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春闱
春闱
他将愛慕宣之于口, 眸子帶着期盼地望過來,元嘉終究變了面色,好似看到了過往的自己, 一時心中五味陳雜, 到了口邊的否認生生又吞了回去。
她在這一瞬生出的憐憫, 不知是對過往的自己,還是對如今的傅知慬, 她輕輕嘆了口氣,罷了, 傅知慬不懂便不懂了,等他吃了苦頭就懂了。
元嘉道, “禮部忙,傅大人這幾日就不要來了。” 說罷,也不容傅知慬多言,讓他退下了。
傅知慬知曉自己說錯了話, 懊悔不已,又不知錯在了哪裏,轉身去求見太子, 太子聽罷自是不悅,又有些匪夷所思,“你一貫是個知情識趣的,公主說什麽你依着公主就是了, 怎這點就辦不到?”
傅知慬也不是個蠢笨之人, 當下是真明白了元嘉的要求,元嘉公主不要他捧着敬着, 不要他卑微地跪着,可是元嘉公主得宮中專愛, 是皇帝皇後的心肝,他身為臣子,怎敢冒犯?
太子冷冷道,“你還是不懂孤的意思,你記着,公主說什麽便是什麽,你便是冒犯了公主,若是公主不生氣,父皇母後與孤也不會懲治你。”
太子又想到元嘉聽了傅知慬的話竟沒有生氣,語氣和緩, “公主還是中意你的,你幾日不能見公主也無妨,春闱就要開場了,且去忙吧,春闱過後再見公主。”
傅知慬歡喜起來,當即行禮告退。
及至春闱開場,各地士子按時進了貢院,裴檠将柳璟送至貢院門口,目送他進去了,也不去旁地,就在貢院附近守着,生恐柳璟出了他的視線,暗中做出什麽舉動來。
這陣子他嚴防死守,與柳璟形影不離,柳璟無奈地捏了捏眉心,“裴檠,你不必守着我,我不會做什麽。”
裴檠心裏狐疑,嘴上道,“索性我也無事,陪着兄長就是了。”
他不信柳璟,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柳璟。
前幾日,兩人路過茶樓,撞見傅知慬與一士子起了争執,傅知慬一腳踢了那士子出茶樓,又俯身揍了那士子,鬧出了大動靜,他在人群中起了好奇心,詢問在場的人出了何事。
在場人低語,說那士子含沙射影,似是言辭之間對宮中的元嘉公主不敬。
如今天下皆知,宮裏回來一位流入民間的公主,生得貌若天人,性子如冰雪般讓人可望而不可即,被當今皇帝如珠似玉地捧着,衆人對公主自是好奇,那士子也起了玩笑之心,嘴裏說起含沙射影的話,惹怒了傅知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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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檠知了情況,也想對那士子拳打腳踢,正欲和柳璟說,一轉眼柳璟不見了,他焦急地去尋,不過一會兒,見柳璟在人群外立着,遂放心下來。
此時突然有官府的人到了,擠到人群裏喊,“有人報官,說有人當街毆打士子……”
那士子鼻青臉腫,只想從傅知慬腳下逃命,忙承認自己同伴報的,及至跟着傅知慬進了官府,那士子才反應過來,面色煞白。
官府是好進,可不好出,暫且不論他是否對公主不敬,官府很快查出他不僅接連出入風月地,還剽竊他人文章、欠錢不還等諸多品行不端之事,直接剝了他的舉人身份,壓入牢中了。
裴檠聽說後笑着與柳璟道,“這人是個蠢的,竟敢進官府,他那同伴也是蠢的,竟還替他報官,不報還有條活路……”對上柳璟淡淡的眼神,一瞬反應過來,官是柳璟報的。
柳璟這般,要裴檠如何信他不會做什麽,怕是他一個不留神,柳璟就将什麽都做完了。
為此,春闱期間,一連三場科試,裴檠都對柳璟又接又送,夜裏守着柳璟,柳璟見勸不動他,任由他去了。
沒成想,春闱一結束,裴檠越發守得嚴實,面上越發焦躁,柳璟嘆了口氣,輕輕道,“裴檠,放松下來,你害怕的事不會發生。”
裴檠搖頭,“會發生,你會中進士,中了進士……”
“我不會被允許留在京中。”柳璟試圖安撫他,“宮中不會留我在京,不在京中,我能做什麽?”
裴檠依然搖頭,“你又做了官,始終有一日會進京的。”他在心裏道,只要小蘖還在京中,你就會回京。
柳璟不言語了,他不言語就代表承認了,他一時無法做什麽,不代表以後不能做什麽,裴檠最後一次祈求道,“兄長不要參加殿試了,我們回滁州,我一直陪着兄長,好麽?”
