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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惜命的人。
死了實在可惜。
冥冥之中天注定, 柳璟見了元嘉這雙含着生機的眸子,就逃不掉救她的命運,柳璟立在原地半晌, 在劊子手揚手時終于踏上刑臺, 阻止了砍下的大刀。
那時他任滁州同知, 知府是董知府,他因元嘉的一雙眼阻止行刑, 實在不妥,但他既已開了頭, 就會把事情做完。
元嘉當時的罪名是殺了人,當年元嘉與山栀從平州分別, 輾轉各地,最後到了滁州,進了一家繡莊做雜活謀生,奈何運氣不好, 繡莊內不太平,東家與管事争執,失手砸死了管事, 拿她當替死鬼,買通了當時的推官,她百口莫辯,倒黴地上了行刑臺。
柳璟問及元嘉案情, 元嘉據實以告, 柳璟若想救她,要廢好大功夫, 每年處決死囚的名單已奏往京中,本應皇帝核實批準, 那幾年皇帝都交了太子批,柳璟若想翻案何其艱難,他反複琢磨案情,還是說動了巡按禦史,向京中太子禀明情況,得了太子同意,最終幫元嘉洗刷了冤屈,讓罪魁禍首入了獄。
後來此事成為美談,在滁州流傳了許久,也讓柳璟在滁州的聲望更上一層,當時巡按禦史向太子回複結果時,太子對他與柳璟都頗為滿意,這是太子第一次注意到柳璟,他不曾注意到那個死刑犯,那巡按禦史呈上的折子說明裏也只将元嘉稱作繡莊的孤女而已。
柳璟不欲提及此事,也是恐太子知了痛苦,太子若是知了他批過元嘉的死刑,那該是何等的挖心之痛,可是太子偏偏要聽,聽罷久久坐着不動,房間的死寂透出一種瘆人的可怕。
柳璟住了口,腦中還閃着元嘉那時的笑顏,當年元嘉目睹了柳璟做的一切,在她有限的見識裏,柳璟如同神仙無所不能,她一得了清白出了衙門就跟着柳璟,一直跟到裴府也不肯離開。
柳璟立在府門前,回身看瘦弱的姑娘,“姑娘總跟着我做甚?”
元嘉盯着他好看的臉,“我想謝謝大人。”
柳璟笑道,“那現在謝過了,姑娘可以走了。”
元嘉還是不走,咬咬唇,低低道,“我說人不是我殺的,大人就信了,大人不怕我騙了你麽?”
“倘若你為活命騙人,也無可厚非,我被你騙了,也是我蠢,活該我遭罪。”
一番話說得元嘉啞口無言,元嘉心想,便是說話,他也說得好有道理,她不出聲了,直勾勾地看着柳璟,看得柳璟揉了揉眉心,“想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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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懵了一下,她是真沒想過這等好事,她就是不舍得離開而已,但她還是聰明的,知道順着竿子往上爬,猛地點頭,“想,太想了!”
柳璟知曉她是個孤女,無父無母的,聽到她這話,無奈地領着她進了家門,她自此有了遮風避雨的地方,柳璟為她取名,教她識字……
後來她鐘情柳璟,是多麽自然、多麽正常的事,她将柳璟視為拯救自己的英雄,一顆全系在柳璟身上,可惜柳璟專橫惡劣,頑固執拗,碾碎了她的一腔真心,她便也走了,不再留戀。
柳璟那時不知緣由,不知元嘉為何厭棄于他,如今知了只剩一腔悔痛,蕭索地立在窗下不語,太子僵着身子已失神很久了,一時兩人都無話說。
良久,太子先動了,白着一張臉,踉跄着出了門,過了會兒,随從進來了,柳璟知曉自己也該離開了,他連和元嘉多說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落寞地出了院落,回了府衙。
趙知府擔驚受怕了幾日,尤其見傅知慬領兵回來,傷了手腕,聽大夫說幸虧回來得早,不然手就廢了,更是驚懼不已,乍然見柳璟回來,狂喜地奔上來,一把捏住了柳璟的胳膊,柳璟強撐了那麽久,終于撐不住了,疼得險些倒在地。
趙知府大驚,扶他進屋,命大夫來看,柳璟脫衣服,幾人見着那傷,趙知府不忍道,“純然,你真是不知惜命,眼下是是活着不假,再這樣折騰下去,你能活幾年還是未知呢!”
