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第65章

對于宇文佾身上的恩怨, 疫女只知大概,不知詳細。鶴雲栎又問了幾句,沒能再問出什麽。

“誰把他打成這樣的?”

疫女又寫了一個“娘”。

修界稱呼中帶這個字的只有一人:“勝殊娘娘?”

疫女點頭。

鶴雲栎暗想:勝殊娘娘都已經出了手, 這件事應該會很快結束吧。

他又問:“你看到過兩位劍修嗎?一個和我差不多高, 一個比我高一個拳頭。”

疫女搖頭。

看來二師伯和三師弟沒有遇到宇文佾。

得知兩人沒有被卷入麻煩, 鶴雲栎放心下來。

船頭,宇文佾還在思考能讓應歲與改主意的方法。

只是對于什麽都不缺的丹聖來說, 很難有東西能打動他。

“我知道一處聖族遺跡。”

應歲與靜靜飲茶。

“我知道很多上三宗的秘密。”

應歲與不吱聲。

“我可以用一件天階法寶作為報酬。”

應歲與有了反應。

但略作思考後, 他依然選擇了拒絕:“我還是更想看你遭罪啊。”

……

天蒙蒙亮,鶴雲栎獨自上岸給三個弟子買早飯,雖然有辟谷丹, 但鶴雲栎還是想在能力範圍內讓他們吃好一些。

孩子們還在長身體呢。

再說, 茂州目前最危險的宇文

佾已經在客船處了, 岸上倒成了相對安全的地方。

因為不想引人注目, 他來得很早。

包子鋪還沒有開門,但已經開始做包子, 朦胧的黑夜中帶着面香的蒸汽騰騰從門縫裏冒出。

鶴雲栎敲了敲臨街的小窗, 小窗打開, 露出一張臉,一番交談, 他買到了三人份的包子饅頭。

之後又去其他幾家店鋪買了些吃食,給弟子們備夠了兩三天的食物。

就在他回去的時候, 一行人迎面走來。

領頭的謝卿眠瞧見他, 很是意外:“鶴小友?”

“謝掌印!”

鶴雲栎有詫異, 但不多。

他們看樣子是來搜查被勝殊娘娘打傷的宇文佾的。

謝卿眠神色瞧着頗為凝重, 他給了下屬一個手勢,讓他們繼續搜查, 自己則留下來與鶴雲栎交談。

“你一個人來的?”

“還有我師父,我們才從天利三十八院參加完選徒大比回來。”

這樣一說,謝卿眠便理解了鶴雲栎出現在這裏的原因,以及為什麽會買凡人的食物。

“想來掣雷山莊的事你們也聽說了,短時間茂州怕是不能出入了。不如到白玉京的茂州分部暫住吧。”

“多謝掌印美意,我和師父一起就行了。”

聽他提應歲與,謝卿眠明悟:“也是。應丹聖不喜歡和官方打交道。那小心些,最好不要再單獨外出,跟在你師父身邊。”

雖然在私事上很多話,但對公事,謝卿眠只字未提。

鶴雲栎想了想,還是關心道:“謝掌印遇到什麽事了嗎?”

“為什麽這麽問?”

“我看你滿臉憂心,是娘娘怎麽了嗎?”

唯一能影響謝卿眠心神至此的也只有娘娘了。

而且,滅門案雖駭人聽聞,卻也不用掌印親自參與搜捕。除非他很急,一刻也等不得。

“娘娘并沒有怎樣!”

謝卿眠反應頗為激烈,說完他自己都一怔:“我要繼續執行公務了。”他扭頭對剩下的兩個随從吩咐,“你們倆,陪着鶴掌門回去。”