柳璟直勾勾地望過來,良久搖搖頭,他一直在拒絕裴檠的祈求,他不知曉他這個多次拒絕逼得裴檠夜夜失眠,焦躁不已,裴檠突然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宮中,春闱士子的答卷已閱完了,皇帝望着那頭一份答卷,面上泛冷,他太熟悉柳璟的字跡了,這被選出來的頭一份答卷便是柳璟的。
太子在旁瞥了一眼,心知肚明,只道,“嘉嘉與兒臣許了柳璟再入科場,兒臣瞧嘉嘉也不在乎此事了。”
皇帝面無表情,“那你呢?”
太子伏地一跪,“兒臣允柳璟,是為用柳璟。如柳璟這般深入滁州又有膽有識,且還不要命的人,兒臣手裏不是沒有,但死在滁州太過可惜了,兒臣不忍用,但柳璟,他死了便死了,又有何可惜的呢?”
半晌,皇帝只有一句,“事成之後讓柳璟死在滁州。”他将柳璟的答卷扔在了最後,是讓柳璟挂在榜尾的意思。
太子一喜,“兒臣明白。”
沒過多久,春闱揭榜,全城沸騰起來,士子們紛紛奔往貢院看皇榜,裴檠知了消息,見柳璟無動于衷,也不去瞧,轉身出了門,與士子們擠在一起,瞧見柳璟的名字挂在了榜尾。
即便料定的事成了真,裴檠也有片刻的茫然,他神思不屬地回了院子,見柳璟在窗前坐着翻書,也不知想些什麽,許久都不翻一頁,他苦惱地搓了搓臉,走到窗下,笑道,“兄長,你中了最後一名,不若我們晚間慶祝一下吧。”
柳璟擡起眸子,勾唇笑了起來,點了點頭,裴檠看出他實在是高興,心裏一酸,挂榜尾這麽委屈的事,他竟也不在意。
晚間,裴檠同他飲酒慶祝,一杯一杯地為他斟酒,他也全部飲下,渾然不顧已有醉意,又飲了一杯,醉得趴在了桌子上。
裴檠見狀,輕輕道,“兄長,你今天真是高興,失了戒心。”
柳璟無動于衷,似是沒聽到,裴檠又道,“兄長,你收了我一只胳膊,我不怪兄長,今天我也做一件壞事,希望兄長不要怪我。”
柳璟是真醉了,此話落了一會兒,他都沒有反應,裴檠下了決心,背起他出了府門,放入備好的馬車裏。
及至柳璟再醒來,已是五日後了。
裴檠的藥下得足,他整整睡了五日,甫一醒來,揉了揉昏脹的腦袋,才瞧清周身情景,一瞬沉了面色,一腳踢上車壁,“裴檠!”
馬車還在滾滾向前,他惱得又是一腳踢開車門,一瞬跳了下去,撲到地上滾了滾,天幕的月光灑過來,為他狼狽的身姿鍍上輕柔的光。
“兄長!”
裴檠停了馬車,下了馬車過來扶他,被他踉跄着一把推開,他适才摔到了腿,這會兒疼得厲害,繃緊了面頰。
裴檠還要扶他,甫一靠近,迎面過來一掌,他也不躲,閉上眼睛等着,不過是一巴掌,兄長想打就打吧。
過了會兒,巴掌沒有扇到臉上,他睜眼看見柳璟收了手,恢複了淡淡的模樣,沒什麽情緒地看着他,“我們回去。”
裴檠咬牙,“晚了,再過兩日就是殿試,這兩日我們便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到不了京中。”
柳璟并無絕望,也不慌張,擡步要去騎馬,腿腳一動,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襲來,他閉了閉眸子,依然疾步去了,解了圈馬的套子,翻身上馬,一句也不與裴檠說,揚鞭就要離開。
駿馬揚蹄,裴檠慌地奔過去,攔在馬前,惡狠狠道,“兄長,你到了京中,殿試也結束了!”
柳璟自馬上垂眸,深沉的夜色下,唯有月亮撒下一點餘晖,照出柳璟陰戾的一張面容,他揚起鞭子往下甩去,啪得一聲甩到了裴檠肩上,“讓開。”
裴檠疼得悶哼一聲,一動也不動,“兄長若走,就打死我吧,我絕不會再讓兄長進京!”他撲通一聲跪在了馬下,擡起紅通通的眸子,“兄長已欠我一條胳膊,難不成還想欠我一條命嗎?”
柳璟渾身一震,腮邊青筋鼓動着,揚臂又是一鞭,啪得打在裴檠肩上,裴檠紋絲不動,倔強地受着,時間還在流逝,柳璟本就無有希望趕上殿試了,再這麽消磨下去,也不用回去了。
很快,裴檠聽到柳璟沙啞的聲音,“裴檠,你若算賬,我與你算清楚,我把你帶大,砍你一條胳膊,如此扯平了,我不會再拖着你做我弟弟了,你也不用拿我當兄長看,我是死是活,都不用你管,你走吧。”
裴檠心頭狂跳,慌張道,“我不是要與兄長算賬,我是不想兄長再有生命危險,我只想兄長與小蘖好好的,兄長永遠都是我兄長!”
馬上傳來嘶啞的笑聲,“好好的?你若真想為我好,那就讓我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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