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合卺

合卺

花朝眼見着宋知蘊的臉色在紅燭下顯出白色, 嫣然一笑:“宋姐姐還要坐坐嗎?待會殿下就要過來了,還是宋姐姐要和殿下敘敘舊?只是......今晚這樣的日子,似乎不太合時宜。”說完, 她還很巧妙含羞垂眸。

宋知蘊看着珠簾後若隐若現的昳麗,溫柔的眼眸藏了一絲怨毒, 很快消逝殆盡, 開口依舊輕軟:“若是你心甘情願當替身, 我也攔你不得。”

花朝眸光一頓, 擡眼間宋知蘊轉身離開,懶懶道:“只是同在一個宮裏, 難為姐姐看着替身和殿下日日耳鬓厮磨。”

她向來不喜歡吃虧, 也很愛記仇。

宋知蘊側眸冷冷睨了她一眼, 終究離開。

花朝一直緊繃的背脊瞬間松弛了下來,重重呼出一口氣, 望着鞋尖上點綴的珍珠呆呆的, 直到丹杏和素細進來,她才将眼中那一絲落寞掩去。

寝殿偌大, 只是今晚這殿中只有她們幾個,宋知蘊和花朝說的話, 丹杏和素細站在外頭總是能聽到一二, 素細想問什麽“替身”,卻被丹杏攔住了, 丹杏從小在宮中長大,自然聽說過一些傳聞,聯系起來, 其實不難猜。

她雖覺得不大可能,但貴人的心思難猜, 尤其是太子殿下這樣冷漠內斂的人,一時間,丹杏也不知怎麽安慰花朝,只見花朝站起身往盥洗室走去。

“太子妃要去做什麽?”丹杏問道。

“這身太沉了,我想換下來。”

“使不得。”丹杏道,“太子殿下待會就要過來,還未喝合卺酒,怎麽能脫了喜服。”

素細也道:“就是就是,小姐,不是,太子妃,小心傳出去又要說你任性不懂規矩了。”

素細是花朝的家生婢女,又得花朝寵愛,說話随意些,丹杏倒是沒有及時糾正,只是日後少不得要提醒她兩句。

花朝悻悻地坐回床上,忽然發現一件很嚴重的事:“那他若是今晚不來,我不會一晚上都要穿着睡覺吧?”

丹杏愣了一瞬,笑道:“怎會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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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等她說完,花朝就拉着素細道:“你去喜宴上看看,怎麽也得讓太子殿下過來,我好脫了這身行裝。”

素細立馬去了,丹杏也攔不住,太子妃身邊也不能沒人,只能由她去了。

東宮就相當于一個小皇宮,素細直往前殿喜宴來,沿路走來,笙歌奏樂好不熱鬧,還有年輕的公子郎君對月吟詩,未出閣的小姐湖邊嬉戲,歡聲暢飲的聲音更是讓愛湊熱鬧的素細也被感染了,她東張西望好一會,才走到正殿上來,貓着身子躲在柱子後探出腦袋。

入眼便是殿中翩翩起舞的舞姬,好看到她眼花缭亂,連半個身子都探出來了還未發覺。

忽然有人操着半酣的聲音笑着揚聲道:“那不是太子妃身邊的小丫頭嗎?”

正有大臣在李恃跟前敬酒,聞此聲,李恃半舉的酒杯微頓,清冷的目光看過來,就看到素細看着舞蹈津津有味。

李恃擺手,立刻有內侍上前。

忽然有人影遮住了素細的目光,素細笑容一滞,呆呆看着內侍,猛地直起身子,才想起來是來幹嘛來了!

她被內侍領到了李恃跟前,吓得跪地請安。

李恃淡然問道:“怎麽不在太子妃身邊?”

素細不會撒謊,只能如實道:“啓禀殿下,是太子妃差奴婢前來。”

“何事。”

素細道:“太子妃想問問太子殿下何時過去。”

李恃眸光微愣之下,原本清冷的眼色都暈上了幾分柔和,唇角也抿出一線若有似無的笑意。

因着這樣的場合,這樣的氣氛,有權勢的大臣笑道:“太子妃這是怕殿下喝醉了,誤了吉時。”

這一句玩笑,讓在場的人都笑了起來,更加熱鬧了。

李恃垂眸,語聲輕快:“下去吧。”

素細愣了愣,太子殿下還沒回答她的問題呢,但是再問一次是不是不太好,躊躇着,她只能先乖乖退下,又躲到柱子後,被李恃看在眼裏。

李恃放下了酒杯,在衆目睽睽之下,站起了身,又是一陣心照不宣的笑聲。

李恃面不改色退下殿來,經過了素細身邊,素細頓時松了一口氣,連忙跟上。

待他走後,才有人打趣道:“看來這太子妃不可小觑啊!”

一陣笑聲中,宋知蘊握着酒杯青筋凸起。

李悟歪在椅子上,慢條斯理地笑,轉眼看到殿中一隅,曹晏州落寞而立,柱子正遮住了一半宮燈之光,遮住了曹晏州半張臉色。

正是無邊潇潇之感,李悟輕笑:“人生自是有情癡啊。”言罷收回目光之際掃到了坐在對面斜角的姜黎初,她正看着殿中的舞姬,一手托腮,一手捏着一片咬了一半的蘋果糕,李悟又是一笑,舉杯将酒飲盡。

**

“還沒來嗎?”花朝的聲音略顯急切。

丹杏扒着門板看着院子裏頭,只有宮燈搖曳下駐守的宮婢和內侍,她搖着頭:“還沒......來了來了!”

花朝莫名,丹杏興沖沖地跑了過來驚喜道:“太子殿下來了!”

