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吃完晚飯後缪以秋洗漱完躺在了床上,她并沒有睡着,而是半靠在枕頭上雙目放空,懶洋洋的打了一個哈欠。正準備睡的時候,她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頓了一下,l市l市,外婆家好像是在l市來着,她剛剛在飯桌上之所以沒有反應過來,是因為外婆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而他們都在外省,每年除了掃墓,都不會回來。
但是她所知道的l市,雖然也y省,可是離k市并不近,更不是相鄰的。要是身邊有一份地圖就好了,她就可以根據比例算算兩個市的距離,缪以秋想了想,在睡衣外面披上了外套,踩上了厚厚的毛絨拖鞋擰開門把手就出了房門。
主卧的房間門大開着,裏面并沒有人,她往客廳走去的時候,就聽到了門口傳來了說話的聲音,她走過去探着腦袋看,就發現爸爸媽媽都在,玄關處還站着一個大概六七十歲的奶奶,她頭發花白,身體偏胖,耳上帶着最普通的那種金耳環,手上有一根細細的金鏈子,腕上還挎着一個深色的劣質皮包。
這位老奶奶對着缪裘卓問道:“以秋回來了?”一聽就是住在附近的。
缪裘卓點了點頭,來的老奶奶便往裏面探了探,問:“怎麽沒有看見她?”
季岚不動聲色的站在了她的面前,攔住了她的視線,聲音不高不低的說道:“她已經睡着了,王奶奶這麽晚了敲門有什麽事嗎?”
“哦,”沒有見到缪以秋,王奶奶顯的有些失望:“這麽早就睡了?”
季岚昨天在聽到對面那個小男孩說的話之後就對面前的人厭惡非常,雖然沒有直接把她趕出去,但也沒有好臉色:“也不早了,已經過了八點了。”
缪裘卓其實是聽過妻子說起昨天在樓梯上發生的事的,也明白她心裏生氣,轉頭安撫的看了她一眼,在她肩膀上拍了拍,想要讓她冷靜一點。季岚心裏積了一口郁氣,卻也不再說什麽,撇開了頭。缪裘卓同樣對着王奶奶問了一句:“不知道您這麽晚了,過來有什麽事嗎?”
“哦,”王奶奶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拉開了手中皮包的拉鏈,從裏面掏出了被報紙包着厚厚的一塊東西,她打開包的緊緊的報紙,露出了裏面的一疊人民幣,看樣子并不少。她把這些錢捧到了缪裘卓面前,想要讓他接過去,還有些慚愧的說道:“前段時間聽說孩子找回來了,吃了苦,受了罪,我們這些鄰居們也幫不上太多的忙,就組織了一筆捐款,錢不多,只有兩萬塊,但是也是一個心意。”
兩萬塊怎麽會不多呢?現在還不是通貨膨脹的時候,這個時候的兩萬塊對于普通人家來說,也算是一筆不小的巨款了。缪以秋靠在幾人看不到的地方,愣愣的想,不知道現在上海市中心的房價,有沒有超過一萬。
王奶奶沒有想到,夫妻兩人并不為這一筆錢心動,缪裘卓看了一眼後很快收回了視線,對着她問道:“不知道這些錢是組織了多少人捐的款?”
王奶奶謙虛的笑了笑:“也沒有多少,只是附近的七八棟樓,少的拿個一兩百,多的拿個四五百,也只是我們的心意,給孩子買點營養品,好好補補。”
這樣的營養品還真是天價,季岚的臉氣的通紅,額頭上是真的差點崩出了青筋。不是她不識擡舉,她是真的不想要這筆錢。他們這樣的單元房,一棟有六層,一層有三個戶型,七八棟樓怎麽也得一百多戶人家了,他們就這麽每家每戶,湊了這差不多兩萬塊錢?檔案再保密又怎麽樣,該知道的還不是都知道了,季岚眼睛都紅了,她做不出對那麽大年紀的人惡語相向,只能壓抑着怒氣轉頭離開,腳步踩得極重,那一聲聲,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一樣。
缪裘卓想要追,卻還是停住了,他臉色也不好看,卻還能壓抑住情緒,對着王奶奶說道:“我很謝謝你們關心以秋,之前出去找她,你們也出了大力,但是我們這筆錢不能收。”
王奶奶幾乎有些痛惜的看着他:“我們都知道以秋發生這樣的事是為了什麽,你抓喪盡天良的毒販子我們都要感激你,遭了報複你心裏也不好過。而且不為別的,就為了你平時幫我們的忙,我們做這些都是應該的,何況孩子還染上了毒瘾,以後都毀了。”說罷她把錢往缪裘卓懷裏一塞,想要強迫他接着,誰知道他退了一步,所有的錢都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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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奶奶驚訝的哎了一聲,缪裘卓已經彎腰把錢撿了起來,放回了她的手上,一字一句問道:“不知道您說的以秋染上了毒瘾,是哪裏聽來的?”
