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後招

後招

這廂元嘉回了甘泉宮, 見太子已在殿裏等候多時了，面色訝然，“皇兄怎來了？”

“來看看嘉嘉。”太子從宮人口中知曉她去了大明門, 疼惜她步行甚久, “何苦自己走着？”手中牽起她的袖子, 讓她坐下歇息，她道, “我一點都不累。”

太子立于一側，矮身道, “孤已吩咐傅知慬了，叫傅知慬先不見嘉嘉, 自然，嘉嘉若想見他，自可以召他。”

元嘉暫無見傅知慬之意，朝他促狹地笑了笑, “我等着皇兄把他教會呢！”

太子有些心虛，那日他說了大話，實則他真如元嘉所言, 對夫妻關系理解尚淺，但既已說了，自要去做，他且先不教傅知慬, 讓傅知慬回家瞧瞧傅家父母如何做的, 又唯恐傅知慬學得不細致，派了探子監督。

不想十來日過後, 探子探到了另一消息，深夜禀報于太子, 太子一聽大為惱火，第二日告知皇帝，皇帝大怒，片刻後喪氣地揉了揉眉心，“朕分明之前也探查過了，怎不過一月又出了錯？朕的眼光當真這麽差？”

先是柳璟，後是傅知慬，個個都不是好東西，他煩躁地起了身，吩咐太子，“你來處理，朕去看嘉嘉。”

太子目送他離開，派人召了傅知慬，傅知慬進殿，甫一跪地，先被太子踹了幾腳，太子冷笑，“孤恭喜傅卿要做父親了。”

傅知慬伏地受了，痛苦地阖上了眸子，“是臣愚鈍至極，殿下如何罰臣，臣都毫無怨言，只求殿下不要告知公主緣由，給臣留個體面。”

傅知慬思及那一夜，悔恨交加，他在府中向來心淨，尤其是他得宮中青睐後，院中再不讓進婢女，一應均由小厮代辦，小厮們向來規矩做事，他十分放心。

春闱前那陣子，有一夜，他習慣地喝了小厮遞來的茶水，喝罷沒多久便渾身燥熱，腦袋昏沉，一夜過後醒來，地上淩亂地散着衣物，他見身邊躺着一美人，看清美人面目後，登時又驚又怒。

京中無人不知，傅家夫人身邊養着一姑娘，并非是她親生，是她妹妹的孩子，她妹妹去得早，她便接了那姑娘到傅家，自己好生養着。

那姑娘越長越大，傅知慬只将那姑娘當做妹妹，從無別的心思，卻不知那姑娘對他心生愛慕，原也藏着不說，不知怎麽地，那夜壯起膽子扮作小厮蓄意勾引他，他毫無防備地中了招。

這種事倘若流傳出去，損及的不只是傅知慬及傅府的顏面，還會牽連宮中的元嘉公主，傅知慬當機立斷，将表妹送出了京，整個傅府都瞞下了此事。

傅知慬原以為此事尚在控制範圍內，不想昨夜那姑娘再度登門，聲稱自己已有了身孕，傅家父母震驚不已，傅知慬渾身如墜冰窖，他再蠢也知曉，此事當真瞞不住了，他與宮中的元嘉公主也再無一絲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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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哭得梨花帶雨，傅家父母縱然不心疼她，也會心疼她肚子裏的孩子，傅知慬面色難看地支開了傅家父母，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姑娘，“怪我眼拙，沒能看出你的心思，但我還是知曉你的性子的，你做不出此事來，是誰教的你？”

那姑娘面上有一瞬的慌亂，即便很快被她哭着掩飾去了，傅知慬也看清了，登時心如明鏡，心如死灰地點點頭，“我明白了，你放心，我會娶你的。”

這一夜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被探子禀報給了太子，太子冷冷地看着腳下頹唐的傅知慬，“孤自然不會告知公主，省得擾了公主的清靜。”

“謝殿下成全。”傅知慬垂着頭，袖中雙手緊握成拳，聲音裏透出股不甘，“臣自請出京，求殿下應允。”

太子眯眼， “去哪兒？”

“滁州。”

滁州，太子将這個地名在心裏過了過，半晌笑了，拿腳踢了踢傅知慬，“你便是不提，父皇也不想在朝中見到你了，好在你選了個好地方，孤允了。”

“謝殿下！”

太子出了殿，徑自去了甘泉宮，宮人要通報，被他阻止了，他緩步進去，立在拱橋上看湖邊的元嘉，元嘉坐在椅子上托腮瞧皇帝釣魚，皇帝如臨大敵，勢必要給她釣出一條來。

忽地，元嘉揚起頭來，露出一張消融了冰雪的笑顏，朝着太子揮了揮手，太子笑了笑，心想，世間男子都是蠢的，壞的，哪裏配得上他妹妹？這驸馬不要也罷。

正想着，元嘉已離了座椅，往橋上來，太子定定地看着，及至她到了跟着，太子笑道，“嘉嘉，傅知慬腦子不開竅，孤是教不會他了，這可怎麽辦？”

元嘉腦中閃過傅知慬的一雙眸子，有些惋惜，但也只是惋惜，“連傅知慬都如此，其他人大抵也學不會了，我瞧這驸馬也不必招了。”

太子笑道，“孤會同父皇母後說的，讓父皇母後不再操心驸馬之事了，倘若以後真有個絕好的，我們再考慮也不遲。”