像是一點火星子,瞬間點燃到了心底某處,然後燒了起來,花朝只覺得臉面發熱,心慌慌起來,但還是裝作一副端莊的樣子。

門開了,鞋靴踩在地磚上,節奏平穩,像是火焰中忽然蹦跶起來的火星子,驚到了花朝的心。

李恃身姿颀長,當走進內室時,便有一處陰影遮了下來,花朝低垂着眼眸,感受到內室忽然就熱了起來。

丹杏挺直腰背半蹲下來,請了安,又說了一串吉祥話,然後退下了。

那清脆的祝福聲音戛然而止,顯得殿內靜谧的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花朝交疊的雙手不禁揪緊了。

李恃靜靜看着她,忽然覺得她面前的那面珠簾無比礙事,瞧不清楚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一切都恍恍惚惚的,他走過去,擡手取下了她的珠簾......

那一刻,她的一切都清晰起來。

花朝心底一咯噔,她的臉就在他的腰腹旁,她的餘光能看到他華服束縛之下的勁腰,猛地心一跳,她連忙收回餘光。

好一會,他還那樣站着,一言不發,花朝一向沒什麽耐心的,見他不說話也不動,就想擡頭看他,微微動了動,又遲疑了一瞬,抿緊了嘴唇,暗暗深吸了一口氣,就那麽忽然擡起頭直直望進了李恃的眼眸中。

兩人似乎都有一瞬怔神。

花朝一直知道李恃長得十分好看,特別好看,但今晚的他,似乎,似乎......似乎好看不像是人間的男子,像是高高在上立于雲端的上神,讓人高不可攀,又忍不住側目。

直到李恃眼底染上一絲笑意,花朝才恍然一驚,低下頭去,卻因為動作太大了,扯到了頭上那重重的發飾:“哎喲。”

李恃拂袖而坐,扶住了她的後腦:“怎麽了?”

“簪子太重了,扭到脖子了......”花朝下意識說着,正要擡手去揉脖子,忽然感覺脖頸一涼,她背脊一僵,正要轉頭,卻被按住了下巴。

“別動。”李恃修長的手指輕輕按着她的脖頸,剛剛那一絲疼痛似乎得到了舒緩,但花朝的心卻亂了方寸。

一亂了方寸,她說話就不經過大腦了,推着他的手:“不麻煩了,我們趕緊喝合卺酒吧,喝了我就能把這頭飾都卸下來了。”

李恃輕按的手頓住了,目光靜靜鎖住了她。

忽然不動了,花朝有點奇怪地側臉看向他,心下一怔,他的表情變得有點奇怪。

好一會,李恃嗓音微涼:“你急着讓素細去找我,就是為了讓我過來喝了酒,你好拿下頭飾,而不是......”他的聲音忽然停住了,那未盡的言語仿佛是一種傷痛讓他難以宣之于口。

花朝奇怪他的未盡之言:“而不是什麽?難道不是喝了合卺酒就能拿下頭飾?丹杏是這樣說的。”

李恃倏然收回了手,應聲道:“你現在就能拿下。”

花朝一驚,立刻又是一喜:“真的?”這聲太過輕快,輕快到讓李恃覺得若是能直接取下,她根本不在乎他來不來與她喝這杯合卺酒。

李恃冷然道:“若是你不想太子妃新婚之夜不守規矩的傳聞流傳出去的話。”

花朝剛捏住簪子的手立刻停住了,她讪讪放了下來:“那,我們還是按規矩來吧。”

說着她就要起身去拿桌上的大喜酒杯,李恃已經先她一步起身,走了過去,拿着兩杯酒走了回來。

花朝愣了愣,于成親一事,她也是第一次,也沒什麽經驗,大概這些事都該由夫君做的吧,至于她的夫君是太子殿下這一點不同之上,不知是不是也該是他做,她無從求證,只能坦然接受。

目光下移,正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花朝目光愣了一瞬,眼神瞬間軟了下來,她看着李恃手心的那長長的幾道傷口,還是暗紅色,根本就是還沒有愈合完全,那日他為她擋下李熙長劍的一幕重現在腦海,她的心驀地一疼。

“你的傷還沒好?”她軟軟問道,“為何不包紮。”

本來是要包紮的,但李恃覺得今天這樣的日子,不合時宜。

李恃看着她:“我以為你根本不在乎這道傷。”畢竟從他受了傷,她從來沒有過問過。

花朝啞了啞,她怎麽會不在乎呢,不管如何,這道傷終究是為她傷的,只是這宮裏從來不缺關心他的人,或者有沒有她的關心都無所謂,也省的她自作多情的鬧笑話。

“既然你有傷在身,就不要喝酒了。”

李恃眼底的希冀暗了下來,他在期待什麽,期待她否認他的話嗎?

“其實,這杯合卺酒喝不喝也沒什麽要緊。”她低着頭輕輕說着,壓根沒有注意到李恃驟緊的瞳色。

沒什麽要緊,沒什麽要緊,是因為她根本不在乎這場婚禮,不在乎這場儀式,不在乎和她和這杯酒的人,若是換了......

李恃握緊了酒杯,半晌,坐了下來,将酒杯遞過去:“必須喝。”

花朝微訝,慢吞吞接過酒杯:“沒想到殿下這樣注重規矩.......”這着實讓她有些意外,“那我喝了酒行了,殿下有傷即便不喝,也無傷大雅......”

她尾音未落,李恃的手臂就饒過了她的手臂,對上她怔怔的目光,李恃眼眸幽深:“還要我教你嗎?”

花朝木讷地搖搖頭,二人交纏着手臂,擡手将杯中酒飲盡。

李恃的傷反反複複,傷口頗深,太醫囑托不能飲酒,今晚宴席上,他杯中酒盡是茶水代替,但今晚這杯合卺酒,卻不得不喝,也非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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