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消失的記憶

消失的記憶

海浪将記憶的浮沫推上岸，樂潺的思緒被卷入了翻湧的浪潮之中。

他讀到了太多太多記憶，就像在第九中樞感受到的那樣。

在那些記憶之中，似乎有一些不同尋常的片段。

他在其中看到了自己一閃而過的身影，和一個似曾相識的青年身影，還有他從未見過的校園風景。

樂潺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挽留那個抱着書與他擦肩而過的青年。

“等等……你要去哪兒？”

樂潺追随着那青年熟悉的身影，踏入了一片虛無之境。

身周的一花一樹如星光飛逝。

他聽見了遙遠處傳來的呢喃低語，那聲音又被清脆的歡笑聲取代，接着他聽到了壓抑的嘶吼、近乎絕望的痛哭。

愉悅、期盼……懊悔、痛苦、煎熬……太多太多的情緒夾雜在那些聲音裏。

那分明是他自己的聲音，可那些情緒卻讓他感到陌生。

“好久不見，你終于來了。”

空靈虛渺的女聲在耳畔回蕩。

虛無之境中湧現出點點浮光，彙聚成一棵參天巨樹的模樣。

那分明是窗島上那棵生命之樹，是這座島嶼的集體意識。

Advertisement

樂潺認出了它的身影，情不自禁地擡腳向它走去。

“是你在和我說話？”他感到不可思議，“你是……索菲亞？”

“是的，朋友，很高興再度見到你。”

樂潺臉上難掩喜色，心中雀躍。

他居然以這種不可思議的形式，和索菲亞“面對面”說上了話。

“謝謝你剛才出手幫助了我，雖然我知道，送走老朋友對你來說一定很難……”樂潺低聲道。

“既然這一回你還是選擇站在人類那一邊，那我願意與人類暫時達成合作關系。”索菲亞回應道。

樂潺發現，在這獨屬于他和索菲亞的空間裏，他可以毫無壓力地接收索菲亞向他傳遞的訊息，并迅速理解祂的情緒。

通過這獨特的“交流”方式，他了解到那頭巨大的章魚并不屬于索菲亞族群，它和索菲亞更像是分道揚镳、乃至決裂的朋友。

章魚名叫裏奧，是人類制造的最初的合成生命。

它似乎已經在這顆星球上活了很久很久，久到逐漸失去了最初的記憶，心智變得混亂，開始無差別地攻擊周遭的一切，包括在它的陪伴下不斷成長的索菲亞。

“蓋亞的雨季、河流、溪水不分彼此，終究都會回到天上去，生命亦是如此。我的老朋友裏奧活得太久，太過孤獨。他會感激你的大度，讓他和大海連為一體，和他放不下的故人長眠一處。”

“那你呢，失去唯一的朋友，你會感到孤獨嗎？”樂潺擡頭看向那棵光影中的參天巨樹。

“終有一日，我還會與它再度相逢。”索菲亞以一種不疾不徐的平和語氣說道。

在這一片寂寥的虛無之境，不知為何，樂潺忽然覺得有些落寞。

索菲亞對生命的看法讓他意識到，自己似乎永遠無法像一棵樹、一座山那樣無欲無求地度過一生。

他還有很多無法割舍的情感，這些放不下的牽挂僅系于一人。

“蓋亞的守護者，這是你從前告訴我的自然規律，那你呢？這千百年來，你是否已經等到與老朋友再度相逢的時刻？”

樂潺擡起眼眸，感到有些迷惘。

他不太明白索菲亞這話的意思。

“你認識我？我們很久以前就見過嗎？”

“不錯。”索菲亞緩緩道，“在人類離開後的這顆星球上，冰川融化後的第一個春天，有一棵幼苗被風喚醒。是你發現了弱小的我，将守護蓋亞的力量賜予我。”

自己是這樣厲害的存在的嗎？

樂潺低頭摸了摸發梢，覺得索菲亞仿佛在敘說一段僅存在于童話中的夢幻故事。

“和我約定的人，又是怎麽回事？”

“方才你分明還在追趕他的身影。”索菲亞應道。

那個身影？

樂潺恍惚了一下，剛才他只是下意識地做出了這一舉動。

他想要追趕的身影，除了褚辛，還能有誰？

“能不能告訴我更多關于褚辛的事？我和他也認識很久了嗎？為什麽我不記得這些事？為什麽我不記得你？請全部都告訴我！”

樂潺仰頭注視着光影中的巨樹，如同虔誠的祈禱者在黑夜裏翹首期盼着希望的微光。

“蓋亞的守護者，不妨傾聽你內心的答案。我只是你的聆聽者，并非你的命運見證者。”

索菲亞的聲音溫柔如水，安撫着樂潺的情緒。

“這些記憶從未曾離開你。或許有一天，當你做好了準備，記憶的門扉會為你打開。”

這是什麽意思？自己還沒做好準備？

難道遺忘這些事，是過去的自己主動做出的選擇嗎？

樂潺扶着額頭，想要捕捉那些被懊悔和痛苦封鎖的記憶碎片，然而龐大的信息量一下子就擊穿了他的神經。

他感到天旋地轉，索菲亞的聲音還在他的耳邊回蕩。

“與我緊緊相連的蓋亞之壁的力量正在衰退，那些和我一樣守護着這顆星球的族群已不足以與日漸強大的敵人抗衡。蓋亞的守護者，你的出現或許昭示着這顆星球的生命依然需要幫助，讓我為你提供些助力吧。”