元嘉自也樂意。

晚間，太子遂與帝後兩人道，“傅知慬蠢到中了招，不堪為嘉嘉驸馬，兒臣欲貶他去滁州。”

帝後兩人并無異議，皇後憂心道，“如何與嘉嘉說？”

太子道，“兒臣已與嘉嘉說過了，嘉嘉并無傷心，想必對傅知慬也無太多感情，父皇，母後，兒臣以為，不若不給嘉嘉招驸馬了，嘉嘉有我們陪着就好了。”

皇帝皺眉，“這是你的意思？”

“兒臣和嘉嘉都是這麽想的。”

皇帝不語了，覺着宮中在元嘉姻緣這方面做得一塌糊塗，自己更是沒有臉說什麽，皇後亦是如此，喃喃道，“這樣也好，我們會一直陪着她……”

皇帝忽地道，“嘉嘉不招驸馬事出有因，我們如今不必考慮了，那該考慮給你定太子妃了，朕明日讓禮部拟個太子妃名單……”猛地憶起，柳璟在文淵閣時已和禮部拟好了太子妃備選名單，呈給他看過了，後來此事被耽擱了，又道，“名單已有了，你自己選個吧。”

太子笑道，“孤不急，且再等等，等孤把該做的事都做了，孤才有心思成親。”

帝後不語了，太子早已到了成親的年齡，遲遲不肯選太子妃，兩人勸過數次都無疾而終，便也由着他去了。

今日這次皇後不肯退步，“你妹妹已回來了，你的心結也該解了，還要拖到什麽時候？”

“此事還未完。”太子沉聲。

帝後深知他的執拗，不與他多說了，翌日皇後與元嘉用膳時，抱怨了一聲太子不肯立太子妃，元嘉心裏笑了一聲，這下好了，父皇母後不催她了，該催皇兄了。

元嘉去東宮與太子一起練字，拿此事打趣太子，“皇兄怎麽不肯立太子妃？”

太子笑道，“嘉嘉怎麽不招驸馬？”

元嘉被反擊，頓時轉移話題，“聽母後說皇兄過陣子要出京？”見太子點頭，她道，“自去年秋從明州回來，我已許久未出京了，我想跟皇兄出京。”

太子從不拒絕元嘉，但凡元嘉想要什麽，他都會給，這次他沒說不行，只先将情況說明，“孤要去的是滁州，且到了那裏，沒過多久，便要入夏了，你一貫怕熱，實在去不得。”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元嘉立時想起明州那次太子在滁州遇險的事，心裏一動，她不放心太子，還是想跟着，“可是我還是想跟皇兄去。”

不需要說什麽理由，太子實在拒絕不了她，只好點頭應下了，帝後知曉了也只能答應，元嘉滿足地抱了抱皇後，皇後又覺着出宮也算不得什麽了。

近日朝臣們私下議論紛紛，薛首輔告老還鄉且不提了，薛首輔年紀大了，也應回去歇着了，令衆人大為吃驚的是傅知慬這個準驸馬被貶去了滁州，也不知傅知慬做了什麽惹怒龍顏，且聖旨下來當日，傅知慬片刻都沒耽誤，直接啓程出京了，動作之快，令人咋舌。

元嘉聽說後覺着好奇，去問了太子緣由，太子道，“他做事有所欠缺，父皇放他去地方上歷練歷練，不算大事，嘉嘉不想在滁州碰見他？”

“那倒不是，傅大人與我也沒什麽關系了。”

元嘉哪裏在意這個，等到了太子啓程出京的時間，她有些歡喜地命宮人收拾好東西，同太子一起往滁州去。

滁州，府衙西側的理刑館。

已是深夜了，屋裏亮得有些晃眼，趙知府坐在堂裏，半眯着眼，頭疼地看着埋首在案卷中的柳璟，“純然，你背上的傷還未痊愈，停下歇歇吧，哎，自你回來做推官，夜夜如此，我都替你累得慌，”

柳璟頭也不擡，“大人且去休息。”

這聲大人喊得趙知府整張臉都皺到一起了，當年柳璟做滁州知府，他在柳璟手下做事，柳璟升到京中，他也被柳璟舉薦，接了柳璟的位子，做了這知府。

如今柳璟一口一個大人，他聽得難受，思及還有件更難受的事，他嘆了口氣，“我得了京裏消息，聽聞禮部的傅知慬被貶到我這裏來了，約莫也快到了。”

他起身踱步過去，啪一聲按住了卷宗，柳璟這才擡眼望過來，瞧他耷拉着嘴角的模樣，笑了一聲，“被貶的又不是大人，大人何必愁成這樣？”

趙知府道，“你知道我一向怕京官來此。”

“沒什麽好怕的。”柳璟屈指點了點卷宗，卷宗上的手掌随即撤開了，他翻了一頁，安撫趙知府，“放心吧，他不是來找你尋仇的。”

過了幾日，傅知慬果然到了，頂着新任同知的官銜，在府衙大門前見了趙知府等滁州府衙官員，柳璟立在一旁，迎上傅知慬沉沉的目光，容色淡淡，“下官見過傅大人。”

傅知慬颔首，“本官許久未見柳大人了，說來柳大人在京中教本官甚多，本官還未答謝柳大人，好在以後你我同處一府，有的是答謝的機會。”

柳璟道，“不過舉手之勞，傅大人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