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鞭打

鞭打

幾人一怔, 很快容色大變,根本無暇問及柳璟與元嘉的姻緣始末,薛首輔即便知曉兩人有淵源, 也不敢往這一層去想, 他搓了搓臉, 打起精神,一言不發地出去了。

劉尚書是知曉的, 神色沉沉地同裴檠道,“你兄長殿試趕不回來, 薛大人曾求過元嘉公主幫忙,元嘉公主拒絕了, 想必元嘉公主對你們也無什麽情意了,不管你們與元嘉公主以前如何,如今元嘉公主是陛下娘娘殿下的心肝,你們……不能再冒犯公主了!”

裴檠沉默, 他何嘗不知道呢?只是兄長寧肯不要命,都不願退步,不肯放手, 他也不想小蘖離開他們,唯有追随兄長行事,若有一日,他們真因此死了, 那也是不悔的, 多年同在裴府的日子注定了今日之事,也注定了他們往後的命運。

這一刻, 他的想法終于與柳璟不謀而合,他徹底附着于柳璟身上, 既做柳璟的弟弟,也做柳璟的一把刀。

此時殿試已開始了,柳璟終究趕上了時間,随士子們在殿外候着了,殿內薛首輔低聲禀報太子,“柳璟回來了。”太子淡淡颔首,去了龍椅旁,俯身告知皇帝,“柳璟也在殿外候着。”

皇帝雙眼一眯,“等會取把鞭子來。”若說昨日他還揣測元嘉心思,恐元嘉因柳璟心裏不痛快,那今日元嘉為他落了淚,還不顧柳璟要他開始殿試,無疑給他定了心,元嘉既已真不會因柳璟産生情緒波動,那今日他把柳璟打死也不要緊。

皇帝突地氣順了,心情頗好地見了士子們,欽點了狀元榜眼探花,又宣讀了殿試結果,柳璟不出意外依然是最後一名,末了士子們一一退出殿,柳璟本已走了幾步,宮人揚聲一喊,“柳璟止步。”

柳璟步子一頓,立在了殿裏,殿中除卻侍奉的宮人,還剩皇帝,太子,薛首輔,大好春光撒進殿裏,為跪地的柳璟鍍上柔光,便是消瘦許多,也不曾損他半分風采。

皇帝從來都知柳璟生了一副絕好的容貌,他冷笑一聲,捏着鞭子步下臺階,在薛首輔震驚的眼神中,沉聲喊,“朕許久未見柳卿了,柳卿擡起頭。”

柳璟便是最後一名,也是入朝成功了,兩人又是君臣了。

柳璟擡起頭,目光觸及鞭子,面色未有一絲變化,從容地回複皇帝,“臣亦許久未見陛下了,陛下可好?”

“朕好不好,要看柳卿能撐幾鞭了。”皇帝擡袖,一鞭子揮了下來,啪得一聲劈在柳璟後背上,衣衫登時碎裂開來,露出疤痕未消的後背。

薛首輔早已驚得閉上眸子,伏地跪了下來,太子掃來一眼,自然也知那疤痕是柳璟在滁州救他那次留的,他垂下眸子,等着皇帝消火。

啪得一聲又是一鞭,柳璟脊背挺直,堪堪受了,後背立現一條紅痕,血絲滲了出來,皇帝繞到柳璟身前,打量柳璟幾眼,擡袖又是一鞭,“柳卿的眼睛怎麽了?”

柳璟聲線還是穩的,“回陛下,雙眼受了傷,有些瞧不清了,不打緊,不妨礙臣為陛下殿下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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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擡眼瞥了過來,皇帝笑道,“确實不打緊,你沒了好眼,他人還是有的,柳卿應還記得禮部的傅知慬,公主尤為青睐他的眼睛。”

後背血珠緩緩流下,柳璟渾然不顧,垂眸答道,“能得公主青睐,是他的福氣,倘若有日公主能願再看臣一眼,臣死不足惜。”

殿裏一靜,薛首輔伏在地上,渾身發顫,心裏罵柳璟,是嫌自己死得慢麽!竟還敢提元嘉公主!

皇帝果然動怒,又是啪得一鞭打下來,“你今天就可以死在這裏!”

柳璟後背已皮開肉綻,他咬緊牙關,揚聲道,“昔年公主與臣做夫妻,是臣犯下大錯,讓公主傷心,陛下為公主出氣,于此打死臣,臣也毫無怨言!”

“好一個毫無怨言!”

皇帝揮鞭,鞭子往柳璟後背劈了一次又一次,那後背很快血肉模糊,柳璟死死撐着,忍得咬破了唇角,鮮血從唇邊嘀嗒下來。

薛首輔不看也知曉,柳璟本就奔波幾日,身體早已吃不消了,此刻真就命在旦夕了,誰能來救救他……

薛首輔擡首窺了太子一眼,太子阖眸立着,毫無動靜,他登時失了希望,餘光瞥見柳璟已上身顫動,撐不住了,心裏哀呼一聲,今日怕是要為柳璟收屍了。

皇帝猶不解氣,還在擡袖,鞭子撲到血背上,甩出道道血絲,濺得滿地都是,也濺到薛首輔與太子身上,薛首輔絕望阖眼,太子撩起眼皮又閉上。

“柳卿可要撐住了!”

