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拍賣官的遺言

第23章 拍賣官的遺言

“暫時不用。”

霍深在他單薄的背上掃了一眼。

“你現在太脆了。”

“這可是你說的啊,以後別冤枉我不給。”沈月島樂得清閑,擡手往嘴裏丢顆栗子。

和煦的陽光從樹梢的縫隙中掠過,在他手腕上刻下一道明暗的分割線。

晴天只短暫地出現片刻就又進入雨季。

沈月島早上起來,拉開窗簾往外看,整座藍山都籠罩在灰綠色的濾鏡中,山野上方攏着一層白霧,粘稠的雨絲從天空拉扯進霧中。

他關上窗簾,挑了件及膝長的黑色皮衣,探頭朝浴室喊:“幫我穿下衣服!”

“來了。”

霍深邊擦頭發邊往外走,黑色背心,純棉睡褲松垮垮地挂在腰間,頭發還沒幹透,他擡手往腦後攏了攏,見到沈月島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看,擡手就把毛巾蓋他臉上了。

專心致志找疤的沈月島:“……”

“你把我頭發弄濕了!”

“老實點吧,上一頓打你還欠着呢。”

霍深走到衣櫃旁,給他挑厚點的內搭。

似乎對同床共枕已經默認,沈月島早起醒來時看到他坐在床邊并不意外,迷迷糊糊間擡手揪住他睡衣後擺晃了晃,特別乖地嘟囔:“我想吃叉燒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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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在下雨,賣叉燒面的大叔不出攤,霍深沒辦法,叫陸凜追到人家家裏讓給做了一碗,回來叫沈月島起床吃。

結果這敗家玩意兒忘得一幹二淨,還一臉不解地問:“吃面幹什麽?誰說要吃面?下雨不是要吃姜茶酒釀嗎?”

給霍深氣得想拿馬鞭抽他。

“我真忘了。”沈月島理虧,眼睛滴溜溜亂轉,“做夢在吃面,沒醒的時候就說了。”

霍深沒理他,從衣櫃裏拿出件毛衣扔過去。

“今天降溫,穿厚點。”

上衣沈月島能自己穿,轉過輪椅脫掉睡衣就往身上套,手伸進去時發現不對,太長了。

“哎……這好像是你的。”

沈月島轉過來看向他,兩手往上舉着,毛衣還挂在胸前沒往下拉。

他現在衣食住行都是霍深管着,很多衣服兩人都是同款,只是大小號不同。

霍深抱着手臂倚在櫃前,看他穿着自己貼身的毛衣,黑色布料包着白皙胸膛,粉白指尖從過長的袖口中露出一點點,赤裸裸地被自己的氣息包裹。

“穿着吧。”他走過去把毛衣拉下來,“我再找一件。”

最後沈月島還是吃了叉燒面,還分到一小碗酒釀,臨走又被他套了一件加厚的內搭。

吃過飯,一行人啓程去東渡。

那是位于曼約頓郊區的一座荒山,位置隐秘,山路崎岖,趕上雨季山上更是連個動物都沒有,看似荒廢已久,寥無人煙。

然而只有極少人知道,這座山上有一座戒備森嚴的小型監獄,專門用來關押重犯。

兩輛黑色汽車開上盤山公路,厚重的車輪碾過雨水,“刺啦”濺起一道弧線。

霍深坐在前面那輛車的副駕上,陸凜開車,沈月島單獨坐在後座,其餘人都在第二輛車上待命——他們是秘密出行,一路上避開了所有監控。

“拍賣官叫賽琳娜,32歲,出生地是……曼越邊境?”

沈月島皺眉,雙眼盯着電腦屏幕。

這是東子給他的那個U盤裏的資料,霍深昨晚檢查完才還給他,資料上詳細記錄了賽琳娜的生平和家庭背景。

沈月島調出她家人的資料,發現疑點:“她在邊境出生,經歷過戰亂,既然現在已經在曼約頓定居,為什麽家人還留在邊境?”

“因為她和原生家庭關系不好,弟弟濫賭,媽媽偏心,很多年前就斷聯了。”霍深說。

沈月島擡眼,從後視鏡裏和他目光相對。

“但我們都知道無牽無挂的人最不好用,既然她能成為整座古堡唯一一個有資格見愛德華的人,就一定有什麽籌碼攥在他手裏。想要她開口,就要把那個籌碼撬出來。”

“所以呢?你有辦法就說。”

顯然東子并沒查到那個籌碼是什麽。

霍深轉身遞給他一份資料,沈月島伸手拿,他又避開:“情況緊急,好處先記賬。”

沈月島翻他一個白眼,搶過文件翻看起來。

“沒時間了,你邊看邊聽我說,有不懂的地方就打斷我。”霍深語速平穩地開始陳述:“她被抓時因拒捕受傷,在醫院住過一段時間,期間一直有人伺機滅口,都被警察救下。最後一次是一個入職不久的小護士趁警察換班時帶進去一張照片。”

沈月島向前伸手,霍深把照片給他。

上面是一個很文藝的女孩子,皮膚很白,眼睛濕濕亮亮的,側編着一條麻花辮。

“她的情人?”沈月島猜。

霍深不置可否。

“賽琳娜前期求生欲非常強烈,睡覺都警惕愛德華的人來殺她,直到她看到這張照片,突然就不想活了,在病房裏大喊只要讓她看一眼那個女孩兒,就是立刻去死都願意。”

“這麽癡情啊。”沈月島挑眉。

“癡情?”霍深眼中閃過一絲玩味,“你覺得愛德華會放過她嗎?”

