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袒護
袒護
青幄馬車終于在茫茫夜色下駛入巍峨宏偉的皇城, 城牆關隘上旌旗獵獵,宋骁率禁軍将士守在此處。
回程途中,宜錦沒有再看車簾外的景色, 臨近城門,她垂首,發髻上的銀步搖随着馬車的晃動輕顫,“今日, 奴婢舉止僭越,讓陛下為難了。”
蕭北冥默默注視着她發間那只銀步搖, 細碎的光鋪滿了她半張瑩白的面頰。
“今日歡喜嗎?”
他的聲音像是山間某處暗流沖刷過砂礫的聲音,沉靜而清冽。
宜錦與他對視,那雙漆黑如夜的眼眸似乎能撫平所有不安,惶恐,她道:“陛下許奴婢為母親上香,在侯府替奴婢撐腰, 讓奴婢能見到阿弟, 奴婢很高興。”
“那麽, 別的都不要放在心上。”
她所謂的僭越, 只是讓薛振源還回了應還的東西。他還怕她不夠僭越,再讓人欺負。
宜錦愣愣看着他微垂的眼睑,眼底有些許晶瑩,她的十指緊緊交纏,胸腔裏那顆心跳得飛快。
這樣肆無忌憚的袒護, 從來只有娘親能給她。
兩人一直到皇極殿都沒有再說話, 但氣氛卻格外祥和。
入了內殿, 卻見芰荷正從紅木填漆食盒中取出一碗熱騰騰的長壽面。
宜錦怔然,聽邬喜來說道:“陛下知道姑娘今日生辰, 特意叫芰荷姑娘備了長壽面,也想博個好意頭。”
芰荷一身水紅色襖裙,喜慶吉利,替她擺好食箸,邊附在她耳畔悄聲道:“姑娘,生辰吉樂。陛下早幾日便向我打聽了你的喜好,連這份壽面,也是陛下親自所做。”
後廚的面粉都快被陛下糟蹋完了,才算做出來一份像樣能吃的。
她從前總以為,那些話本故事裏男子為女子下庖廚的事情都是騙人的,結果确有其事。
宜錦接過熱乎乎的長壽面,熱氣盈蘊,将她的面容遮住,也遮住她眼底的酸澀。
今日是她的生辰,她的父親不記得,但蕭北冥卻記得。
怪不得他會帶她出宮,方才會問她今日夠不夠歡喜,怕她孤單,晚上還讓芰荷來陪着她。
面不夠勁道,切得有些粗糙,口味偏鹹,但宜錦卻一根都沒剩下,一股熱意自肺腑發散開來,她眉眼彎彎,“面很好吃,多謝陛下。”
蕭北冥應了聲,看向見了底的那碗面,耳根微不可見地紅了紅。
她若喜歡,以後每年他都做。
他額間微微有汗漬,忍了一路的不适,他想應是那舊疾又作祟了,不想讓她看見他狼狽的樣子,于是出言道:“逛了一夜,你也該累了,回去歇着吧。”
宜錦本要退下,目光忽然觸及他繃緊的、青筋微跳的右手,而他半靠在紅木嵌螺繥大理石扶手椅上,腰背不似往日挺直,重心都落在兩側扶手上,臉上較之平常也蒼白許多。
她黛眉緊蹙,擔憂寫在臉上,可是她知道,他若不想讓她留下,誰來說也無用。
邬喜來和駱寶就守在殿外,倘若有事,他們二人應該能處理。
宜錦離了內殿,就停駐在皇極殿廊下,殿中燈火通明,她徘徊踱步,心中七上八下,不得安穩。
邬喜來宣了太醫,進殿前對宜錦道:“薛姑娘回去歇着吧。這裏有老奴照料,不會出事的。”
宜錦搖了搖頭,她要知道他無礙,才能安心。
她就在這裏守着。
芰荷見她鐵了心思,也不再勸說,只是靜靜陪她等着。
*
邬喜來進殿後,便知道陛下又犯病了,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他像熱鍋上的螞蟻,一邊吩咐駱寶備水,一邊替蕭北冥更衣。
