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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落荒而逃的江平野穿過五光十色的長廊,進入人聲嘈雜的酒館正廳。

肖楚在最偏僻的座位上招了招手,他把頭上那玩意染成了綠色,人群中一眼就能見到。

江平野快步走過去,什麽話也沒說,拿起桌上的酒倒進玻璃杯裏,看也不看地一口悶下。然後才長腿一邁,坐在了肖楚的旁邊。

“怎麽了這是——”大手一揮攬住了他的肩,“演得哪一出借酒消愁啊,小舅舅?”

江平野把他的手拍開,心想我能有多少愁,不都是你惹的。

二十分鐘前,他在季應家接到的電話就是肖楚打的。大外甥上輩子大抵是麻雀之類的物種,一天到晚咋咋呼呼,電話剛接通就扯着一把能招鬼的嗓子喊:“小舅舅!我重生了,重生在空無一人的酒桌邊,我空虛我寂寞我今夜無人相陪,現在急需一位善良帥哥來聆聽我的複仇故事。”

如果不是因為急于從季應家脫身,早在肖楚說第一個字時他就會毫不留情地挂斷。

江平野靠上柔軟的坐墊,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你哪來的那麽多話?”

“喝酒嘛!不說話的那叫什麽喝酒。”肖楚自顧自地拿着杯子和江平野的碰了一下,“我回去一打探,才知道林武那個王八蛋那天就躲在最後一間,估計動靜太大,知道我來找他算賬了,硬忍着沒吭聲。”

肖楚臉上的淤青消了一點,但還是帶着淺淺的印子。

江平野敷衍地“哦”了一聲。

“還好那位人美心善的大兄弟沒打算追究,不然林武那傻逼估計又要給我大做文章了。昨天和我另外兩個室友分析了一下,如果這事鬧大了……嗯,就那個誰,季應,如果他不肯善了,報了警或者找了輔導員,再被林武添油加醋地大肆宣傳一下,我的保研名額可能會被直接取消。”

江平野反問:“你才知道?做事之前不能帶點腦子?”

“我當時就想着先爽了再說,而且還準備了麻袋,沒打算讓人發覺是我做的。對了——”肖楚的語氣急轉直下,結結巴巴地問,“那個季應,你和他相處得還好嗎?”

“拜你所賜。”江平野冷冷地說,“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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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楚幹咳幾聲,也猜到了江平野的反應,起身可憐巴巴地坐到他的身邊,只沾了半邊屁股的座。

他雙手合十拜了又拜:“這次多謝小舅舅救我于水火之中,要麽今年過年我給你包個大的?還是說你想要哪把琴?衣服?我有求必應。”

江平野瞥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望裏面挪了一點座位。心想你不在我面前亂晃就是最大的禮物了。

“主要是我這張臉入不了人家的臉嘛,不然這個罪是萬萬不能讓小舅舅你受的,我肯定一馬當先、身先士卒、慷慨就義、英勇……”

江平野很想找個膠帶把他的嘴封上:“讓開,我自己去開個桌。”

“別啊小舅舅,那我們換個話題。”肖楚從褲子口袋摸出自己的手機,解了鎖點開相冊。第一張照片是一個挂在牆上的相框,裏面展着一張畫。畫中群鳥飛越青山,鲟魚躍入雲海,鹿影在林間穿梭,滿天月色之下,它們的半身又化成了淩亂的碎塊,像是交織而成的廢料棄物。左上角還有一行小小的題字——“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

江平野的名字正是出自這一首詩。他的母親希望他生如曠野,廣袤無際,雖有危機四伏,但最終會随高浪架空,奔騰入海,萬裏無阻。

這張作品的發表時間在季應認識他之前,題字也與自己沒有太多關系,可江平野還是不免心念一動。

“猜猜這是誰畫的。”肖楚笑嘻嘻地說。

其實根本不用江平野猜,相框的左下角就是作者的名字。細筆簽出“季應”二字,狂放、潇灑,不像他本人的氣質。

但名字下的專業赫然寫着“金融管理與實務”,原來他學的并不是藝術類的專業。

“我昨天去藝術系的白石大樓,剛進大門,就看到了牆上挂着這玩意,好像是兩年前的一個公益廣告大賽,還是省級的。讓季應一個別的專業的拿了特等獎,還堂而皇之地挂在院系大樓上,藝術系的人還真是有容乃大。”肖楚摸了摸下巴,評價道,“雖然我這人沒啥藝術細胞,但就是瞧這顏色,這魚,這鳥,這鹿,這盤子大的月亮,他還真有兩把刷子。”

肖楚話糙理不糙,就是沒什麽文化,有點煞風景。

“不過蠻奇怪的,為什麽他畫得這麽好,卻學的金融。不會是有什麽隐情吧?”