皇帝命兩個宮人過來,一人扯住柳璟一只胳膊,強硬地穩住了柳璟的上身,柳璟被迫揚頸,慢慢阖上了眸子,線條流暢的下巴勾起慘厲的美感,黑發散落下來,淩亂地覆在鮮血淋漓的後背,他喘了口氣道,“臣能撐多久撐多久,以謝陛下允臣再入朝之恩。”

“是麽?”皇帝鼓了鼓腮,右手捏着鞭子,騰出左手接過宮人遞來的一碗鹽水,瞥了一眼宮人,宮人飛快地撩起長發,長發落到柳璟頸前,随即一碗鹽水潑上了後背。

須臾後,柳璟悶哼一聲,仰頭繃出脆弱的頸線,皇帝使出酷刑仍不罷休,鞭子又劈了上來,他是真要打死柳璟,薛首輔終究忍不住,膝行過來,“陛下息怒,柳璟死了事小,這大殿見了血,豈不是污了陛下殿下的眼?”

太子睜眼了,瞥着已經垂落腦袋的柳璟,但還是沒有出聲,皇帝一腳踢開薛首輔,“朕見了他的血,高興得很!”又是一鞭子下來,鞭尾甩出道道血絲,一點點濺到了殿門口。

一道擔憂的聲音随即傳來,“殿試已結束了,還不見父皇出來,他今早還頭疼着……”

元嘉邁步進了殿,甫一擡頭,點點血絲濺了過來,濺到白膩的面頰上,如雪中一抹紅梅,極美極豔,濺到微微瞪大了的眼中,視線先是惹了一點紅,而後是那後背上大片的紅,驚得她身子一晃,好在身邊傅知慬小心地扶了一把。

很快,元嘉穩住身形,望向了柳璟,柳璟如上了刑架,下身跪地,上身挺直,衣衫淩亂地逶地,後背慘不忍睹,血水直流,他聞聲就轉過頭了,容色白得驚人,微微啓開帶血的薄唇,無聲地喊,蘖蘖……

元嘉離柳璟不算遠,柳璟好似活了過來,又有了很多力氣,看不夠似地盯着元嘉,再張口就發出了聲音,許是很久沒見過元嘉了,他有些歡喜,聲音裏帶着許多笑意,“臣柳璟見過公主。”

元嘉閉上了眼,皇帝反應過來,忙扔了鞭子過來,擋住了她的視線,“嘉嘉怎麽過來了?”

元嘉低語,“兒臣想問問父皇的頭真不再疼了麽?”

皇帝實在高興元嘉關心他,當即道, “朕的頭已不疼了,嘉嘉放心吧。傅卿,帶公主回甘泉宮。”皇帝瞥了一眼傅知慬。

傅知慬收回落在柳璟身上的視線,垂眸要扶元嘉出去,元嘉颦起細眉,眸中浮起擔憂,“父皇縱是頭不疼了,也得好好歇着,兒臣以為父皇在勤政殿,替父皇召了太醫去那裏,眼下已到了。”

也不怪元嘉如此,什麽病能頭疼來得猛,來得塊,又去得也快?她想不明白,是真真切切在擔心,皇帝也不好告訴她自己在裝病,又見不得她憂慮的模樣,當下輕聲道,“是,嘉嘉考慮周全,朕這就回勤政殿,讓太醫看看。”

“父皇要兒臣陪着麽?”元嘉問道。

皇帝一喜,“自然,若是嘉嘉同朕一起去,那就更好了。”

兩人說着出了殿門,傅知慬落了一步,餘光瞥了一眼柳璟,忍着驚駭出去了。

三人甫一離開,薛首輔望向太子,懇求一聲,“殿下……”

太子看了一眼宮人,宮人當即松了柳璟,柳璟失神地伏在地上,慢慢閉上了眸子,腦海裏全是元嘉擔憂皇帝的模樣,昔年,元嘉也這樣擔憂自己,如今便是自己命在旦夕,她也不肯多看一眼了。

太子喊人過來,吩咐薛首輔,“送柳璟去文淵閣,讓蔣太醫看看。”他旋即出了殿門,去往勤政殿。

薛首輔心裏一松,好歹留了柳璟半條命,匆匆帶着柳璟回了文淵閣,裴檠等人見了大驚,好在蔣太醫未走,催促随從去太醫院喊人,當即被薛首輔攔住了,“不要聲張,陛下也在勤政殿見太醫,你自己來。”

蔣太醫急了,“那去太醫院拿藥不礙事吧?”

薛首輔揮揮手,讓随從去了,蔣太醫在柳璟背上忙碌起來,裴檠沉默地看着,柳璟閉着眼,笑了一聲,“諸位大人之恩,柳璟他日定竭力相還。”

“你還笑!”薛首輔恨不得捶他。

柳璟再笑一聲,“今日之後,你我還能再做同僚,足見我運氣之好了,陛下不過鞭打我至此,還未要我性命,我便尚有一絲生機,我如何不笑?”

劉尚書喃喃道,“那真是我們不懂你的高興了。”

“高興吧,我看你死在殿裏也高興!”薛首輔冷哼一聲,裴檠忽地道,“兄長,公主去了,對嗎?”

幾人一默,柳璟又止不住笑了一聲,“是,我見了公主,見了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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