王奶奶并沒有回答他,而是看着他的身後,缪裘卓心裏咯噔一下,驟然轉頭看去,就發現季岚并沒有走開,而是呆呆的背對着兩人,看着左邊的方向。
左邊就是客廳和玄關轉角的牆,他的心跳幾乎都停住了,想着事情千萬不要跟他想的一樣,卻見缪以秋慢慢的從裏面挪了出來,站在了季岚的面前。
季岚上前兩步猛地拉着女兒到自己面前,劈頭蓋臉的就對着她罵道:“你不是說要睡覺了嗎?怎麽又出來了,”說罷扯着女兒胳膊上的衣服就想往裏走,差點把她整個人都拎起來了。
“媽媽!”缪以秋掙紮了一下,缪裘卓快步走到了兩人身邊,拉開妻子的手,沒來得及安撫妻子的情緒,彎腰對着面露痛苦的女兒問道:“怎麽出來了?”顯然妻子剛剛太用力了,他揉了揉女兒的手,問:“痛不痛?”
王奶奶把錢随手往最靠近的桌子上一放也走了過來,對着季岚輕聲埋怨道:“季岚你的脾氣也收斂一些,現在本來就還早,孩子睡不着也是應該的。而且孩子剛剛接回來,身體不好,吓着了怎麽辦?”說完她對着缪以秋笑眯眯的喊了一聲:“以秋,王奶奶來看你了,”接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後又心疼道:“哎呦,瘦了不少,看你臉白的,受了不少罪吧。”
季岚已經忍無可忍了,她已經無法再考慮到鄰裏之間的友好關系,正想直接動手把人趕出去,就聽到女兒中氣十足的喊了一聲:“王奶奶。”
這一聲震的季岚所有的話都停住了,要知道,女兒生病之後,就甚少見到這麽中氣十足的樣子,夫妻兩人只聽女兒對着王奶奶煞有其事的點點頭道:“可不是嗎?我不想吃藥醫生一定要我吃藥,媽媽也不理我,還說肺炎不吃藥不會好,到時候會更加嚴重。”
“肺炎?”王奶奶呆了一下:“不是吸毒嗎?”
“吸毒?”
缪裘卓和季岚都不在線了,就這麽愣愣的看着女兒歪着頭,一臉莫名的問道:“為什麽要吸毒啊?”說罷還使勁搖了搖頭:“吸毒很恐怖的,我才不要?”
突然發現自己可能誤會了的王奶奶尴尬了起來,說真的,缪以秋的确是瘦了,臉色蒼白沒有血色,但是說出來的話聲音響亮,而且眼神清澈,相比起瘾君子來,倒更像是大病初愈,出院回家的人。
缪以秋繼續奇怪的看着她:“我爸爸是緝毒警,抓了很多吸毒的,可是你為什麽要說我吸毒,是故意的嗎?”
王奶奶更加尴尬了,打着哈哈道:“怎麽會是故意的,……我也是聽他們說的。”說到最後她的聲音輕了下去。
“他們是誰?”
聽誰說的,還不是她對門住的人因為跟季岚一個單位,關系又不錯,曾經去醫院裏探望過缪以秋。回來之後神神秘秘的,跟她說親眼見到了小姑娘毒瘾發作的樣子,吓人的不得了。她一開始還不相信,要是真的話,缪家也太慘了。後來又聽對門說了起了季岚去單位裏交了辭職報告,又提起了一次小姑娘被報複染上毒瘾的事,那麽好的鐵飯碗,說不要就不要,肯定是女兒不太好了,這次她信以為真,便組織了一次捐款。
為什麽捐款當然要把事情跟人家解釋清楚,不然人家怎麽會把錢拿出來呢?誰知道都是假的,花了好幾天功夫的王奶奶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不住的在身上擦着,也不準備久留,對着他們說道:“我想起了剛剛吃完飯家裏的碗還沒洗,我先回去洗碗了。”
王奶奶火急火燎的離開,好像身後有猛虎在追一樣,臨走時還撞到了門口的防盜門上,防盜門撞在牆上發出砰的一聲,一聽聲音就覺得很疼,可是她卻像是什麽都沒感覺到,很快就上了樓梯。
缪以秋指着玄關處的桌子,擡頭對着她爸爸道:“爸爸你看,她錢忘記拿走了。”
缪裘卓沒有去看那些錢,而是把女兒一把抱了起來,臉上的表情還是有些懵的:“你怎麽想起說自己是肺炎的?”
