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誤會

誤會

這可是件大喜事。

朝中如柳璟這般年紀的官員,即便還沒孩子,也成過親了,柳璟卻還沒有動靜,也不是沒人打過這個主意,但再出色的美人到了跟前,柳璟也無動于衷,若是碰他一下,那就遭了大罪,陛下都喊他柳向佛了,長此以往,誰還敢動心思?

文淵閣衆人原本還替他着急,不想機緣竟在這裏,那位公主即便冷若冰霜,高高在上,但論起相貌來,兩人也是極為相稱的。

衆人瞧着柳璟沉思的模樣,心裏都已經替柳璟高興起來了,只有太子微微皺眉,柳璟心思玲珑,顧慮周全,按理說,這會兒也該聞弦音而知雅意了,怎還沉思着不語?

莫非哪裏出了問題?

*

元嘉自勤政殿回了甘泉宮,青栀趕緊過來禀報,“皇後娘娘來了,裴公子在釣魚。”

元嘉意識到不妙,進殿一瞧,皇後居于上座,面色沉沉,她在元嘉宮中從不露出這般表情,元嘉心知今日不好哄了。

果聽皇後道,“你的故人在釣魚。只不過,我那日見你的故人,還不是這個模樣。”

柳璟在行宮瞞天過海,掩了消息,皇後自也不知發生了什麽,元嘉在心裏嘆了口氣,慢慢走過去,屈膝伏地,趴在皇後膝頭,仰望着皇後,“母後。”

皇後心裏一顫,多少年了,她曾于夢中見到這副場景,她的小女孩就這樣趴在膝頭,滿臉濡慕地望着自己,每每夢醒,便哭得肝腸寸斷。

她那時想着,倘若她的小公主還在,那她怎麽寵都不過分的,怎麽眼下夢成了真,她怎麽還發起脾氣了?

不過是個故人,不打緊的。

一雙手溫柔地敷在元嘉臉頰上,皇後垂眸笑了笑,“囡囡,母後不該發脾氣。”

元嘉感受着皇後的溫柔,慢慢阖眼,帝後兩人待她,俨然是慈父慈母,恨不得将所有好的都送給她,她也不是不識好歹之人,等一切安妥之後,她會與他們講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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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道,“明日早朝後,母後去勤政殿一趟吧。”

“好。”

皇後俯身抱住她。

母女兩人久久不動。

及至皇後離開,元嘉去了湖邊找裴檠,裴檠可謂十分靜心,十分專注了,卻一條魚也沒釣上來。

元嘉嘆氣,“像你,像我,都是不會釣魚的。”

她一出聲,裴檠頗覺可惜,不滿地轉過頭來,“我都快釣到了。”

拉倒,兩人認識這麽多年,元嘉就沒見裴檠釣到過魚。

“你心不靜,我心也不靜,所以別釣了。”

“我看未必,有時候也看魚,它死活不上鈎,我們的心再靜,也不行。”

裴檠松了魚竿,笑道,“小蘖,你真下了決心,讓我做你的驸馬?”

“自然,裴檠,往後你就跟着我吧。”

裴檠這副模樣,定然無法獨立生活,何況,若不是她連累了裴檠,裴檠何至于此?

“其實,那夜,柳大人有劍下留情。”

裴檠輕輕道,“小蘖,也許他是為你退了一步。”

“裴檠,我竟不知,你還傷到了腦子。”

“你在說什麽夢話?我們與他共處多年,你可見過他退步?”

裴檠雖說比柳璟小兩歲,但柳璟性情沉穩,深謀遠慮,自打領了裴檠進裴府,可謂事事包辦,一路帶着裴檠長大,即便他自己不說他待裴檠如親弟,府裏衆人,誰不喊裴檠一聲二公子?

十幾年的情分,只要惹了他不悅,他說割舍就割舍,廢眼斷腿毫不猶豫,所以,這人哪來的退步?

裴檠沉默下來。

元嘉手中把玩着裴檠腦後的飄帶,心中平靜無波,她突然想到了另一種可能,“裴檠,你可是不願意做我的驸馬?”

“怎麽會?”

“你不會忘了,在裴府我曾想娶你吧?”

裴檠對元嘉的心思,裴府衆人一清二楚,故而等元嘉做了柳璟的妻子,他也默默離開了裴府。

“只是,我現今這個模樣……”

裴檠不想元嘉出于可憐他,出于自責,才答應他的一時要求。

“你的雙腿再坐一陣輪椅就養好了,你的雙眼也并非一定治不好,等我告知父皇母後,我們可以出宮尋醫。”

元嘉心想,是時候開啓新的生活了。

*

入夜。

該休息了,文淵閣裏衆人原本早該回家了,此刻一個都沒離開,湊在一起看熱鬧。

一是聽了公主選好驸馬一事,而驸馬極有可能是首輔大人,內心波濤洶湧,私下議論紛紛,二是首輔大人似乎也很激動,這都該休息了,還在房內不睡。

燭火映着窗子,裏面的高大身影徘徊不定,時而靠着桌子沉思,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那男人還不知疲倦地站着,似乎有站到天明的架勢。

薛次輔皺眉,“誰來告訴他,該休息了?”

“大人是否太激動了?”

“那也要睡覺啊!”

