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章

第 14 章

半日游湖賞花，歸途已是向晚。

馬車達達，不急不緩。

連城閉目靠坐，一手輕抵胸前，以緩解傷處的隐隐作痛。

“怎麽？身子不舒服？”李沐看在眼裏，問他道。

“無妨。”

“是我大意，你傷初愈，不該出來這麽久，若是牽動傷口，就得不償失了。等回去府上，我叫太醫過來看看。”

餘晖映入車簾，照在李沐的臉上，連城看着他一雙澄澈眼眸，目露關切，望向自己。

若無深仇舊恨，李沐這人，倒也不算壞。連城沒答話，一念閃過。

正在走神之際，馬車驟然急停，車內搖晃的厲害，連城身子一傾，不受控地靠在李沐身上。

“你沒事吧？”李沐伸手扶住他肩膀，這麽一來，倒像是攬他入懷一般。

連城擡眼，眉心鼻翼與李沐正相對，近到不能再近了，他心頭一慌，連忙直身掙開，連連搖頭。

回程确實要途經一小段山路，但并不算崎岖，不至于這般颠簸。

李沐沒察覺連城的面色緋紅，扯開簾幔，高聲問道，“何事？”

“九爺，前面好像有人攔路。”下人回道。

“攔我的路？”李沐蹙眉冷道，“沒長眼麽？”

Advertisement

“九爺息怒，屬下這就去看看。”

此時斜陽落盡，天邊只剩一道殘紅，墨染似的夜暈吞沒着山巒霞光，明滅一剎，風随影動。

“前面是何人，膽敢阻攔懷王的馬車，還不趕緊讓開！”李沐的家仆話一出口，一支翎羽箭飛過，當即射穿了他的顱骨。

“九爺小心，有刺客！”車上另一家仆遠遠看着人中箭倒地，連忙對着車中高喊。

與此同時，漫天箭雨朝着李沐的馬車洶湧而來。

李沐聞聲一瞬，一支箭已斜穿簾幕，向着連城的身前直直飛來。

千鈞一發，連城正要出招抵擋，卻被李沐一把環住肩膀，“當心。”

趴在他肩頭的一瞬間，連城分明感受到他軀體的微微顫動和一聲幾不可聞的悶哼。

未及連城多問，李沐一手已拔了佩劍，一面護着連城，一面抵擋四面來襲的羽箭。

車內局促，躲閃不易。

随着一道劍光橫掃，近身的羽箭連同馬車車身，都被攔腰劈開。

李沐帶着連城騰空而起，沖出馬車，避過萬千箭雨。

落身一刻，四面逼近的黑衣人多達數十個，手握金柄橫刀，招招奪命的架勢。

“官刀。”李沐若有所思，冷冷笑道，“原來是逸王的人。”

黑衣人不語，蜂擁而上，刀凜刃寒。

李沐将連城護在身後，只道，“跟緊我，不會有事的。”

夜尚未黑透。

連城無聲看着他的脊背，左側靠近後心的地方深深沒入一支箭，是剛剛在車上替自己擋下的，白袍透出的血色輪廓在夜裏并不刺目，只是随着他揮劍應敵而不斷擴散，由最初的一塊紅斑變成淋漓浸染的一片。

不過這箭傷似乎并不影響李沐殺人的本事。幾十個刺客無一不是高手，連城不敢保證自己在身體無恙的情況下，能否安然脫身。

反觀李沐，劍招精湛，以一當百，快到目不暇接，他身前倒下的人越來越多，大多數是一招斃命。

若連城不在，他進退自如。可如今，他無法帶着受傷的連城以輕功脫身，硬戰之際，還要分出精力保護連城。如此一來，哪怕再厲害的人，也是分身乏術。

果然，李沐稍有不慎，左右糾纏的刺客就會在他身上留下一道斫傷。

連城定定地看着，沒想要出手。他知道李沐有本事解決這些人。只是，就這樣袖手旁觀，李沐一定會受更多的傷，流更多的血。

想殺他的人，還真不少。連城想着，心裏沒有同情，一絲也沒有。

濃濃的血腥味籠罩着四周，他忍不住擡手，輕掩口鼻。

終于，月挂樹梢之際，他看見李沐一劍刺穿最後一個刺客的心髒，收劍入鞘，回身望着他的臉，微微喘息，急着問道，“有沒有受傷？”

連城看着血跡斑駁的李沐，将手放下，搖了搖頭。

“你怕血？”李沐有些驚訝。

“算不上怕，只是厭惡。血腥味聞多了便要嘔吐不止。”連城答。

李沐無奈笑笑，“是我連累你了。”

馬車已毀，下人殒命。好在亂箭之中，尚有一匹馬活着。

李沐斬斷馬車和馬身上的繩索，摸了摸白馬的耳朵，俯身上馬，接着向連城伸出手。

“馬車是坐不了了，只能騎馬回去。你将就一下，好在路不算遠。”

雲淡風輕的外表下是一絲難掩的疲憊。将手遞給他的一刻，連城察覺得到，他傷得并不輕。

白馬縱騁在月色之下，冷冽的夜風呼嘯耳畔，李沐持缰策馬，兩臂繞在連城身側。

連城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李沐溫熱的胸膛抵在背後，連同拂在頸側的喘息，莫名的心也跟着加快了跳動。

夜色漸濃，山路難辨。

連城有種錯覺，李沐的呼吸聲變得有些急促不穩。

可馬蹄聲依舊。

忽然之間，随着缰繩的驟然松弛，身後的人重重摔下馬去。連城一驚，随即拉緊缰繩，制住了馬。

原來并不是錯覺。

連城翻身下馬，只見李沐眉頭緊蹙，一手撐起身，另一只手吃力地去尋背後的羽箭。

“你做什麽？”連城問時，李沐已經将背後的箭生生拔了出來，一聲未吭，血滴四濺。

他看了一眼滴血的箭頭，只道，“這箭上有毒。”

“有毒？”連城一愣，接着看到李沐吃力地坐起身，一手按在胸前，運功調息，不一會，額間汗流如注，随之吐出一大口血來。

連城知道他這是用內力将入了經脈的毒血強行逼出來，若換作常人，恐怕毒已入髓。除了戚如晦，連城再沒見過內力這般深厚的人。

李沐緩了片刻，從身上摸出把龍鱗紋鞘的匕首，遞到連城手上，“幫我個忙。”

“什麽？”連城不解。

“幫我，把中箭處的皮肉……剜下來。”

說話之間，李沐狹長的眼睛已些許迷蒙，聲音愈加微弱。他餘毒未清，就這麽拔了箭，傷口流血不止，若不剔除染了箭毒的腐肉，再好好包紮傷口，十有八九會死。

可惜，連城并沒有想要幫他的意思。

他冷眼看着倒在地上、陷入半昏迷的李沐，心道，不親手殺你，已是仁至義盡。救你，絕無可能。

堂堂懷王李沐，命喪在這荒山野嶺，屍骨任豺狼野犬啃食幹淨，也算是個不錯的死法。将那把龍紋匕首扔在地上，連城起身，決意離去。

“……阿勳。”

連城聞聲，心頭一顫。

他停下腳步，回過頭，躺在地上的李沐神智漸失，口中仍輕輕呢喃，“……別怕……阿勳……我撐得住，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