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斡旋

斡旋

裴檠毫不退縮, “兄長當我沒察覺麽?你的雙眼白日裏就有些看不清了,何況還是夜裏行路,腿又傷着, 縱我讓兄長回京, 兄長也絕無可能趕上殿試!”

柳璟置若罔聞, 不再言語,揚鞭催馬, 駿馬嘶鳴一聲,高揚的馬蹄踢開裴檠, 踏着月色要狂奔而去。

裴檠大驚,“兄長!”然而駿馬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只好慘笑一聲,不顧疼痛翻身上了另一匹馬,緊追上去。

此時的京中,劉尚書正趁着夜色悄悄奔到薛府。

這幾日他忙極了, 沒顧得上柳璟,今夜抽空去了一趟宅子,卻發現府裏只見仆人, 不見了柳璟與裴檠,又被仆人告知這兩人已出門好幾日了,他意識到不對勁兒,連忙告知薛首輔。

薛首輔面色一變, “陛下既同意他挂榜尾, 便不會動他,這不是宮中的意思, 除卻宮中,也無其他人敢動他了。”

劉尚書疑惑, “莫非是他不告而別?”

“不可能。”薛首輔嘆口氣,發愁道,“你怎還不明白?他寧願挂榜尾也要參加此次春闱,是存了非要再入朝的決心,殿試臨近,他斷不會放棄離京。”

他瞥了一眼劉尚書難看的神色,又嘆口氣,“他這人你也知曉,思慮得多,為防萬一,他之前與老夫提過,春闱期間無論發生了什麽,他都會參加完春闱,若真出了什麽意外,求老夫幫他一把。”

劉尚書有片刻的茫然,“他為何執意如此!宮中當初有多麽喜歡他,如今就有多麽厭棄他,下官若是他,為了保命自當離京遠遠的,偏偏他還非要撞上來,就沒見過他這麽不惜命的!”

“老夫也不明白。”薛首輔道,“但忙是要幫的,他既有這個決心,出了意外自會奮力解決,我們目前要做的是……”

“幫他,這個我知曉,可該如何幫,眼瞧要殿試了……”話音一頓,他不可思議地望着薛首輔,倒吸一口涼氣,“殿試雖有延期的先例,但那是先帝在的時候,陛下當時為太子,還為此與先帝論辯,陛下自始至終都不贊成殿試延期!”

薛首輔嘆道, “不試試如何知曉,且先派人偷偷地去尋,京外也得尋,去吧!”

劉尚書去了,薛首輔思付一下,大半夜的,去了程府,把禮部程尚書從被窩裏撈了出來,與他提了此事,程尚書聽罷混沌的腦子登時清醒了,“暫且先尋尋他,殿試一事……這也太也為難人了。”

薛首輔道,“是為難人,但他從未求過咱們什麽,只這次提了,不拉一把,老夫心裏有愧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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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尚書思付,“陛下在位這些年來,便是再有意外情況發生,陛下都嚴守殿試日期,旁人是沒有這個本事使陛下改變主意的,倘若宮中那位公主……”

兩人對視一眼,認命地去了傅府,程尚書把下屬傅知慬從被窩裏撈了出來,指望通過傅知慬這個準驸馬到元嘉公主跟前求個情,傅知慬起先還疑惑着,聽罷緣由,沉默了好一會兒。

眼前兩個人不知曉,他可是知曉的,柳璟與公主做過夫妻,被宮中厭棄,本該遠離京中,偏偏又挂了榜尾,要入朝做官了,他是不知公主對柳璟這個前夫是何态度,但他知曉,不讓柳璟接近公主才是對自己最有利的。

傅知慬遂對兩位大人道,“對不住兩位大人了,公主與臣提過,她不喜朝堂之事,下官也從不拿朝事擾了公主,此事下官愛莫能助,還望兩位大人莫要生氣。”

薛首輔盯過來,見他不似往日溫和,心下大疑,若說傅知慬不願為了柳璟得罪公主,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以傅知慬的行事風格,他從不輕易駁人面子,便是此事做不成功,他也會委婉說試一試,豈會拒絕得如此幹脆?

薛首輔腦子裏忽地閃過柳璟的話,柳璟曾說公主允他以士子身份入科場,公主為何會允他這個?他與公主到底有過什麽淵源?

薛首輔不動聲色地垂眸,“是老夫為難你了,公主與柳璟本就……”

聲音戛然而止,目光瞥了一眼傅知慬,見他眸子睜大了些,面上竟無疑惑之意,頓覺公主與柳璟勢必還有別的淵源,倘若真是如此,傅知慬這個準驸馬不幫忙,那就說得通了。

薛首輔當即起身,與程尚書一起離開,薛首輔回了文淵閣,天都快亮了,也到了上朝的時間。

下了朝,薛首輔下了決心,權作死馬當活馬醫了,在房中翻出一支柳璟以往收藏的極好毛筆,托人送到了甘泉宮。

元嘉收到毛筆時疑惑不已,宮人道,“想來薛大人聽聞公主喜練字,特地送來這支毛筆。”

