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錯意
錯意
太子道, “殿試便罷了,錯過也無妨,人要尋到, 薛卿接着去找。”
薛首輔應下, 思付着宮裏對柳璟的态度有些奇怪, 但既已得了太子允諾,也無需遮着藏着了, 當即回文淵閣派出人馬出京去尋。
殿裏,皇帝見元嘉還安靜着, 不知她在思付些什麽,試探道, “嘉嘉若覺無聊,不妨去尋你母後。”
元嘉笑道,“父皇不願兒臣陪着麽?”
“那倒不是,朕高興着呢。”
皇帝命人搬來座椅, 讓元嘉坐在自己身邊,他翻開折子,邊批邊窺着元嘉的反應, 口中又道,“嘉嘉有想要的東西,一定要與父皇提。”
“兒臣并無想要的東西,只是想陪父皇一會兒。”元嘉覺着好笑, 她是真心無事, 要陪皇帝的。
皇帝笑起來,“好, 有嘉嘉陪着,朕批多少折子都不覺累。”
元嘉也笑起來, 父女倆說了會兒話,及至元嘉覺着乏了,才離了勤政殿。
皇帝收了面上笑意,召來了太子,太子去而複還,見他坐在禦桌後揉了揉眉心,不由關切道,“父皇怎麽了?”
“朕覺着嘉嘉今日有些奇怪。”皇帝與太子提了提,太子笑道,“父皇多慮了,嘉嘉只是想陪父皇而已。”
太子又道,“兒臣明白,父皇對嘉嘉關心則亂,常年來為舊年丢了嘉嘉惱恨自己,兒臣亦是,父皇放心,不管過了多久,兒臣掘地三尺,挖遍天下,也會将那些人翻出來除掉,一個不留!”
“這幾年來,你執意親自出京做這些,無非是求我們心安,此舉對嘉嘉并無什麽好處,”皇帝呼了口濁氣,神色沉沉,“朕瞧得出來,她的心裏有窟窿,我們填不滿。”
這與太子偶爾覺着元嘉魂魄不全是同一種感覺,太子默了一下,心裏嘆氣,不得已道出自己猜測,“父皇,兒臣說出來,父皇也別惱,孤理解嘉嘉,嘉嘉與柳璟裴檠長年生活在一起,縱那兩人再傷了她的心,她再不在乎那兩人,心裏也留了痕跡,從心中挖了兩個人出來,自然留了窟窿。”
要皇帝不生氣那是不可能的,他想起柳璟就恨不得殺了柳璟,若不是礙于元嘉,柳璟早就沒命了,可偏偏礙于元嘉,皇帝忍耐下來,咬牙問了一聲,“嘉嘉今日來勤政殿,可有一絲可能因柳璟趕不上殿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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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篤定,“并無。”
皇帝分明該歡喜的,分明元嘉适才在殿中也丁點未提這一事,可他的心中卻憑空閃出許多膽怯,“你何以這般篤定?萬一嘉嘉有那麽一瞬心軟了……”
太子被他質疑,竟也遲疑下來,他想起了柳璟昏迷時元嘉寫去明州的那封書信,她怎麽想的呢?她是想柳璟活過來還是不想呢?
一時間,這天底下擁有最高權利的兩個男人備受煎熬,小心翼翼地揣測着元嘉的心思,又恐揣測錯了,做出了錯誤的判斷,惹了元嘉心裏不痛快。
該死的柳璟!
太子寂然地坐在元嘉坐過的椅子上,無聲咒罵,耳邊皇帝阖眸嘆息一聲,“倘若朕破了自己的規矩,讓殿試延期,有無一絲可能讓嘉嘉心裏松快?”
可憐兩人關心則亂,着實會錯了意,但兩人又有什麽辦法,倘若元嘉對這個決定無動于衷,那自是極好,倘若元嘉因這個決定,心裏松快那麽一下,便也值了。
一個白日過去了,夜幕籠罩下來,道路上依然奔馳着兩個人影,柳璟不管不顧,一味奔馳狂奔,裴檠見他早已撐不住了還咬牙頂着,大叫一聲,“兄長!”卻被揮過來的鞭子閃得閉了嘴。
薛首輔及劉尚書派出去的人馬并無消息傳來,兩人坐在文淵閣裏等得焦灼,劉尚書忍不住罵柳璟,“以往瞧他萬事篤定,不出什麽差子,竟關鍵時候這麽不中用!”
薛首輔瞥他一眼,面色一沉,“旁人近不了他的身,除非是他身邊人,怕不是他那個弟弟幹的!”
劉尚書又開始罵裴檠,罵得越來越精神,再無睡意,直到兩人等至翌日,天亮了,殿試要開始了,薛首輔長嘆一聲,此事已出結果,劉尚書又罵,“他一向戒心重,做什麽那麽信任那個弟弟!”
門外忽地有随從過來,伏地就道,“大人,陛下忽感身子不适,召了太醫去,殿試或可延期了。”
兩人渾身一震,不可思議地對視一眼,薛首輔猛地蹿起來,“陛下身子不适,我們理應去看看!”