樂潺只覺得眼前的景象迅速消退，索菲亞的聲音也越來越渺遠。

他搖搖晃晃地往地上倒去，好在韓若麟及時察覺，一把扶住了他。

樂潺恢複了意識，擡起頭看向遠方山尖。

在窗島的另一側，索菲亞之樹所在的方向，忽然爆出一陣嗡響。

樂潺頓時僵住了身形。

他看到了在陰雲中呼嘯而過的戰機，足足有二十多架。

整座島嶼都在咆哮。

不斷有炮彈從飛機上投下來，朝着索菲亞之樹襲去。

山體發出尖銳的嘯聲，滾滾濃煙從密林中升騰而起。

樂潺面朝山林，聽到了索菲亞絕望、痛苦和憤怒的聲音。

炮彈造成的山火如同巨龍般盤踞在島嶼上，吞噬着這座島上的所有生命。

樂潺知道那棵“生命之樹”一定已經遭劫，戰機就是奔着那個目标去的。

索菲亞一族的人怎麽樣了？褚辛和安德斯有沒有危險？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更多信息，但索菲亞已經無法再傳達出任何聲音。

他只能感受到祂的痛苦和哀嚎。

半小時前，窗島另一側。

褚辛深吸了一口氣，做好緩沖姿勢，從深不可測的洞口跳了下去。

這一次的落地相當順利，沒有摔壞腿，也沒有駭人的怪叫。

褚辛打開手電，看了看身周的環境。

坑底有些潮濕，地上有一些淩亂的腳印，看起來剛踩下不久。

安德斯不在這裏。

“你在找我嗎？”

身後響起詭異的聲音。褚辛從腰間拔出匕首，用手電照向說話者。

“哥們，是我，安德斯。先別急着動手，我讨厭打打殺殺。”

安德斯整個人倚在牆壁上，擡手遮去刺眼的光束。

褚辛收起武器和手電筒，若無其事地側過頭看了看安德斯身後。

那兒有一處被鏟子撬開的洞口。

“你沒事就好，走吧。”

“你是特地來找我的？為什麽會知道我在這裏？”安德斯表現出好奇之色。

“別問太多。”褚辛道。

安德斯收起下颌，露出微笑。

如他所料，褚辛表現出了對樂潺以外的人惜字如金的一面。

二人一起穿過洞口，進入狹窄的通道。

“唉，看來想要報答你對我的救命之恩也很難了。”安德斯收斂了玩樂的心态，低聲道，“我知道這不是你第一次來這裏找我，只是這一次我恰好運氣不錯，找到了出路。”

褚辛忽然像是有所察覺一般，轉頭看向走在身後的安德斯。

“所以試煉結束了？塞勒涅？”

安德斯只震顫了短短一剎那，接收信息的頻道便立馬和褚辛釋放出的電波對上了。

他聽懂了褚辛那股暗暗較勁的不滿之意，于是打了個響指。

“行啦，別那麽較真。大英雄，為了慶祝你順利通關，我有件禮物送給你，是我從這裏的一個本地小朋友手裏換來的。”

褚辛打量着安德斯的動作，見他從背包裏掏出了一本老舊的紙質書。

書本的封面上有着醒目的手寫字和手繪圖案，雖然有些模糊不清，但褚辛還是一眼就辨認出了那些字跡和圖。巨大的驚駭與本能的恐懼瞬間麻痹了他的身軀。

這是一本手工制作的立體書，盡管年代久遠，但保存得極好。

安德斯翻開了扉頁，立體圖案立刻彈了出來。

他抽動紙繪帆船上的桅杆，小船“劈開波浪”，在彩繪的浪花中上下搖擺浮沉。

“按照那個小朋友的描述……呃，我是說，如果我沒理解錯他的意思的話，好吧其實我這方面的能力不如李信介和樂潺。”安德斯支支吾吾地說道。

“我是想告訴你，按照本地人的說法，這本立體書從很久很久以前流傳下來，幾乎和索菲亞存在的時間一樣長，甚至更長。”安德斯繼續道，”如果你有族群領袖的感知能力，好吧我不是在諷刺你沒有這種能力……”

他用食指刮弄了一下擡起的眉毛，神态有些忸怩。

“反正，不知為何，我能感受到這紙頁之間寄宿着很多情緒，讓我覺得壓抑和難過，甚至想大哭一場釋放苦悶。”

褚辛看了一眼安德斯，發現他不是在開玩笑。

他從安德斯手裏接過立體書，輕撫着海浪間的紙質貝殼。

記憶的星火撩撥着他的思緒，泛黃的紙頁在他眼中好像快要燒灼起來，将他整個人都點燃。

他打開紙質的貝殼，抽出了一張寫有字跡的紙條。

那些早已消失的光陰似乎又回到了他的眼前，模糊了他的視線。

記憶蒙上了朦胧的舊時月光，輕扣着無人造訪的沉寂心門。

“看你這樣子，果然認識書裏的字跡。”安德斯放松了神态，釋然一笑，“很好，我這禮物送對人了。走吧，我們出去吧。”

他擡手示意了一下，邀請褚辛離開山洞。

一聲巨響炸開，山洞突然搖晃起來。

安德斯扶住石壁，看了看頭頂搖搖欲墜的石塊。

在那塊石頭脫離石壁向下墜去的一瞬，一股不同尋常的力道托住了它，像一只溫柔的巨手将它輕輕放置到了一旁地上。

褚辛注視着安德斯那專注的神色，想起了畢方號穿過第九中樞界門時的光景。

“外面情況有變，得抓緊時間出去，我們抄近路。”

安德斯眼中金光浮現，雙目緊盯着前方石壁。

一道裂縫在石壁上如同細蛇般曲折延伸，逐漸形成一道僅容一人勉強通過的窄門。

褚辛沒有表現出太多驚駭，和安德斯一起穿過窄門。

二人不約而同地愣住了。

山林中火光沖天，觸目驚心的景象令人不忍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