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心疼
心疼
次日寅時,宜錦在皇極殿的後廚準備早膳,她知道蕭北冥素來不喜甜食,于是便想着做些肉糜,伴着熱乎乎的湯,入胃即暖。
先将生肉剁好,放入粗鹽,胡椒粉,豬油腌制片刻,然後取白面一兩,鹽少許,如落素面,水滾後放入肉碎,白面,小火慢炖半個時辰。
宜錦很快肉羹便煮好了,再撒上蔥花,點香油,封入食盒。
她攜着食盒到內殿時,隔着紫檀松竹刺繡屏風,蕭北冥正在更衣,古銅色的胸膛半露在外,若隐若現,他正旁若無人系着裏衣。
宜錦忙僵硬着背過身去,方才的畫面仍舊殘留在她的腦海中,連他胸膛上蔓延至腹部的傷疤都歷歷在目。
她覺得面頰有些發熱。
蕭北冥自顧自地更完衣,洗漱後便坐在食案前,宜錦忙傾身布菜。
就在這間隙中,他的目光無意識落在眼前人的身上,宜錦今日穿了一件水紅色對襟旋襖,下身是海棠色長裙,行動間愈發顯得腰身纖細,嬌俏柔美,杏眼微垂,眼尾的淚痣卻平添幾分生氣。
直到熱氣騰騰的羹湯端上來,蕭北冥才回了神。
他想起昨夜寝衣上那只鲲,但終究沒問出口。
若她不是那人呢?
蕭北冥向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宜錦見他不動筷,便提醒道:“陛下,要趁熱食用。”
蕭北冥擡首看她一眼,她的眼睛是柔和的琥珀色,與他對視了一瞬便很快低下頭。
蕭北冥知道她并非自願回到皇極殿,一切不過是因為那日的交易,他冷淡道:“如你所願,朕免了駱寶的禁足,今日也命邬喜來攜太醫去長信侯府看診。”
宜錦有些錯愕地擡起頭,只看見帝王冷硬的側臉,他垂着眼眸,長睫處留下一片陰影,顯得冷漠不可接近。
她以為蕭北冥能同意送銀兩出宮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可他竟然還派了太醫去給薛珩看診。
宜錦實在不知如何答謝他,他似乎什麽都不缺,而她所有,也皆是他給予,她能說出口的,也只有一句:“謝陛下恩典。”
蕭北冥望着香氣萦繞的肉羹,卻沒了胃口,他站起身來,掃了眼一旁的青山玉泉,淡淡蘭香的氣息令他更加清醒幾分,“記住當日你說過的話。”
話罷,他竟不敢看她的神情,便向殿外走去。
宜錦明白他話中的意思,蕭北冥這是在告訴她,讓她歇了出宮的心思。
從她決定求他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做好了接受一切的準備。
*
殿外,邬喜來才從長信侯府回宮,安排好了上朝的辇輿,候在外頭等着回話。
辇輿緩緩移動着,邬喜來卻察覺陛下的心情不太好,他斟酌措辭,回道:“陛下,奴才攜謝太醫去了長信侯府,侯府如今當家的是柳氏,柳氏百般阻撓太醫診治,稱小公子得的是急症,怕傳染他人。”
“薛珩幼時因高熱燒壞了腦袋,一直癡癡傻傻的。他雖外貌生得俊朗不凡,但言談舉止卻如同八歲孩童,長信侯竟也對這個嫡子不管不顧,任憑侯夫人磋磨。太醫雖開了藥,奴才也送了銀子,但恐怕長此以往,小公子終難自保。”
元配所出的嫡長子被如此苛待,當爹的卻不聞不問,也實在是世間罕見,邬喜來不由嘆息一聲。
從前他對宜錦多有不喜,怕她受太後挑撥對陛下不利,但如今到侯府一看,便知從前姐弟倆在侯府生存有多不易,心裏反而對這姑娘多了幾分憐憫。
蕭北冥對此卻并不感到意外,倘若長信侯薛振源真的疼愛女兒,當初便不會冒險将宜錦許配給靖王做側室,更不會讓她在罰沒入宮後過得如此艱辛,小心翼翼。
而薛珩這個弟弟,非但不能幫她擺脫困境,反而成為她的軟肋。
可薛珩什麽也不用做,便能占據她的關心。
蕭北冥輕輕撫着手上的玉扳指,閉目沉思,半晌,他冷聲道:“派人盯着,只需讓薛珩活着就行,侯府的家務事,不必插手。”
邬喜來在那一瞬便明白了帝王心術。
*
臨近年關,各地官員的奏折無非是禀明政績,歌功頌德,一衆大臣也罕見地消停了不少,早朝竟意外的和諧,只除了太後的兄長章琦。
鎮國公章琦官至五軍都督府左都督,章家百年世家,在太|祖時便有從龍之功,第一任鎮國公更是配享太廟,賜丹書鐵券,且與燕京幾大世家均有姻親,靖王在世時,章家如日中天,門庭若市,車馬喧嚣。
如今沒了靖王,章家與新帝不合,聲望漸不如從前。但正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仍舊不可小觑。
章琦從姐姐章太後處得知新帝所為,心中又驚又怒,怕蕭北冥秋後算賬,清算國公府同前靖王勾結的事。
新帝與太後并非親生母子,絕不會再扶持章家,既然遲早都要對上,他也不想讓這個暴君太痛快,想起近日這暴君恐怕為軍饷之事而頭疼不已,他便執笏啓奏道:“陛下,臨近年關,鎮守北境的軍士卻仍舊處在苦寒之中,臣奏請從戶部另撥錢款,讓軍士們過個好年。”
這奏議看似合情合理,可今歲是蕭北冥登基為帝的第一年,改元也不過才半月有餘,大燕在這一年裏,經歷了旱災,兵亂,易主,國庫并不充盈,若允了這條奏議,其餘各州的守軍也當一視同仁,而今歲的稅收遠遠不夠這項支出。
蕭北冥卻并未急着回絕,反而對戶部尚書蒲志林道:“蒲大人,你如何看?”