他的外衫如同被雨水淋過,濕膩膩地粘在身上,墨色的長發淩亂地散在肩上,丹鳳眼微微眯着,血紅色的濃霧在他眼中聚攏,唯有青筋盤亘的右手顯示着他正試圖以殘存的理智困住身體裏覺醒的猛獸。
腿部開始傳出針紮般密密麻麻的疼痛,那疼痛如波浪般起伏不定,一個浪頭蓋過另一個浪頭,直到薄唇浸出血痕,他也沒吭一聲。
邬喜來不知如何是好,去請了太醫,此刻只有等待,直到蕭北冥啞聲道:“将那件雙龍搶珠的寝衣拿來。”
邬喜來一愣,忙應了一聲,他知道那個檀木匣子,明明極不起眼,陛下卻将那匣子放在觸手可及之處。
蕭北冥将那件冰絲的寝衣覆在面上,他忍痛而顯得愈發粗重的喘息噴薄在那層薄薄的布料上,淡淡的,熟悉的蘭香被反哺到鼻腔中,令他頭腦中炸裂般的疼痛緩和了片刻。
那股想要嗜血殺人的欲望漸漸退卻。
太醫匆匆趕來,片刻不敢歇息,小心翼翼替蕭北冥診脈後,跪下道:
“陛下當初為治療腿疾,用了太多的麻沸散,麻沸散中含有大量曼陀羅,過量使用會導致毒素積年累月在體內運轉,永遠無法消滅殆盡。然臣此次替陛下把脈,發現陛下症狀有所惡化,再這樣下去,恐怕多發病一次,便……”
那太醫額間冷汗直冒,跪地連連叩首,低聲道:“陛下,如今您的病症愈發嚴重,京中也只有謝清則可以一試,他才雲游歸京,陛下不能再耽擱了……”
蕭北冥任由駱寶替他擦着額上的汗,他忍着痛低聲道:“下去吧。”
腿部的疼痛已然到了極致,以至于他說完這句話,靜默了許久。
蕭北冥動了動眼睑,卻沒有睜開眼睛,任由冒着熱氣的水流漸漸将自己包裹。
缥缈的水霧讓他清冷立體的臉透出出塵的意味。
他抹了抹眼睫上的水痕,光怪陸離的世界變得清晰無比,目光落在自己醜陋的殘肢上,小腿宛若嶙峋怪石,線條扭曲,傷痕猙獰可怖。
這兩條腿因為行路過多有些支撐不住,此刻碰到熱水依舊微微戰栗,疼痛無孔不入。
當初替他治腿的游醫曾說,即便他的腿一時能夠恢複,表面看上去去與常人無異,但随着年紀的增長,它會逐漸萎縮退化,直至再也無法站立。
三伏天正值炎夏,腐爛的肉由熱酒燙過的刀子一點一點割開,骨斷筋毀,剛開始壞死的腿并沒有感覺,但除去腐肉,打斷骨頭重新生長,嬌嫩的肉芽一點點長出,知覺開始恢複。
那種疼痛撕心裂肺卻又如鈍刀子割肉般日夜不休,用了麻沸散,不僅能讓人忘掉所有的疼痛,也能忘掉那些冷漠的背叛,抛棄。
可麻沸散卻猶如無法戒掉的毒藥,服用的量要一日多過一日才不會感覺到痛苦。
邬喜來知道陛下慣來隐忍,他眼眶微酸,低聲道:“陛下,聽聞那謝清則天資異秉,于治療頑固腿疾方面更是頗有心得。不如……”
蕭北冥此時卻忍痛站立而起,水滴自他傷痕累累的胸膛滑落,滑到腰間,地面上。
他随手拿起浴巾擦了擦滿是水珠的臉,将那件真絲寝衣換上,涼冰冰的,他灼熱的身體漸漸冷靜下來。
聽了邬喜來的話,他沒有反對,卻也沒有贊同。
他根本不抱任何希望。
已經太多次了,一次次懷有希望,又一次次絕望。
蕭北冥卧在榻上,閉上雙眼,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疲乏,室內燭火淺淺落在他的面孔之上,顯得冷清又萎靡。
“你出去吧。”
他如是說道。
他從來知道,有些醜陋的傷口,只有自己能舔舐。
不知過了多久,他半寐着眼,嗓音沙啞粗粝,“大相國寺那人,可有消息?”
