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舊事

舊事

自駱寶因宜錦之故遭鞭笞,她還未得空探望,心中也只有愧疚,出了內殿,她順道去東耳房一趟。

她到時,駱寶正卧榻歇息,他瘦瘦小小一個少年,蜷縮在被褥之中,竟瞧不出多少起伏,怕将他吵醒,她輕手輕腳将手中食盒放下。

駱寶卻在這時睜了眼,他看見宜錦,便掙紮着要坐起來,“宜錦姐姐,你怎麽來了?”

宜錦讓他好好躺着,“是我當時思慮不周,害你被責罰,你傷口可還疼?”

駱寶忙搖了搖頭,嘿嘿笑道:“有師傅替我說情,他們根本沒用力打,這裏頭門道可多了,我身上一點傷都沒有。姐姐你別擔心我。”

宜錦見他活力十足,一顆心也放下了,便催促他将食盒中仍舊溫熱的蛋羹用下。

駱寶聽話,蛋羹入口軟嫩絲滑,帶着蔥香,鹹淡适口,他邊喝,邊道:“姐姐,以我之見,陛下這番并不是真心要罰我,只是想借故讓姐姐回皇極殿,其實是舍不得姐姐。”

宜錦見他明明是個少年模樣,卻一副老成,有些好笑,“你還是個孩子,懂什麽舍得舍不得?陛下想要什麽樣的姑娘都有可能,但絕不會是我。”

她低着頭,朱唇緊抿,眼睫微顫。

她出身靖王府,又曾侍奉太後,蕭北冥最初留她在身邊,也只是為了羞辱太後,羞辱已故的靖王。

駱寶聽她說自己是個孩子,有些不高興,他雖然比宜錦年紀小些,但那并不代表他什麽都不懂。

“姐姐,陛下登基至今,雖朝臣幾次三番催促立後封妃,但陛下從不理睬,也從未對其他女子有何特殊之處。唯獨對姐姐,實在太過異常。就說當初下藥之事,若換了常人,恐怕早就發落慎刑司審問,可陛下只是叫姐姐去了皇極殿,這與他向來性情不符。”

話罷,駱寶兩口将蛋羹用完,放了空碗回食盒。

宜錦默不作聲地将食盒收拾好,只是摸了摸他的頭,“你好好休養,別胡亂揣測陛下的心思,我們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別的事,也不要多管。”

駱寶見她不喜自己提那些話,也住嘴不提了。

時候不早了,宜錦想到愆陽殿中蔡嬷嬷無人照拂,不知這會兒用飯了沒,她究竟有些不放心,說了兩句同駱寶告辭,便朝愆陽殿去了。

*

正過了晌午,陰沉沉的天卻沒肯施舍一縷陽光,飛雪帶着刺骨的寒意盤旋而下。

愆陽殿畢竟有了歲月,有一處屋頂受不住經冬的風雪,漏了幾片瓦,外頭下大雪,裏頭下小雪,芰荷便來此處幫蔡嬷嬷修補屋頂。

她爬梯子上去,才将磚瓦砌實,裙擺處沾了雪水,濕漉漉緊緊粘着腿,下梯子倒有些不便。

宜錦遠遠瞧着,心懸了起來,還沒等她快步趕到地方,便瞧見那廊檐下已然站了一個魁梧的身影,她認出這是宋骁,停住了腳步。

宋骁就站在廊檐下,注視着那個緩緩爬下梯子的身影,仿佛若有什麽不測,他立刻就能接住她。

芰荷毫無知覺,她小心踩着梯子下來,等腳落在地上,胸腔裏那顆怦怦亂跳的心才安穩下來。

轉身瞧見宋骁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卻忽然一驚,忙行禮道:“見過宋大人。”

宋骁只道:“姑娘不必多禮。”

芰荷微微一怔愣,在這宮裏,上位者對下位者從來都是直呼其名,沒有如此客氣稱姑娘的,她謹慎道:“大人客氣了,叫奴婢芰荷就好。”

宋骁卻道:“多謝你替我阿娘修補房頂。”

芰荷腦子才開始轉過彎來,她睜大眼睛,落在宋骁眼中頗有幾分可愛,“宋大人的阿娘,是蔡嬷嬷?”