戶部幾個官員面面相觑,國帑有多少餘錢,又有多少虧空,沒人比他們幾個更清楚,蒲志林昨日皇極殿議事,便知陛下是要與他唱雙簧,心中有數,極力配合,回禀道:“陛下,今歲幾個大州幹旱,都降了賦稅,再加上兵亂,國庫實在無力勞軍。”
鎮國公章琦仗着自己是太後兄長,在外橫征暴斂,國公府幾經修繕,如今豪奢程度堪比大內,章琦在他眼中不過是蠹蟲一只,也是時候該出出血了。
因此,他出列進言道:“陛下,臣聽聞章大人家財萬貫,底蘊深厚,上月修繕府邸便花費黃金萬兩,不如由章大人帶個頭,臣等願意募捐,犒勞北境的将士們。”
章琦聞言,氣得鼻子都差點歪了,蒲志林這厮不安好心讓他帶頭募捐,屆時騎虎難下,他還要捐的最多,否則擡不起頭,最憋屈的是,捐錢的是他們,到時候軍士們感念的卻是皇恩。
他剛想出言婉拒,卻見蕭北冥看着他,神色頗為欣慰,“蒲愛卿所言甚是,既然章大人如此心系邊疆戰士,此事就交給章大人來辦,凡是參與此次募捐的官員,朕都會頒布诏令嘉獎,立功德簿。”
章琦一肚子話憋在肚子裏只能咽下,四周與宰執段桢交好的那群文臣舌燦蓮花,都贊揚他的仁義之舉,他面上扯着笑臉回應,心裏卻怄得要死。
段桢見殿上事态發展,唇角含笑,他巋然不動,只因陛下計謀過人,根本不需要他人出手,但若能讓章琦不快,他倒是不介意添上一把火,于是笑道:“國公大人微言大義,實在令臣欽佩至極,微臣家中雖環堵蕭然,也願追随國公大人獻出家中所有財産。”
章琦深知段桢寒門出身,向來與他這世家出身的不對付,被皇帝擺了一道已經夠心塞,再被段桢一激,臉色已經黑如鍋底,卻仍咬牙道:“段大人傾其所有只為百姓,才是章琦應當欽佩之人。”
薛振源向來以章琦馬首是瞻,瞧見章琦吃癟,他也不敢出聲,段宰執素來處事圓滑老練,令人如沐春風,這是頭一次與章大人對上,他心驚這是不是意味着新帝決心開始清算靖王餘孽?
他打算散朝後詢問一二,卻猛然聽見邬喜來道:“戶部都給事中薛大人請留步。”
薛振源驚懼萬分,他不過一個正七品的小官,就算留下議事,也應留蒲志林才對。
蒲志林瞧了薛振源一眼,想起當初先帝一駕崩,薛振源就将自己的女兒送與靖王做妾,賣女求榮,一時心中也只剩鄙夷,也不願再提點他,只甩袖離去。
薛振源下朝後由邬喜來引着朝皇極殿去了,除了之前承襲爵位進宮謝恩,他這輩子進大內的次數屈指可數,此刻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陛下找他所為何事。
*
皇極殿內,宜錦正烹着七寶茶,如今她已将火候掌握得極好,又做了鹹口的茶點,只等蕭北冥回來。
蕭北冥入了內殿,宜錦替他褪下落了雪的大氅,她能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柔聲道:“陛下喝杯茶暖暖身子,茶果也熱好了。”
蕭北冥随口應了一聲,才将視線從她身上轉移下來,他随意坐在書案前,發現之前那張繡了鲲的坐墊又被放回原處。
他捏緊了茶盞的杯壁。
這張坐墊,初時他因下藥一事生出怒火,命邬喜來處置了,顯然邬喜來并未聽從他的命令。
但他如今竟對這事生不起絲毫怒意,甚至在他心中,慶幸這東西未曾被毀去。
他将茶水一飲而盡,問道:“你可知,薛珩在府中病入膏肓,而長信侯卻對此不管不問?”