隐霧自暗處道:“陛下,屬下已經查了相國寺衆僧的僧籍,那日屬下跟丢的,應當是一名法號空了的僧人,他來去無蹤,從前只在寺中清修,不大出來,雖然僧籍挂在相國寺,卻從來沒人見過他到底長什麽樣子。”
蕭北冥扯了扯唇,閉上眼道:“派人看緊相國寺,近日他應當不會出來了,若有異常,即刻來報。”
*
宜錦一直守到皇極殿落燈的時候,回到直殿監時已近深夜,芰荷與玉瓷都已經歇下,屋子裏只剩炭火噼啪的聲音。
宜錦悄聲給阿鲲喂了食,它吃飽喝足後将鳥喙塞進胸前的羽毛裏,小腦袋一掉一掉,憨态可掬。
宜錦看了一會兒,便任由小家夥睡去了,就在這時,她卻忽然聽見有人低聲喚她,轉身一看,是含珠。
含珠本就是幾人中最小的,這時候看起來更加瘦弱,瓜子臉尖尖的,全沒了以往的圓潤,她見宜錦晚歸,低聲問道:“姐姐這是去哪裏了?這麽晚才回來?”
宜錦摸了摸她冰涼的手,見她只穿着薄薄的寝衣,長發上依舊殘留着落雪,道:“臨近除夕,陛下便放了我半天假,随處逛了逛,忘了時辰。你穿得這樣少還出去,當心着了風寒。”
含珠有些僵硬地将手抽回,神色慘淡,眼底仍有烏青,“姐姐為何要騙我?”
宜錦微微一愣,沉默着沒有說話。
“明明姐姐是與陛下出宮了,為何要瞞着我?”
含珠冷冷笑了,神情中頗有絕望之色,“你是不是以為你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我好?是不是以為,你替我求陛下讓母親回京,我就要對你感恩戴德?”
“當初我跪下求你,求你替我在陛下面前說句話,但你不肯。我也就死心了。可是後來,你又求陛下讓我母親回京,正是因你這遲來的假情假意,母親她,她回京途中遇雪崩而亡,屍骨不知埋于何處!”
含珠淚流滿面,渾身顫抖着,宛如遇到勁風的蘆葦,幾乎要站不住。
“你從何處得知這個消息?”宜錦強迫自己冷靜,“算算腳程,從黃州到燕京路途遙遙,也不會這樣快就到京都,你從何處聽來的消息?”
含珠此時卻無法冷靜地思考,她流淚道:“你不用管我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從今以後,我們只當對方是陌路人,各走各的路。薛宜錦,我再也不需要你的假情假意,再也不需要你的施舍。”
宜錦看着她質問的神情,她的擔憂便如潮水般湧來,再接着,便只有說不出的無力。
良久,她道:“出宮之事,陛下下令不許外傳,我不知道你是從何處得知,但也不是故意瞞你。至于你母親之事,我将心比心,也是真心希望你能與母親團聚。你若覺得我并非真心待你,我也無可奈何。只是你心性純良,易被人利用,我只怕你到頭來傷了自己。”
含珠心中介懷的,又何止這一樁事,當初宜錦沒來這裏時,她和玉瓷姐姐是最要好的,玉瓷無論什麽事都會和她說,可是宜錦來了,還帶來了芰荷,所有人都向着她。
若說以往之事只是引子,那麽姚母這事,只是将隐在暗處的事情擺在了明面上。
含珠拂去發間的雪,冷冷笑了,“那暴君冷血冷情,也唯有對你幾分特別。既如此,我也替你送了一份禮給他。想來不久,他收到後定然十分高興。”
薛宜錦看她神情詭谲,便知這禮絕不是什麽好東西,她神色沉靜,“我若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你怨我恨我都無妨。但千萬別被人利用做傻事,無論何時,保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不是所有的人都寬宏大量,她仍舊怕含珠将來反被那把雙刃劍所傷。
含珠顯然沒有将宜錦的話聽進耳中,她冷冷地看着宜錦,“從今以後,不用你多管閑事。”
宜錦看着含珠上了榻,用被褥蒙住頭,背對着她。
雪夜裏,冷意肆無忌憚地蔓延,宜錦等了半晌,見含珠再沒有改變心意的意思。
她更了衣,緩緩上了床榻,芰荷的側臉對着她,睡夢中也眉頭緊蹙,睡得并不安穩。
宜錦将手暖熱,替她将眉頭撫平,芰荷卻抓住了她的手,半夢半醒地嘟囔着:“姑娘……”
宜錦輕輕應了一聲,替她掖了掖松散的被角,此時,窗外的雪寂寂地下着。
她看向含珠蜷縮在被褥中的身影,一股不安在心底萦繞不去。
不知不覺,已是深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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