元嘉颦眉,她又不缺毛筆,無論多好的筆,太子都搜羅來送給她了,文淵閣若不是多此一舉,便另有意圖。

元嘉好奇起來,當下也不猶豫,命人備了馬車,坐車出宮去了,薛首輔得了消息,也匆匆出宮,天幕陰沉,愁雲慘淡,他在長街的茶樓偷偷見了元嘉。

元嘉望着伏地而跪的薛首輔,實在納悶,她與薛首輔并無什麽來往,薛首輔也不知為何求到了她的跟前,“薛首輔起來吧,有話直言便是。”

薛首輔并未起身,“還望公主聽了臣的話,不要動怒。”他也是憑着一張老臉行事,倘若公主怒了,陛下知曉了,他估計就得告老還鄉了。

元嘉不吃這套,冷冷道,“盡管直言。”

事已至此,薛首輔賠上自己,也得把事情提了,他很快将緣由說清,祈求心裏那點猜想能成真。

然而元嘉只有淡淡一聲,“原來柳璟活過來了。”

薛首輔坦然失色,心裏驚濤駭浪,聽公主話味兒,公主知曉柳璟遭了大罪,兩人确實還有別的淵源,但言辭之間輕淡,分明又沒什麽情感而言。

薛首輔心口一涼,只覺沒什麽機會了,果然耳邊聽元嘉道,“此事本公主也無能為力,若柳璟真參加不了殿試,那也是他自己的過失,怪不了旁人。”

薛大人還欲張口,元嘉忽地笑道,“倒是薛大人,明知柳璟現今處境,仍願意幫他一把,倒是個重情義之人。”

她的意思是很明白,看在薛首輔重情重義的份上,她不會追究薛首輔此事,但也只這一次了,薛首輔心知再無轉圜餘地了,心裏嘆氣,“謝公主!”

元嘉起身走了,薛首輔又跪了會兒,嘀咕了一聲,“天意如此啊!”也起身離開了。

未至下午,陰沉的天幕上烏雲翻滾,很快落下春雨,雨越下越大,濺濕了道路,到了下午,雨勢不停,道路已泥濘不堪,偏偏道上還有兩人冒雨趕路。

柳璟渾身濕透,形容狼狽,密集的雨點遮了他的視線,雷聲打下來劈在耳邊,他依然策馬狂奔,裴檠在身後大喊,“兄長再不歇歇,這馬也撐不住了!”

柳璟充耳不聞,裴檠咬牙趕至他身側,祈求一聲,“兄長歇歇吧!”未得柳璟一眼,柳璟像失了五感,什麽也不知了,只知要往前趕路,裴檠絕望地追着他,心中懊悔不已。

翌日,天微微亮,雨停了,整整一夜,他們都在冒雨趕路,柳璟不顧裴檠阻止,撐着身子拐去喧嚣的街市換了匹馬繼續趕路。

裴檠不再阻止,沉默地追着,他心知過了今日,殿試就要開始了,兄長是鐵定趕不回去的,就由着兄長跑吧。

京中,昨夜春雷轟隆,響聲滾滾,皇帝皇後恐驚了元嘉,夜裏詢問了宮人幾遍,宮人都道公主不懼風雨,睡得安好,帝後安心下來。

下了朝,皇帝去瞧元嘉,見元嘉眉目神采不減,越發安心,要忙去了,元嘉也無事,說要陪他去,他自然歡喜,兩人一同到了勤政殿。

皇帝召來薛首輔議政,太子也到了,三人論及明日的殿試,元嘉就在一旁坐着,靜靜地垂眸,指腹摩挲着杯壁。

太子瞥來一眼,唇邊勾起笑意,側頭對皇帝低語,“嘉嘉這個模樣瞧着好乖。”皇帝也去瞧元嘉,一瞬笑了起來。

唯有薛首輔在心裏驚嘆,元嘉公主可真是宮裏的心肝,也正因如此,只有元嘉公主能給柳璟一個機會,偏偏元嘉公主無動于衷。

皇帝忽地道,“聽聞薛卿送去甘泉宮一支筆。”沒什麽情緒的聲音砸得薛首輔心裏一沉,明白皇帝知道他接觸元嘉了,當下撐住情緒,伏地道,“是,臣聽聞公主喜練字,也不是什麽好筆,讓公主見笑了。”

元嘉道,“薛大人過謙了,分明是支好筆。”

這話一出,皇帝便知元嘉不欲追究此事,笑道,“薛卿有心了。”示意薛首輔起身。

皇帝不多說,薛首輔也知皇帝在警告自己,到底是自己這張老臉起了作用,皇帝放過了他。

太子瞥了薛首輔一眼,等兩人退出了殿,薛首輔跟着太子走了一段路,聽太子問道,“柳璟到底是何情況?”

薛首輔又是一跪,眼下是什麽都瞞不住了,只得實話實說,“回殿下,柳璟前幾日便不見了,臣命人打探消息,說是有人看見他出京去了,臣派人去京外搜羅,至今未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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