鶴雲栎更感覺出了事。

臨近停船點鶴雲栎找借口支開了兩人,獨自回了船上。

他猜測娘娘在和宇文佾的交手中中了招,但不知道要怎麽向應歲與提起這件事。

師父只怕不想從他名字裏聽到那個稱呼。

将食物分給弟子們,又叮囑過他們不要去甲板上後,鶴雲栎找到了應歲與。

他覺得這件事有必要讓師父知道。

看到他來,應歲與擡手攔住他的腳步,自己走了過來:【怎麽了?】

依舊是用傳音入密。

宇文佾就在船邊,雖然看不到甲板上的情景,但如果直接交談,他絕對會偷聽。

鶴雲栎簡單描述了在岸上的遭遇:【我方才在岸上遇到了謝掌印在帶隊搜捕,他們應該很快就會搜查到這裏了。】

這又怎麽——

應歲與眸光一轉,明白了弟子想傳達信息的絕非字面那般簡單。

【為師知道了。】

【阿栎。】應歲與叫住準備離開的鶴雲栎,【有心了。】

鶴雲栎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将見到的告訴了師父而已。】

應歲與摸了摸他的頭:【去船艙裏吧,沒事不要再出來了。為師會盡快處理這件事的。】

鶴雲栎回到船艙,發現松松在門後等着他。他抱起松松:“早飯吃完了嗎?”

“吃完了,我吃了兩個大饅頭。會長高高。等我長大了,我來抱師父。”

弟子的可愛驅散了麻煩帶來的陰霾,鶴雲栎忍俊不禁:“那師父等着了。”

目送弟子離開後,應歲與坐回船邊:“你似乎幹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什麽意思?”

宇文佾感應到了有人來,是船上那個元嬰期修士,他很好奇對方是什麽人。但形勢比人強,為了不惹怒應歲與,他沒有輕舉妄動。

“白玉京掌印在親自帶隊搜捕你。”

“那又怎麽了?”

傷痛讓宇文佾的思考能力也大打折扣。

應歲與提點:“或許在為你所害的人中有謝卿眠重視的吧。”

宇文佾一愣,随後笑了起來。

如果真如他所想,那他就有生路了。

“想不到想不到,娘娘已經到了開始準備渡劫飛升的階段嗎?”

他善用毒,且只會用毒。

勝殊娘娘給他一掌,他自然要以毒術還擊。但他們的修為差距太大了,正常情況下,他的毒對勝殊娘娘來說就像被螞蟻咬了一口。

但如果,如果勝殊娘娘開始為飛升錘煉無垢之體那就不一樣了。

成仙是個非常漫長的過程,除渡劫之外還需要許多準備,比如悟道,比如将肉胎凡身錘煉成無垢之體。

錘煉無垢之體的順序分別為血、肉、骨,大成之後凡界的力量将再傷不得她分毫。

但與收益相對的是極為複雜且易失敗的錘煉過程。

他的毒雖不會危及娘娘性命,卻會污染她半成的無垢之體,讓她錘煉失敗。

當然,不是說失敗之後就再無機會。

但登仙極其講究機緣,錯失這次,下次是何時就說不定了。或許很快,或許永遠不會。

若事實果真如此,那娘娘要保住她的仙道,也必須要保住他的命了。

“我覺得你高興得太早。”應歲與冷冷打斷了他,并說破了他心中所想,“你在想自己可以用解毒之法,換奉天盟放了你。但你真覺得勝殊娘娘會答應嗎?”

掣雷山主一案的影響極大,全修界都盯着追查結果呢。

一旦勝殊娘娘為一己私利枉顧法理,那她過去數百年經營的公正道義将一夕傾塌,她希望修界更好的願景也會毀于一旦。

而勝殊娘娘的道心就建立在她過去所踐行的公理之上。一旦公理不存,道心産生裂隙,哪怕解了毒,她也登道無望。

所以于公于私,勝殊娘娘都不會為解藥放了宇文佾。

宇文佾的笑容漸漸消失,他幽聲感嘆:“那我至少能用自己的命,毀掉第一人的登仙之路。”

應歲與說的情況并不絕對,哪怕被抓住,他還可以在審判過程中尋找交涉的機會,只是這樣一來變數就多了。

不管經過如何,只有奉天盟放了他,他才會交出解藥。

“但有一個好消息。我打算救你了。”應歲與對自己的态度轉變給出了解釋,“為了獎勵你的表現。”

宇文佾了然。

應歲與确實不會平白無故告訴他重要消息。

只是,他這樣做又在圖什麽?

和勝殊娘娘有仇?