宋骁颔首,解釋道:“當初因家中貧困,阿娘進宮做了陛下的乳母,多年之後,陛下又機緣巧合之下救了我性命,于我有恩,我也因此得以與阿娘相認,只是她如今糊塗得厲害,有時認不出我。”

芰荷不知說些什麽才能安慰眼前人,只道:“宋大人,只要你們母子二人平平安安,朝夕相處,嬷嬷一定能認出你的。”

宋骁只聽屋中蔡嬷嬷咳嗽,遲疑猶豫了許久,只将手中的藥遞給了芰荷,道:“阿娘每次見我,總不太愉快,還勞煩姑娘替她煎藥,日後必有重謝。”

話到此處,芰荷也猜出母子之間興許有什麽難言之隐,她向來善解人意,也不願觸及旁人傷口,只接下他手中藥材,“上次宋大人提點,奴婢和姑娘還未曾答謝,不過是熬個藥,舉手之勞,宋大人放心就好。”

宋骁默了默,當日他也沒有幫上薛姑娘的忙,眼前這個姑娘,面龐圓潤,一雙瞳仁清亮到令人不敢直視,笑起來兩個酒窩好看極了。

他覺得太過冒犯,收回目光,再次答謝後告辭,芰荷的注意力很快就從他身上移開,瞧見宜錦的那一瞬間,眼睛都亮了起來。

芰荷幾乎是快步走到宜錦身側,“姑娘,你終于回來了。你久久未歸,恰巧碰到蔡嬷嬷的屋宇漏雪,便替嬷嬷修繕一番。”

宜錦握住她軟乎乎的手掌,柔聲道:“你啊,幫嬷嬷是好事,但一個人爬梯太過危險,若不是有宋大人在底下看着,出了事可怎麽是好?”

芰荷愣住了,“姑娘說,方才宋大人一直在此處?”

宜錦點頭,她彎腰替這丫頭将弄濕的衣裙擰了擰,邊說道:“宋大人上次肯提點,許是有你的緣故。你可記得,你從仁壽宮到直殿監時,便是由他護送而來?”

芰荷記起來了。

初見宋骁時,他雖長着一張玉面書生樣,但面無表情,氣質可怖,但卻肯在她哭泣時遞給她一方帕子,人不可貌相,大抵如是。

宜錦看着生氣勃勃的芰荷,十幾歲的女孩子,像是初春時綻放的桃花,嬌嫩嫩的在枝頭,風吹過便能聞到芬芳。

若芰荷沒有随她入宮,這會兒也許已嫁做人婦,過着簡單幸福的日子。

她能看出,宋骁待芰荷比待旁人要親和,若兩人日後有緣,許能成一番佳話。

宜錦思緒回籠,囑咐道:“我去後廚做些膳食,你也烤烤火,身上濕漉漉的,當心着涼。”

芰荷提了提手中的草藥,“剛好也要給蔡嬷嬷熬藥,我同姑娘一起。”

兩人自去了後廚,蔡嬷嬷正喂那只叫阿鲲的雛鷹,不知是不是宜錦的錯覺,這只雛鷹體型仿佛大了一些,通體黑白相間的羽毛顯得瑩潤有光澤,一雙漆黑的鳥目注視着她,鳥喙微動鳴叫了幾聲。

宜錦走過去,試探性地撫了撫雛鷹的腦袋,雛鷹不叫了,只是用腦袋蹭了蹭她的掌心。

宜錦深感萬物有靈,她用箸挑了塊魚肉,阿鲲歪着腦袋看了她一眼,邊眨眼邊迅速将魚肉吞咽而下。

蔡嬷嬷瞧着高興不已,微微沙啞的嗓子也因興奮清亮了幾分,“阿鲲這是認得你了。”

話罷,她想起了什麽,卻又開始難過,“陛下向來不喜阿鲲,阿鲲養了一只雛鷹,頗通靈性,但卻被二皇子搶了去,那雛鷹很快便丢了性命,自那以後,阿鲲再不養鷹。我……我本想替他養一只,在他生辰時送出,可偏偏出了那事,他恐怕再不願見我……“

蔡嬷嬷想到往事,眼淚漸漸流了出來,抽噎不止。

宜錦忙拿出帕子替她擦拭眼淚。

蔡嬷嬷口中的陛下應當是先帝,那時的二皇子應是蕭北捷,當年蕭北冥曾豢養一只雛鷹,但那只雛鷹卻被蕭北捷搶走玩弄至丢了性命,嬷嬷想替他重新養一只,卻又說他再也不願與她相見,其中必有緣故。

宜錦見蔡嬷嬷情緒漸漸穩定,才問道:“嬷嬷可否告訴奴婢,阿鲲為何生你的氣?他并非絕情之人,若知道他為何生氣,才能想法子求得他原諒。”

蔡嬷嬷用僅剩的那只眼睛注視着宜錦,似乎在确認宜錦是否是可信之人,她記得,曾在阿鲲的畫中見過一個小姑娘,同宜錦長得極像,因此天然便有了幾分信任。

她終于肯開口,似乎回想到極其痛苦之事,她捂住了那只完好的眼睛,任淚水滑落。

“當年……都是我的錯,皇後娘娘稱找到了我失散多年的親子宋骁,并以他性命威脅我在阿鲲的戰馬上動手腳,我……我心亂如麻,依她之言照做,害得阿鲲斷了雙足,險些去了一條命。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自戳雙目,他攔下了我,也并未懲處,只說此後再不會與我相見。”