兩人失了儀态,匆匆奔去皇帝的寝殿,一路上自也有其他大人聽聞消息過來,一時間都湧到了殿門口,又齊齊噤聲,伏地去跪同時到了跟前的元嘉公主。
元嘉聽聞皇帝病了,心裏焦急,她揮袖讓臣子們起來,自己先進了殿,皇後與太子都在,見了她迎上來,皇後見她細眉簇着,忙地安撫,“莫急,你父皇只是頭疼而已,不打緊的。”
太子眸光一閃,沒說什麽,元嘉随皇後到了皇帝榻前,她伏下身子,對上皇帝關切的眼神,“嘉嘉來了,朕沒事,頭疼而已。”
元嘉又非鐵石心腸,自也感受到皇帝皇後太子對她的疼愛,與此同時她也慢慢地開始疼惜家人,見皇帝面色不好,忍着頭疼寬慰自己,眼圈一紅,竟落下淚來,“頭疼也是大事,父皇怎麽這麽不在意?”
帝後及太子怔住了,他們不是沒見過元嘉哭,當初在大殿裏,裴檠傷了元嘉的心,元嘉的淚都要流幹了,他們要心疼死了,心裏又格外嫉妒,元嘉從不曾表現得這般在意他們。
故而,今日元嘉為皇帝落淚,三人怔了良久,還是太子最先反應過來,焦急地拿指腹抹掉元嘉面上的淚珠,“嘉嘉別哭,父皇不疼的!”
皇帝随即反應過來,嘉嘉為他落淚了!當即從龍榻上一撅而起,輕輕地抱住元嘉,笑道,“朕不疼了,一點都不疼!”
皇後也輕輕地拍着元嘉的後背,“你瞧瞧你父皇生龍活虎的,是真不疼了!”
元嘉從皇帝懷裏擡起腦袋,“真的麽?”
皇帝猛地點頭,“就疼那一會兒!”見元嘉離開他的懷抱,又有些不舍,當即下了龍榻,神采奕奕的模樣真不像生病了。
三人哄了元嘉許多,元嘉才止了淚,容色又冰冷起來,三人不舍地回味她适才的柔軟,聽她道,“兒臣聽說父皇病得都要延期殿試了。”
皇帝咳了一聲,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太子,太子哦了一聲,“眼下是錯過了往年殿試開場的時間了……”他斟酌着,慢慢道,“父皇此刻頭也不疼了……”
一句話磨蹭了好一會兒,元嘉瞧皇帝渾身精神,适時道,“父皇可需要休息?”
生恐她再擔心,皇帝當即笑道,“嘉嘉別擔心,朕已歇好了。”
“那也不好再耽擱時間了,聽說士子們都等着呢。”元嘉道。
皇帝一聽,雙眼一亮,“是,朕立馬命人傳旨,殿試這就開始!”
殿門外的薛首輔與劉尚書盤算着時間,心知已耽誤許多時間了,怕是真要延期了,柳璟真是好運氣,沒成想,宮人捧出來一道聖旨,說殿下馬上開始了!
兩人一瞬又沉了心,薛首輔還得參與殿試選拔,不敢耽擱,兩人匆匆奔回文淵閣做準備,甫一回去,就又受了驚,原來薛首輔派出去的人已帶了柳璟回來,蔣太醫正在為柳璟包紮腳腕。
兩人瞪大了眼,只見柳璟形容狼狽,眼下青黑一片,一身薄衫髒亂不堪,若非裴檠撐着他,他早已站不穩了,偏偏還撐着一口氣,側過頭朝門口輕笑,“多謝兩位大人了。”
“你趕回來了!”劉尚書激動地撲過來抱住他。
“來得及,還來得及!”薛首輔心下一定,催促随從取來濕毛巾,親自為柳璟打理容貌,裴檠為柳璟束了發,另一随從取來幹淨的衣衫,讓柳璟換上了。
很快,柳璟恢複了以往的模樣,形容清舉,身姿端肅,除卻身形消瘦了許多,與以往在文淵閣并無兩樣。
薛首輔等人望着他,頓生恍惚之感,見他欲要行禮感謝,薛首輔擡袖一攔,“不必多言,去吧!”
裴檠已見到了他死也要回來的決心,無比惱恨自己行徑,聲線沙啞地道,“對不住兄長了,兄長去吧!”
柳璟深深地望着他,搖搖頭,輕輕一笑,“裴檠,那日我說錯了話,我會永遠拖着你做我的弟弟。”言罷疾步而去。
門邊沒了他的身影,裴檠還是點了點頭,他知道柳璟的未盡之語,柳璟不只要裴檠做永遠的弟弟,柳璟還要小蘖回來做他的妻子,裴檠再也不會攔着柳璟做事了。
廳裏氣氛松弛下來,劉尚書呼了口氣,癱坐在椅子上,“有驚無險啊有驚無險,也不知他為的什麽,非要折騰着回京入朝!”
薛首輔瞥了一眼裴檠,裴檠忽地朝着他們一笑,“諸位大人不知曉,兄長是為我前嫂嫂拼命趕回來的。”
“什麽!他成過親了?”
“不,不對,什麽叫前嫂嫂?!成過親又和離了?”
薛首輔等人目瞪口呆,蔣太醫啊啊亂叫,“我說當初給他送人,他丁點不沾呢!”
劉尚書撲上來興奮道,“快說你前嫂嫂是誰!”
“對!到底是何樣的姑娘把他弄成了一心向佛的死樣子!”
裴檠垂眸,笑了一聲,“諸位大人不都見過元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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