“當然不會。”

“那你覺得愛德華會放過她的情人嗎?”

“也不會吧。”

“那如果你快死了,有人拿你最愛的人的性命威脅你,這時候你會怎麽做?跪下來苦苦哀求壞人讓你再見她一面?”

沈月島沉默片刻,從文件上擡起眼:“不,我會和他分手,置之不理,讓壞人以為我對他毫不在意,把他殺了都不會讓我痛苦。”

霍深颔首,不再多說什麽。

沈月島已經了然,再看照片時就帶了同情。

“所以這個女孩兒只是她放在愛德華手裏的幌子,真正的籌碼另有其人。”

“看文件最後一頁。”

霍深話音落地,汽車已經停在監獄門口。

鐵制大門鑲嵌在山石之中,門上挂着“禁止通行”警示牌。

沈月島沒擡頭,兀自看文件。

霍深下車在他車窗上敲了一下:“你別露面,我把人帶出來。”

他動作很快,前前後後加一起離開不到十分鐘。後座車門被從另一側打開時,沈月島聞到一股不太明顯的黴味,一角藍白條紋的囚衣進到車內,有手铐晃動聲。

賽琳娜剃了寸頭,身形消瘦,眼下濃重的陰影看起來十分狼狽,再沒有一絲拍賣臺上一錘定人生死的風采。

沈月島看都沒看她,繼續翻文件。

霍深坐上車,看了後面一眼,對陸凜說:“往山下開,這不是談事的地方。”

車內沒人說話,氣氛莫名詭異。

本來最應該激動的沈月島卻不動如山,陸凜都從後視鏡裏瞥他好幾眼。

賽琳娜一開始還一副生死看淡守口如瓶的模樣,閉着眼随車搖搖晃晃。

五分鐘後開始不安、疑惑。

十分鐘後她睜開眼,用餘光往四周掃視。

就在她第三次瞟過來時,沈月島猛地擡頭,和她目光相對:“聊聊你女朋友吧。”

戴琳娜一怔:“什麽?”

“聊聊你女朋友。”沈月島重複道。

賽琳娜心下狐疑,不解眼下是什麽情況。

出來前她做過無數假設:沈月島會問她什麽問題,拿出什麽證據,态度或強硬兇狠,或歇斯底裏,她都在心中一一做好了對策。

卻萬萬想不到對方會是這樣雲淡風輕事不關己的模樣。

人一旦對什麽事游刃有餘了就會變得自大盲目,接下來只要出現任何出乎他意料的情況都會讓他的防線露出破綻。

賽琳娜好笑地問:“你費盡心思見我一面,只是為了……聊我女朋友?”

“是的。”沈月島認真說:“她長得很對我胃口,我想認識一下。”

賽琳娜的思緒一下子就亂起來,在她印象裏這位沈少爺雖然神經但并不是真的有病。

她眼神流轉,繼而露出擔憂的神情:“沈少爺不要開玩笑了,我和琳達很多年了,她心思單純和我們不是一個圈子。”

“哦。”沈月島拿出另一張照片,“那換你弟弟吧,他更單純。”

塞麗娜瞳孔驟縮,雙眼瞪得很大。

很短暫的幾秒鐘裏沈月島幾乎能看到她的肩膀顫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平靜。

“你到底想幹什麽?別拿爛人來惡心我!”

沈月島又拿出她媽媽的照片,年邁的母親笑得慈愛,滿眼皺紋。

“這個也是爛人嗎?”

賽琳娜咬緊牙關,指尖快紮進肉裏。

兩相對比一目了然。

沈月島慢條斯理地說:“你五年前開始為愛德華做事,但他不信任你,讓你交一個籌碼到他手上,也就是你口中深愛着的琳達。”

“我是個俗人不懂愛,秉承着錢在哪裏愛就在哪裏的原則,去調查了這個琳達的賬戶,結果你猜怎麽着?你賺了那麽多,可每月只給她三百塊,那你的錢都去哪了呢?”