江平野問:“你覺得有什麽隐情?”

“比如說,家裏是開公司的,需要他回去繼承家業,所以強制他不允許他報藝術類的專業,必須學金融,畢業後就空降當總裁。”肖楚說完,還回味了幾遍,為自己優秀的推理能力折服,“又或者,家裏不讓學,覺得文化課才是正道,但礙不住他的叛逆與熱愛,只好苦哈哈地私下偷偷來。你覺得會是哪一種?”

其實依照江平野以往的行事風格,他不該好奇這個事。就像他其實也沒學成音樂一樣,季應沒學成藝術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因為很難有人真正沿着自己年少時熱愛的那條路往下走,遺憾才是常态。

但遺憾歸遺憾,江平野并不認為沒有學成音樂對他造成了什麽影響。有些東西是刻在骨子裏的、壓抑不住的,哪怕走的不是正統的路,他的天賦與能力也有目共睹。

“你不是也因為大小眼所以沒過飛行員的面試?”江平野阻斷了自己順着肖楚話語往下飄蕩的思緒,“為什麽這麽關心他?”

“我哪是關心他啊,我是關心你啊小舅舅。那天晚上我回去就在各大平臺吃了各種那個圈子的瓜。什麽《網戀男友讓我割肉旺夫》、《1個老公不夠,但2個正好》,吓得我一晚上都沒睡着,怕他詭計多端把你吃幹抹淨了,那我明年真的是沒臉回去見外婆。”說着,肖楚還假裝黛玉垂淚一般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淚。

江平野掃過肖楚頭頂上又青又翠的綠毛,不是很相信“一晚上沒睡好”這個說法。

他嫌棄地說:“還是先把你腦子裏的那些亂七八糟東西摘幹淨吧。”

“但其實我去找金融系的人打探了一下季應,都說他人挺好,平時也很好說話,唯一的缺點就是不太愛和本專業的人來往,這麽多年也只有一個比較熟的朋友。可能搞藝術的骨子裏都有點遺世獨立的清高。”肖楚一邊說着,一邊捏了個開心果塞進嘴裏,嘎巴嘎巴地嚼碎了,又想給江平野剝,“多吃幾個開心一下,我每天晚上都會為你祈禱,希望這該死的一個月快些過去。”

桌子上的酒很快就見了底,肖楚被打發去了吧臺,順便再多點幾個下酒的小菜。旁邊搗亂的人一消失,江平野的手幾乎是不受大腦控制地點開了搜索欄,在上面輸入下“季應”的名字。

搜索結果很快跳轉出來。第一條便是那個公益廣告的設計比賽,在下面還有一些國風妖靈、星際科幻主題的原畫大賽,更早的——按照時間推斷應該是季應高中時期,也有幾條藝術競賽的記錄。

鏈接裏有季應獲獎的作品,比肖楚手機裏拍出來的還要震撼。鮮明的色彩和耳目一新的搭配,成熟的筆觸配上天馬行空的腦洞,江平野甚至可以想象出季應畫畫時的模樣。

季應的雜物室裏堆放着很多“人形社”的紙箱,或許是買來參考形體用的。江平野不太熟悉這個領域,但看起來季應依舊在那條道路上蹒跚前行。

他之前說自己還有幾張商稿沒畫,因為手受傷被迫暫停了,不知道需不需要付違約金。

江平野想着,屏幕已經切換到和季應的聊天頁面上。他和季應不怎麽在微信上交流,雖然私下裏的交流也不多,聊天窗口就像個通知欄,不過是對方發一句“明天四點見”,他回一個“好”。好像話不投機,不願多說的陌生人。

但江平野确實不知道能聊些什麽。餘光裏瞥見肖楚加好菜往這邊走來,便打算關了手機。正打算動作,就發現聊天框裏突然跳出一條新的消息——

【hyun:阿野,事情解決完了?】

【hyun:你走得太快,它沒玩夠,不太開心了。】

【hyun:[圖片]】

江平野點開圖片,黑色的小蛇耷拉着橢圓腦袋,在木屑上縮成了一團,木屑覆蓋了它大半的身子,只有一雙豆大的眼睛,有些委屈似的看着鏡頭。

【Y:抱歉】

他剛回了兩個字,就見季應又發來了一條語音。本想着轉成文字,但不知怎麽地點錯了地方,溫柔的嗓音頓時從手機話筒裏傳了出來。

季應說:“它問你,下次有空,還能來我們家玩嗎?”

肖楚手上的瓜子撒了一地。

“這就是你說的……不好啊?我怎麽覺得有點豬突猛進的意思呢——”

作者有話說:

此時一位直男受到了沖擊。

文裏提到的兩個書名號裏的內容都是B站一個叫花小雕的up的視頻,蠻有意思的,感興趣的話可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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