你誤會了,就算是有問題,也是好的一面,我想說的是,缪以秋除了生理脫毒時的表現外,其他方面都和大家所了解的成瘾者,沒有一點相似,到不如說,她更像是一個知道自己重病,等待出院的患者。”
“就如我最開始所說的,她對毒品沒有概念,”說着他頓了頓,聲音輕了下去,自言自語道:“……倒不如換一種說法。”
缪裘卓簡直要被這些心理醫生給急死了,絲毫不知道自己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缪警官迫切的問道:“什麽說法?”
鄭博自己也被自己的猜測所呆住了,他愣愣的道:“除了戒毒的痛苦之外,她記憶裏沒有吸毒時産生的極致kuai感。”他接着追問了一句:“她還記得以前的事嗎?”
“當然記得,”缪裘卓理所當然的說道:“不然她怎麽還認識我跟她媽媽。”
“那被注射毒品那段時間裏的記憶呢?”
缪裘卓張了張嘴,半響才說道:“我們不敢刺激她,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提起過。”
“她自己也一點都沒有提過。”
缪裘卓點了點頭。
“根據剛才的表現,她也沒有創傷後應激障礙。”相比于剛剛自言自語時的不确定,此刻鄭博的話倒是多了幾分堅定。
如果缪裘卓不是警察,他恐怕會不滿的反駁,‘沒有出現創傷後應激障礙不是好事嗎?’,可是他知道不僅僅是這樣,一個孩子,遭遇了那樣的事,真的會平常對待嗎?一個成人都做不到,相比于剛剛的懷疑,他此刻以一種詢問的語氣問面前的心理醫生:“那鄭醫生的意思是?”
“先确定一下,她是不是忘了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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