沈月島拿出一張銀行明細:“原來在你弟弟和媽媽那裏。”

賽琳娜緊繃的肩膀倏地洩力。

沈月島繼續說:“弟弟濫賭和你要錢,媽媽偏心和你要錢養弟弟,你的原生家庭看似非常糟糕,所以和他們斷絕關系也正常。可我們卻查到你媽和你弟把你給他們的錢全存了下來。我猜濫賭只是僞裝,你打算将來金盤洗手時用那筆錢帶他們遠走高飛。”

“夠了!你根本什麽都不懂憑什麽在這裏自以為是!”賽琳娜平靜的面具崩碎,怒吼着打斷他。

但沈月島并不想聽。

“按照計劃你要開始狡辯了,但抱歉我時間很趕沒打算留給你表演。”

“我給你兩條路。和我合作,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包括我家和愛德華裏應外合的內鬼,以及他和七年前我父母的慘案有什麽關系。我會把你的家人接來曼約頓并保證他們一輩子都平平安安,或者我幫幫你——”

沈月島聲音一寒,拿出打火機将她弟弟的照片點燃:“幫你讓愛德華知道這些年像個傻子一樣被你耍得團團轉,你猜等你死了他會向誰發洩怒火呢?他養了那麽多狗是用來幹嘛的你最清楚了吧,你覺得你母親和弟弟夠它們吃幾頓啊?”

“沈月島你敢!”賽琳娜尖叫着,突然暴起,發狂似的撲向他。

可還不等她碰到他就聽“滴滴”兩聲,手上手铐突然不受控制地被朝外猛吸,她整個人被帶着重重砸向車門,貼着車門動彈不得。

霍深放下手裏的遙控器,示意沈月島繼續。

沈月島笑了笑,安撫她:“別激動,這是全自動手铐,你越動它束縛得越緊。”

賽琳娜張嘴就吐他一臉口水:“該死的雜種,都是因為你才害我被抓!你敢害我的家人就等着天打雷劈吧,他們是無辜的!”

沈月島歪過臉,冷冷地抹掉臉上的髒污,眼裏再沒笑意。

“為什麽不能?”

“你綁架我把我裝在籠子裏拍賣,還給我打藥想把我搞成殘廢。”

“我和你無冤無仇你都沒對我動過一絲側隐之心,我為什麽要對你手下留情。”

“不是我做的!不是我!”賽琳娜覺得自己最冤枉最無辜,“綁架你的是愛德華,要拍賣你的也是愛德華!我只是個打工的,你去找他好了,為什麽要為難我!”

“哦,你說的對。”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殺你家人的是愛德華,把你逼死的也是愛德華,我就是個傳話的關我什麽事,你幹什麽怪我呢?”

“不!不能這樣算!他們是無辜的你不能拿他們下手……”她胡亂地搖着頭,雙眼殷紅,有淚從眼中滑落,拼命向沈月島的方向挪動身體,乞求他不要傷害自己的家人。

而沈月島只嗤笑一聲。

“無辜,就不用死了嗎?”

他捏着賽琳娜的下巴,逼她和自己對視:“你知道嗎,無辜的人死起來,才最讓人崩潰。”

他琥珀色的眼底翻湧起深重的仇恨,聲音很輕,很淡,如同濕滑的小蛇爬過背脊。

陸凜後背生寒,從後視鏡中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霍深,他把頭轉向窗外,搭着車門的手微微繃緊。

後面賽琳娜已經崩潰,用頭撞玻璃,又哭又罵地咒他:“沈月島我求你,求你別傷害他們,他們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啊,你要是敢動我媽媽,我不會放過你!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我讓你死了和我一樣下地獄!”

沈月島輕嗤一聲:“你當我在意?”

“我早就在地獄裏了,哪用分活着還是死了,倒是不介意把你的家人也拽進來作伴,你想他們怎麽死?說出來我參考一下。”

賽琳娜阖上眼,身體貼着車門滑了下去,死心了,也認命了。

“你……真的會幫我保住他們?”

“你沒資格和我讨價還價了。”

“好,只要你遵守承諾。”她擡起頭,對沈月島說:“把你行蹤透露給我們的确實是你家裏人,七年前幫愛德華綁架你父母的也是他,他很謹慎,我從沒見過他的正臉,但他每次來找愛德華都會戴着一條綠色的——”

“哔——”

一道尖銳的汽笛聲打斷她的話。

沈月島轉過頭,看到一輛警車從監獄的方向朝他們駛來。

霍深認出那是警長的車,讓陸凜把車靠邊。

很快警車追上來,兩車并行。

霍深剛想降下車窗,突然想到什麽拿手機給警長撥了個電話。

與此同時,沈月島看到距離他不到十厘米的警車後車窗緩緩降落,一張照片慢慢升起,照片上賽琳娜的弟弟和母親微笑着面向他們,照片後露出一只黑洞洞的槍口。

“他們不是警察!”

他大喊着扭身護住賽琳娜,但為時已晚。

只聽“砰”地一聲巨響劃破耳膜,車窗玻璃當場被震個粉碎,一顆熾熱的子彈貼着他的臉頰擦過,鮮血噗地噴濺在臉上。

腦中轟鳴一片,他機械地眨了眨眼,看到賽琳娜不甘地雙眼大瞪,眉心一顆焦黑冒煙的血洞,正在往外泊泊淌血。

“幫……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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