他看了一眼應歲與臉上熟悉的,充滿戲谑與惡意的笑容。

——應該是對官方與道義的報複。

這個人本質裏還是一個陰暗厭世的惡徒啊。

但應歲與的救助并不免費:“你依舊要以玄天鑒作為報酬。”

玄天鑒正是宇文佾上次借給應歲與,輔助他潛入伏魔塔的天階法寶。

這件寶物可以複制遇到的陣法,并逆向推演出破解陣。在天階法寶中也極為好用、稀有。

宇文佾沉默。

他可沒說過用來交易的那件天階法寶是玄天鑒。

不過應歲與明顯是揣着明白裝糊塗。

這就是他的要價,自己只有接受和不接受的選項。

“好,成交。”

交易達成,宇文佾以為應歲與至少會下來撈自己一把,結果他只伸下來一根竹竿。

“你為天階法寶提供的服務就是這樣的嗎?”

應歲與聞言就要把竹竿抽回去,宇文佾忙抓住。

爬就爬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看着傷口再度撕裂而痛苦不已的宇文佾,應歲與笑眯眯感嘆:“你這麽着急做什麽?我還說下去撈你的。”

宇文佾忍住沖上來的血壓。

不能動氣,不能動氣,氣死了應歲與就血賺了。

……

宇文佾被安置在了船頭的貨艙中。

有了應歲與提供的丹藥,他的傷停止了惡化,只是依舊很虛弱。

很快謝卿眠便帶人查到了這裏,因為應歲與在,他們沒辦法細查,只能粗粗探查一圈。

通過和謝卿眠短暫的言語交鋒,應歲與也更加确信勝殊娘娘出了問題。

是夜,鶴雲栎正在入定。

回到不化骨中休息的疫女突然出現在他床頭,并冒出了宇文佾的聲音:“你就是被應歲與藏起來的寶貝吧。”

他猛地驚醒,滿是忌憚地看着面前半透明的女子。

宇文佾的聲音又開始說話:“我感應到玄武皮在你身上。”

鶴雲栎一驚:他怎麽感應到的?

法器上有陣法?

不可能啊,玄武皮經過重新煉制,什麽陣法都不可能留存下來。

宇文佾一靠近船就發現了鶴雲栎的身上玄武皮的氣息。雖被重新煉制,但那

畢竟是,他自己的皮啊。

而同時他注意到發現應歲與一直在阻止他看到這個人的面貌。

真的保護得很緊啊。

這個人一定對應歲與很重要。

他教疫女識字的過程中,有通過疫女得知應歲與身邊一直跟着一個人,這個人很令疫女喜歡。

兩者相加,簡直讓宇文佾對鶴雲栎的存在好奇極了。因此今晚特地來“拜見”。

鶴雲栎不動聲色地移動了幾步,發現這個疫女雙眸木讷,沒有對他的位置變化做出任何反應。

他又弄出了一些聲音,依舊沒有反應。

看來宇文佾雖不知通過什麽方法“占據”了疫女的軀體,但并沒有獲得五感,也無法窺探到自己的形貌。

此外,聽宇文佾的言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和師父的關系。

意識到這兩點的鶴雲栎鎮定了許多:“我們并不認識吧,你找我做什麽?”

“和你聊聊應歲與的,秘密。”

“不用了,我想知道我會去問他。”

“我覺得這些應歲與不會和你聊。”為了避免再度被拒絕,宇文佾開門見山,“你看過十階丹藥的配方嗎?”

鶴雲栎不接話。

宇文佾自行說了下去,根本阻止不了他。

“十階丹藥最難的不是藥材,也不是煉制手法,而是它需要一縷……道意。”

鶴雲栎驚訝又好奇,但還是克制住自己沒有出聲發問。

“道意有三種來源:

一、修煉得來;

二、聖人誕生時,受其功德浸潤的天材地寶;

三、聖族血脈。”

其實第二和第三的道意都來源于聖人功德,但把四聖族和物相提并論不合适,便列為兩種,并一直沿襲了下來。

鶴雲栎了然。

怪不得之前師父說高純度的聖族血脈是上等材料。

他回道:“你想對我說他的破厄丹來得不幹淨?可奉天盟會嚴查每一顆十階丹藥的原料來源,既然他們沒有追究,就說明是合理的。”

“合理?”宇文佾輕笑,“你還是不明白道意有多罕見。

我們一條一條捋。

首先排除聖族血脈,你也說了,來源是‘合理’的;第二,排除受聖人功德照耀的天材地寶。上一位聖人誕生在十數萬年前,是四聖族中青龍一族的先祖。現在就算有它的遺物留存,會有人把它砸碎以提取道意嗎?”