蔡嬷嬷搖了搖頭,幾近絕望,只喃喃道:“他不會原諒我的……不會的。”

宜錦握着蔡嬷嬷的手,話及此處,一切便都有了解釋。

蔡嬷嬷明明是陛下乳母,卻偏居一隅在這廢棄的愆陽殿度日,蕭北冥也從未來此處探望。

若換做她是蕭北冥,身邊唯一至親至信的乳母卻背叛了自己,無論是否被迫,殘了的腿卻永遠也無法恢複如初,她也無法輕易原諒。

她知道,蔡嬷嬷每一日都在忏悔,愆陽殿中蕭北冥幼時舊物皆由蔡嬷嬷親手擦拭,從不假手他人。

她腦子糊塗,連親生兒子都識不得,卻能将蕭北冥幼時的事如數家珍,即便愆陽殿如何破敗,她也不肯離開,又何嘗不是在贖罪。

宜錦一顆心揪在一起,就如當初太後以芰荷之性命相威脅,她也與蔡嬷嬷做出了同樣的抉擇,唯一不同的是,她在最後選擇了放棄。

她能理解蔡嬷嬷的無奈與悔恨,也正因此,她不忍叫面前的婦人再傷心難過:“嬷嬷若是肯信我,便将阿鲲交與奴婢養,等他生辰之時,由奴婢轉交,如何?”

蔡嬷嬷茫然點了點頭,她對于這個與阿鲲畫中格外相像的女子有着天然的信任,半晌,她忽然又劇烈地搖了搖頭,“不要讓他知道是我送的,不要……”

宜錦見她神情愈發痛苦,忙拍着她的脊背,安撫道:“好,奴婢不說。”

話至此處,芰荷熬好了藥,便喚蔡嬷嬷用藥,有宜錦在,蔡嬷嬷第一次沒有抗拒用藥,她服藥後便沉沉睡去,宜錦替她掖好被褥,見她面容沉靜陷入睡夢,才松了一口氣。

她與芰荷悄悄出了門,将門合上。

*

是夜,數九寒冬的天氣,雪雖下得緩了,寒空中的星卻一閃一閃,人處在四方的宮牆內,偏偏頭頂着浩瀚的蒼穹,倒讓人生出一抹惆悵。

芰荷性子跳脫,也難得有些沉靜,許是氣氛使然,她忽然開口道:

“姑娘許久沒同芰荷說過心事了。從前姑娘在閨中,每每有了開心、難過之事都會與我訴說,但自從入了宮,就再也沒有過。可芰荷能感覺到,姑娘在這裏,從未真正的開心過。姑娘日後,到底有何打算?”

宜錦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緒,她不想讓芰荷擔憂,但此刻,她卻忽然發覺,正如她了解芰荷,芰荷也同樣了解她。

宜錦沉默不語,芰荷卻問道:“姑娘,陛下何至于如此輕易就同意了你的請求,是他真如你所言,是個外表冷漠卻良善之人?還是姑娘你答應了什麽?”

宜錦看着芰荷明亮的雙目,她曾答應過芰荷,無論什麽事都不會再瞞着她。

她用平和的語氣告訴芰荷:“芰荷,我恐怕,到了時日不能與你一起出宮,要一直留在這裏了。”

芰荷只覺腦海之中一聲驚雷,在原地呆愣半晌,不知如何反應。

她如何不知,姑娘曾經是如何期盼年滿二十五出宮與小公子他們團聚,而今,姑娘卻放棄了這期盼。

她明白這對宜錦而言意味着什麽,她艱難問道:“姑娘真的只是為了救小公子?”

宜錦望着她,琥珀色的眼眸映出夜空中的星光,顯得渺遠又溫柔,她道:“不只是為了阿珩。你可還記得,當年你陪我去雲來觀為母親添香火時,曾于山道之上遙望一少年将軍于馬下救了個孩童?”

芰荷點了點頭,那是燕王自北境戰勝而歸,燕京百姓夾道相迎,卻有一孩童不慎失足于馬下,恰被年少的燕王所救。

她思及此,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等着宜錦回答。

宜錦微微一笑,“我固然是為了阿珩應下此事。但也更因當年那個不忍孩童受傷,舍身相救的少年将軍。”

芰荷驚住了,不敢去深想這話背後的意思,良久,她只喃喃道:“姑娘,無論你做什麽決定,芰荷都支持你。”

兩人身影漸漸遠去,唯餘暗處一人的身影僵在原地,久久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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