話罷,他站起身,緩緩行至她身側,烏黑的眼眸像是被霧氣籠罩,瞧不出真實的情緒。
她正在替別人擔心,臉色煞白。
蕭北冥的視線從她瑩白的面龐上移開,“薛宜錦,從前你在府中,也是這樣軟弱嗎?”
宜錦的神情在那一刻變得怔然。
陛下沒說錯,她确實軟弱。
不敢搶回母親的遺物,不敢和繼母所出的兄弟姐妹發生矛盾,不敢幫宜蘭拒絕與陸寒宵的婚事,甚至連阿珩受了委屈,她也不敢替他撐腰。
這是宜錦第一次沒有反駁他的話。
蕭北冥卻沒有再開口嘲諷,他緩緩走近,徹底将她的身影蓋住,就像是他有一雙羽翼,能為她遮去一切風雨。
他凝視着她,又問:“你的隐忍與退讓,是否換來你想要的結果?”
宜錦對上他那雙幽深的鳳眸,咬着唇搖了搖頭。
她曾經牢牢記住母親臨終前的囑托,萬事以和為貴,只要宜蘭和阿珩平安順遂,無病無災。
可是如今,宜蘭并不順遂,阿珩也病入膏肓。
所有的一切,與她所願背道而馳。
宜錦低着頭,眼中有溫熱淚意。
蕭北冥下意識地伸出手替她撫去那滴淚,指尖尚未碰觸到那滴殘存的淚,卻已生出一種灼熱之感。
就在觸碰之際,他卻仿佛忽然清醒了,緩緩将手收回,對上宜錦帶着淚光的眼,顯得有幾分僵硬,半晌,只扭頭道:“薛宜錦,弱者見欺,你是禦前的人,只要不作奸犯科,可以做任何往日不敢為之事。”
他明明仍對她有怨,但見到那滴淚痕,卻只剩一種莫名的後悔與沉悶。
後悔自己方才所說的話讓她傷心了。
宜錦眼底泛着水色。
她已經許久許久沒聽過這樣的話了。
即便是她的親生父親薛振源,也只會勸她,知知,忍一忍就過去了,為父日後再給你找更好的……
母親的遺物,玉暖塢,宜蘭的婚事,阿珩的安康,包括她自己的幸福,都因這一句“忍一忍就過去了”通通成為了犧牲品。
忍一忍就真的過去了嗎?
有一個聲音在心底最深處告訴她,她過不去。
那些被她刻意遺忘卻未曾愈合的傷疤,在午夜夢回時會隐隐作痛。
她第一次沒有避開他的目光,問道:“若陛下是奴婢,會怎麽做?”
蕭北冥神色平靜,那雙墨色的眼睛注視着她,道:“倘若一無所有,也無人庇護,那就索性做一塊赤|裸的頑石,以石擊物,最壞的結果,無非是同歸于盡。”
有時人活在這世上,往往是看誰更豁得出去。
他說得那樣淡然,就仿佛死亡在他眼底不過區區一小事。
宜錦看着他的神情,卻忽然意識到,這話不僅是在說她,更是在說他自己。
他一生下來就被生母厭棄,被太後當做手中籌碼,先帝也厭惡他,後來又殘了腿,許多人盼着他死,從一無所有之人到成為大燕之主,他就像他口中那塊赤|裸的頑石,無人為他遮風擋雨,所有的苦難惡果,只有自己承受。
誰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度過那段黑暗的時光。
與他的經歷比起來,她所承受的不過是九牛一毛。
如今,宜蘭遠嫁,阿珩病重,柳氏在侯府一手遮天,再沒有比這更糟糕的處境,她還有什麽可怕的呢?
蕭北冥見她神情,便知她已将他的話放在心上,方才那話,他有意說給她聽,只是想要她不必有諸多顧慮,想要她往後不必畏首畏尾。
可他蕭北冥,不是什麽風光霁月的人物,更不是她口中所說的良善之人。
他只想讓她明白,她所能依賴的人,不會是駱寶,不會是宋骁,不會是薛珩,更不會是長信侯府所謂的血親。
她能倚靠的,唯他而已。
他就是這樣卑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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