薛次輔勇擔重任,揚聲喊,“純然,該休息了。”

半響房門開了,初秋的夜風涼意漸濃,吹不散男人緊皺的眉頭,他擡袖揮了揮手,意思不言而喻,衆人也不好再說什麽,齊齊散了。

及至天微微亮,快要上朝時,随從不見屋裏動靜,低低喊,“大人。”

“進來。”屋裏聲音暗啞。

随從推門而入,只見柳璟紋絲不動地坐于圈椅上,雙眼發青,面容憔悴,昨日的官衣規整無比。

随從心驚,大人竟一夜未睡,面上恭謹地為柳璟換衣。

收拾妥當了,自去上朝,沿路官衣連綿,見了他皆笑着打趣,素日裏也是如此,他們覺着柳璟斯文和善,與柳璟頗有眼緣,都願意偎着柳璟。

尤其是今日,小道消息傳得賊快,什麽元嘉公主要選大人做驸馬,一衆官員知曉,哪還了得,齊齊圍了過來,笑談不止。

“大人的喜酒是否快了?”

衆人哎呦一聲,雙眼去瞅柳璟,這一瞅就瞅出問題了,今日的柳璟似乎與往常不一樣吧,那春眸裏沒笑便罷了,怎還抿緊了薄唇不語呢?

衆人忙落了柳璟兩步,轉身圍住了薛次輔,薛次輔嘴角一抽,大膽揣測,“約莫心理出問題了?”

“總不至于為情吧?”

“情?!”

這麽一說,豈不是更刺激了啊!

是以,早朝一上完,皇帝身邊的宮人請柳璟留步去勤政殿時,百官心裏哦豁一聲,慫恿着薛次輔跟了上去。

于是,柳璟為首,身後綴着薛次輔等人,他們身後又綴了一長串的官員,及至勤政殿門口,太子正與劉尚書笑談,一擡眼,不由一怔,“可是有什麽事?”

柳璟似是才有心思地回頭,目光所及之處,官衣簇擁,不由擡袖捏了捏眉心,“可是有事見陛下?”

薛次輔等人嘿嘿一聲,一群官員把勤政殿門口擠得滿滿當當,個個笑容滿臉,不知道還以為有什麽天大的好事。

太子納悶,扯着柳璟到了臺階處,低低問,“你帶他們來做什麽?可是出了什麽大事?”

柳璟也不清楚,興許薛次輔有事,正欲開口,一人喊道,“那可是元嘉公主?”

百官精神俱是一震,來了,來了,有人控制不住去瞥柳璟,只好瞧見柳璟擡眸,視線死死盯着遠處而來的元嘉公主,心想,原來大人中意這等高姿态的女子啊!

人群中有人納悶,“可那坐輪椅的男子是誰?”

衆人望去,只見元嘉公主一如傳言中那般,如棵冰雪凝成的花樹,雖蘊有蓬勃生機,十分美麗,然只可遠觀不得親近,她推着的輪椅之上的青年着實陌生,紅衣灼灼,發帶蒙眼,觀其整體,倒也不失俊朗。

只是,這男子是誰?

衆人猜測之際,元嘉已快到跟前,步子一頓,頭皮發麻,耳邊傳來裴檠的疑惑,“怎麽了?”

“眼前一群人盯着我們。”

元嘉斟酌着用詞,心頭發慌,“如狼似虎,迫不及待。”

裴檠笑了一聲,“你還是這麽怕人多,無事,強撐着面皮過去。”

元嘉沒動。

裴檠嘆氣,“要不,我們回去?”

“不用,就今日!”

“是不是柳大人在?”

元嘉擡眼,匆匆一瞥,百官之首的赤羅衣靜靜地立着,一道淡淡的視線已鎖了過來。

“在是在,但說實話,我瞧不出他此刻是何心情。”

元嘉回想起往年,她和裴檠湊一起幹得最多的事,就是揣測柳璟心情,有時琢磨不準,有時琢磨準了,但其實琢磨準了也沒用,柳璟這人,實難伺候。

裴檠哼了一聲。

元嘉不服氣,“你眼睛能看的話,你也琢磨不到。”

裴檠:“我看不見,但我能猜。”

“你猜吧。”

“這還用猜,他要惱死我們兩個了。”

裴檠仰頭,發帶随風而起,纏住了元嘉的手臂,元嘉面色更冷了,“和我們有什麽關系,別理他了。”

“唉,你有沒有覺着,他其實很小心眼啊?”

裴檠突然道。

“你才知道啊!”

元嘉心想,裴檠不會真傷到腦子了吧?

“要不,回吧?”

裴檠見她還是懼怕人多的場合,替她做了決定,元嘉猶豫一下,覺着不急于今日,正欲轉身,身後傳來太子沉沉的聲音,“嘉嘉,過來。”

元嘉哦了一聲,揚了揚頭,頂着一張高貴冷豔的面容,推着裴檠到了臺階上,太子俯身下來,溫柔地問,“你朋友呀?”

元嘉突然意識到,也許她還要琢磨下太子的心情?

“純然,既然是嘉嘉的朋友,你推上來吧。”

柳璟撩起衣擺下了臺階,挨着輪椅甫一站定,手臂還未擡起,元嘉雙手一下子護在了裴檠身前,柳璟的面色就那麽沉了下來,“臣動不得他?”

“那倒不是,柳大人心善,朝中皆知,只是他吧,本公主自己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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