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對峙
對峙
“公主好決心,只是公主是清楚我的,此事絕無轉圜的餘地。”
柳璟踏步進屋,青衣逶地,只餘中單,一片雪色裹身,唯衣邊處沿有青色,随着步履移動。
元嘉的聲音涼如冰水,“我自是知曉你的,恐怕你不知曉現在的我。”
不知是哪個字撩了柳璟的火,柳璟眉峰驟攏,往外斥了一聲,“取劍來!”
暗處的随從自是去了,元嘉不知他之意圖,依然紋絲不動,目光暼及胡掌櫃,“煩請胡掌櫃送裴檠去休息。”
裴檠并無不滿,由胡掌櫃推着匆匆離開了,屋裏只餘兩人,快要燃盡的燭火搖曳出暗淡的光,一時間兩人面色都攏于灰暗,難辨情緒。
桌面留有下人為柳璟備齊的茶水,元嘉探手斟了一杯,只抿了半口,已輕嘆出聲,“滁州的茶。”
其實滁州産不了什麽好茶,但耐不住柳璟喜歡,他極愛這個味道,像是永遠喝不膩一樣,所以裴府裏從來都是用滁州茶。
“東西用得久了,即便不喜,也成了習慣。”
元嘉并不愛滁州茶,只是跟着柳璟喝得多了,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離開裴府那兩年,偶爾覺着口中無味,細細想來,約莫是嘴巴不适應沒了滁州茶的味道。
但好在,自有別的茶替上。
“柳大人也應明白這個道理,我之于柳大人,不過是你習慣了的昔年故人,柳大人該舍自當舍。”
柳璟阖目不語。
元嘉自也不想此刻歇斯底裏,聲嘶力竭,那樣顯得她示弱一樣,她學會了輕言慢語的調笑姿态,“柳大人當年既能燒掉婚書,又何須在意一朵桃花?”
柳璟豁然睜眼,“公主這麽在意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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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話!
那時候,柳璟娶元嘉,娶得突然,直到過了新婚之夜,元嘉依舊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但當她見了婚書,一顆上下撲騰的心終于才定下來。
從此以後,她就是柳璟的妻子了。
柳璟不知她在意婚書嗎?
她歡喜得抱着婚書不撒手,抱着婚書睡覺的時候,是誰笑她沒出息,又是誰勒令她安心收好婚書的?
“柳大人記性不好,忘了也屬正常。”
他知曉,他也不是忘,他就是刀割不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柳大人今日百般推诿,不肯應下我的要求,是很在意這朵桃花嗎?”元嘉笑得涼薄。
燭火燃盡最後一絲,倏忽滅了,房間歸于黑暗。
即便同榻幾年,無數個夜晚裏,兩人交橫綢缪,深埋于彼此身體,此刻也難以瞧清對方面目。
“公主厭棄臣……”
柳璟的聲音暗啞難聽,遠不如他面上的平靜,他似乎終于找到了妻子改變的緣由,急切地,慌張地,略微遲疑地出聲,“是因臣燒了婚書?”
元嘉輕輕點頭,又重重搖頭,可惜柳璟看不見,柳璟只能聽到元嘉的笑聲透着一股釋然灑脫。
“柳大人,你燒了我的婚書,那我洗掉你的桃花,就此賬清,再不牽連。”
“公主可讓他人抹掉。”
柳璟瞬時恢複了往常的模樣,仿佛适才那慌張之聲不過是個錯覺。
“柳璟,你身為臣子,拒絕不了我的命令。”
元嘉第一次拿公主的身份壓柳璟。
柳璟不從也要從了。
門外傳來異響,随從已取了劍候着了,柳璟接過長劍,命人掌燈,随從點燃燭火,室內閃入一片雪亮。
元嘉眯了眯眼,甫一适應光亮,耳邊傳來噗得一聲,劍入骨肉,鮮血思湧,噴濺過來,點紅了元嘉的雙頰。
“大人!”
随從疾聲一喊,“快去喊大夫!”
元嘉神思一晃,柳璟已穩穩地從自己掌心抽出長劍,呯一聲扔到了地上,他立起身來,眼邊唇角沾染的血色,泛着驚人的冷意。
“公主,臣的右手傷了,自是不能幫你了。”
長劍幾乎穿了整個掌心,鮮血噴湧不停,染紅了雪衣,濺入了杯中。
柳璟容色淡得近乎蒼白,他靠着桌面,用左手撿起茶杯,連茶帶血,一飲而盡。
“臣喜歡這個味道,喝得久了,永遠難以舍棄。”
身子似乎搖晃了一下,依然撐着向元嘉俯身過來,灼灼目光帶了血腥味,在元嘉面上,久久不散。
“公主厭棄臣……”
他說着說着就突然笑了起來,黑發散落下來,掃過元嘉的眉眼,留戀着不舍離去。
元嘉靜靜地對視過去,那麽淡然平靜,實在不是往年那個柳璟磕一下,她就撲過來心疼幾天的裴蘖了。
柳璟瞧得分明,他這般聰明,怎麽會瞧不出元嘉的冷漠無情,他咬了咬牙,無處發洩的憤怒如燎原的野火,一旦點着,在心尖燒得洶湧。
掌心那點疼算得了什麽?
雙臂鉗住元嘉,薄唇貼到了耳邊,聲音夾着怒火夾着茫然,還有些許無措。
“我們做夫妻時,我做錯了什麽,對不對?”
“燒了婚書,你很生氣,對嗎?”
濃稠的鮮血染透了元嘉的衣衫,元嘉聽到他輕柔地喊蘖蘖,緊緊閉上了雙眼,一顆心撲騰着,掙紮着,如溺了水般難以呼吸,渴望着有人拉她出這個漩渦,再不受這男人的蠱惑。
“大人!”
一聲疾呼,兩雙眼睛霎時恢複了清明,兩道身體倏忽分離,那一瞬間,柳璟的示弱宛若詐騙,可以眨眼間消失殆盡。
大夫急急上前為柳璟處理掌心的傷口,待止了血,包紮好了,柳璟一雙薄唇還白得驚人。
他沉默着不語,定定地望着元嘉,元嘉亦是不言不語地回望,心知适才一切都是男人的計策,為的就是讓她退讓,她豈能功虧一篑?
元嘉笑道,“右手傷了不打緊,還有左手……”
“臣的左手受過傷,能使上力氣不假,卻做不得精細動作,公主真是薄情寡義,忘得幹淨啊!”
“哦,這倒是真的。”
柳璟那只左手……
“那便不提了,我早該想到了,大人既然不願意親自動手,那不妨告知洗掉的方法。”
“青栀,你進來。”
青栀低頭邁進來。
元嘉當沒瞧見柳璟忽地陰沉下來的面色,笑道,“柳大人可知她詳細的做法,還請柳大人細心教她,我也好少受點苦。”
“到時,青栀學會了,無需大人用手,只需在旁看着即可。”
柳璟揮揮手,大夫疾步離開了,留下青栀靠着門邊等候命令。
柳璟起身時一身的血,元嘉衣衫上亦是,一時間屋裏泛起了濃郁的血腥味,幾欲令人作嘔,兩人渾然不覺,目光不離彼此。
柳璟彎腰撿起長劍,提步朝青栀走去,笑聲透着一股古怪,元嘉面色一變,幾步擋在青栀前,“柳璟,你要做什麽?”
“怕什麽,臣從不動你身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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