缪以秋看了一看季岚道:“因為媽媽當時騙我就是這麽說的。”
“啊,”季岚一頭霧水,只覺得做夢一樣,女兒接着說道:“我有一次發作之後問媽媽我生了什麽病,媽媽騙我是肺炎,”說着搖搖頭道:“也不想個靠譜一點的。”
缪裘卓心中酸楚,對着她說道:“不靠譜你還拿來用。”
“因為不是人人都像我一樣聰明的啊。”
季岚關上了門,但是想起剛剛的事情,她仍舊心有餘悸,她相信這些人是真的同情他們,也是真的想要幫助他們,可是在她看來,女兒好不容易有了那種運氣,把那些不好的回憶忘得一幹二淨,她是真的怕以後會有人一遍遍的在他們耳邊提起。
但是該生的氣還是得生,她幾步走到了那丈夫面前,對着被抱在懷裏的女兒嚴厲問道:“你還沒有回答剛剛的問題,媽媽是看着你上床準備休息的,怎麽又跑下來了?”
“哦,”缪以秋因為被抱着,所以俯視着她媽,一點都不害怕季岚板着臉的樣子,更加沒有把剛剛的事放在心上:“我想看看y省的地圖來着。”
缪裘卓抱着女兒,走到了沙發邊上把她放在一邊坐下:“看地圖幹什麽?”
“看看k市和l市多遠啊!”缪以秋回道:“而且我怎麽記得兩個市不像是在隔壁的樣子,想确認一下。”
缪裘卓摸了摸她的頭,道:“是不在隔壁,但是也不遠。”
“坐車的話,一來一回要多久?”兩人一回一答的說道。
“大概五個多小時。”季岚走過來坐到了她的身邊,劇烈跳動的心髒還沒恢複平靜,手握着拳頭放在膝蓋上:“怎麽,不想跟媽媽去哪裏住?”
“沒有啦,”缪以秋晃着腳,然後把腳上的拖鞋晃到了地上:“反正也只是住幾天而已。”
夫妻兩人頓時都沉默了下去,半響後,季岚才說道:“以秋以後和媽媽去l市定居好不好?”
缪以秋瞪圓了眼睛:“為什麽,爸爸不是不去嗎?”
“爸爸也去。”缪裘卓這話剛一說出口,就吸引了母女兩個的視線,特別是季岚的,目光放在他臉上一直沒有移開。
缪裘卓終于不再自欺欺人,繼續在這個小區住下去,那些流言蜚語遲早會對女兒造成影響。就算在k市換一套房子,但是k市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萬一有一天遇到認識的人呢,他不想女兒受了那麽大的苦,還要一遍遍的去對別人解釋,她沒有吸毒,也沒有染上毒瘾。只要一想起來,就會是他一生的夢魇。
“以後我們家都搬到l市好不好?”缪裘卓對着女兒小聲的問道:“到時候爸爸在院子裏多種一些果樹,你想吃什麽就鐘什麽。”
“那我們不回來了嗎?”缪以秋瞪圓了眼睛。
缪裘卓一下一下輕輕拍着她的背:“以後想回來看看的話,也可以。”
深夜,缪以秋在房間裏熟睡,主卧裏面的燈也早就關了,窗簾合上,整個房間一片烏黑。季岚的聲音清晰的響起,裏面更是沒有一絲睡意:“你知道嗎?我之前跟你提去l市你不願意,本來打算帶着以秋去那之後再也不回來的。因為相比于工作來說,家庭對你來說,好像真的不值一提。”
“我就想着,如果你不要我們了,我們也不要你了。”
缪裘卓也睜着眼睛,良久才一字一句的說道:“這份工作是我的使命,而你們,是我最重要的人。”
季岚終于閉上了眼睛,轉開頭沒有再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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