這是買椟還珠的行為。

“那只剩一條:修煉得來。

但除了已經得道飛升的仙人和即将飛升的求仙者,沒人能分離道意而不影響修行。上一位飛升的是四千多年前的解黎劍尊,他僅留下三縷道意,最後一縷,已經被白玉京那位老丹聖用了。

應歲與是能憑空找出一縷沒有記載的仙人道意,還是說能打動某位悟道的大能,不要自己的修途,把道意抽出來給他煉丹呢?”

鶴雲栎不解:但破厄丹切切實實煉出來了啊!裏面的道意是哪來的?

宇文佾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問道:“他的本命靈劍是不是失蹤很多年了?”為了不給鶴雲栎反應的時間,他直接給出答案,“那縷道意就是他自己的。”

過于爆炸的消息使得鶴雲栎下意識接了話:“可他——”

“可他才三百多歲對不對?不對。”宇文佾糾正自己的說法,“丹成之時他還不到三百歲。你知道不到三百歲悟道,代表什麽水平嗎?”

鶴雲栎忍住,不再出聲。

雖說悟道主要看悟性,與修為深淺并沒有絕對關系,但若無足夠的修行體驗,就如無米之炊,是悟不出來的。

兩百多歲的修行閱歷就能悟出道意,這是——

“人類絕對不可能的水平。”他不說話,宇文佾便自問自答,“他絕不是普通血脈。而且,這樣的天賦就算放在四聖族中也屬罕見。”

鶴雲栎恍然。

如果是這樣,師父那近乎非人的天賦和學習能力就能夠解釋了。

但娘娘那邊又怎麽解釋?難道師父是娘娘和另一位聖族血脈的孩子?娘娘怎麽會和聖族血脈有孩子呢?

“你的師父,是聖族血脈。”

宇文佾突然說破了鶴雲栎和應歲與的身份。

鶴雲栎心下一驚,但還是強作鎮定,裝出一副被笑到的語氣:“師父?你以為我和他是師徒?”

應歲與特別擅長套話,鶴雲栎作為他的弟子,自然經常被套,中招次數多了,也漸漸對一些簡單技巧,尤其是突然襲擊,免疫了。

鶴雲栎的反應出乎宇文佾的預料,也讓他懷疑起了自己。

“師徒”的說法是根據年齡與修為蒙的。但如果不是,這人和應歲與又是什麽關系?

不但帶在身邊極盡庇護,還用玄武皮給他錘煉法寶。

如果關系不夠親密,一般人都不會做到這種程度,更別說應歲與了。

沒聽說應歲與生了兒子啊,而且,如果此人是應歲與的血脈,絕不會對方才的“聖族血脈說”表現得那麽淡定,畢竟這和自身息息相關。

莫非是小情人?

看不出來,老牛吃嫩草,玩的夠花啊!

——宇文佾如是感嘆道,渾然忘記了自己做下的某些舊事。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麽呢。”鶴雲栎模樣渾不在意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更想弄清楚信息真假的其實是你吧。這些話對我并沒有意義,我也不在意他的身世。你找錯人了。”

不管師父是什麽血脈,只要師父是師父就行了。

宇文佾不甘:“如果他是龍胤血脈呢?”

曾經為禍人間,被世人唾棄的遺族。這人哪怕對應歲與情深似海,也多多少少會因此産生嫌隙吧。

鶴雲栎抱怨:“你真的很不擅長聽人說話呢。”

他方才明明已經表明過态度了。

想要給應歲與挖坑,卻未能如願的宇文佾再度陷入懷疑——

他預估錯了?

這人并不關心應歲與?

但應歲與對這人的在意可是切切實實的。從軀殼到神識,每一處都用至寶保護得嚴嚴實實的,無法窺探。

否則他也不至于如此辛苦地靠語調和措辭猜測了。

難道是,單方面的情意?

如果猜測為真,那可真有意思。想不到啊想不到,應歲與也有今天。

貨艙的蓋板被揭開,宇文佾被迫脫出幻境。

只見應歲與居高臨下地站在貨艙口:“聊夠了嗎?”

壓抑且冰冷的殺意傳來。

他動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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