柳璟抿緊薄唇,他這副身子也算傷透了,興許還真要應了元嘉那句,她那前夫是個早死鬼!
第二日府衙迎來了太子的旨意,升了柳璟做通判,過陣子會有新的推官前來,趙知府只當柳璟為太子做事得力,一味恭喜柳璟。
柳璟心知自己做推官确然不精,太子之前命他做推官也是為查瑞王一脈,現今瑞王一事結束,不要他做推官了倒也正常,他做通判是比推官強上許多。
過了十來日,柳璟的傷也養得差不多了,裴檠從楚州回來了,他沒尋到柳璟讓他找的那人,沮喪地同柳璟道,“可是兄長給我的信息不對?”
柳璟笑道,“找不到也不打緊,我也用不到他了,別放在心上。”見裴檠還有些悶悶不樂,他轉移話題道,“公主來滁州已有段時間了,你到街上轉轉,或可遇到公主。”
裴檠驚喜,他想見元嘉了,雖說曾經傾慕元嘉的心思已被他掐死了,但除卻傾慕,他也将元嘉當做親人看,他還是想見元嘉一眼,不說話也可以,遠遠地瞧一眼就好了。
裴檠開始每日穿過大街小巷,認真搜尋元嘉的身影,可惜一次也沒碰到過,裴檠也不放棄,生生搜尋了十來日,竟無一次瞧見,實則元嘉帶着山栀也出來過,只是裴檠運氣不好,一直沒撞上她。
這一日,裴檠依然沒遇上元嘉,垂頭喪氣地回了府衙,碰上趙知府在門前,眼神奇怪地盯着他的臉看,他哀怨道,“我的臉色這麽差麽?”
趙知府道,“你去見你……兄長吧!”
裴檠正欲提步,只見房間的門咯吱一聲開了,柳璟從房裏踏出來,他喊了一聲,“兄長!”
接着,門裏又出來一人,那男人身着華服,三十歲上下,體型魁梧,順着柳璟的視線朝裴檠望來,露出了一張與裴檠七八分像的面容。
府衙來往的官員都驚住了,裴檠呆愣住了,那男人渾身一震,踏步到了裴檠跟前,興奮地張口欲言,目光觸及裴檠一側空蕩蕩的衣袖,登時痛心地閉嘴了,裴檠更是失神地盯着他。
柳璟立在門口,趙知府踱步過去,低語,“你要替裴檠找親人,應早找的,裴檠都這麽大了,一時不好接受。”
柳璟默然,當初不找自是不願裴檠離開,如今找是不想要裴檠一輩子見不到親人罷了。
裴檠果然一時無法應付,旋身逃得飛快,那男人擡步要去追,被柳璟的聲音攔住了,“給他點反應的時間。”
蕭定回過頭,紅着眼點點頭,柳璟同趙知府說了一聲,帶蕭定回了裴府,深夜裴檠回來了,做賊一樣躲進了房間,卻發現柳璟正在房間等他,氣急敗壞,“兄長做的好事!”
柳璟示意他坐下,“确實是好事,我們找到了你的親人,冀州蕭家,你是蕭家人,白日裏你見的蕭定是你的兄長。”
裴檠坐在他身邊,嘀咕一聲,“他……和我長得好像。”
柳璟笑道,“你和他是親兄弟,自是像的,明日可不能躲你兄長了。”
裴檠不說話了。
翌日,柳璟去了府衙,留下裴檠與蕭定在府裏,裴檠不想與蕭定面面相觑,先出了門,蕭定默默跟着,裴檠當不知道,一如既往地搜尋元嘉的身影。
卻不知,他疾步過了首飾鋪子,元嘉正與山栀出了鋪子,不料蕭定一心要追裴檠,不小心撞上了山栀,蕭定慌忙道歉,看清了山栀的面容,驚訝道,“山栀姑娘?”
山栀也驚訝,“蕭公子?”
原來兩人是舊識,元嘉覺着有意思,擡頭去看蕭定,一時驚住了,“……裴檠?”
不對,這男人比裴檠大多了,她好奇地問,“這位公子與裴檠是何關系?”
蕭定眼睛一亮,“裴檠是我弟弟,親生的弟弟,我才找到他。”
元嘉震驚了,裴檠的家人找到了?!
裴檠餘光瞥不見蕭定了,心頭煩躁起來,回身去找,及至胭脂鋪前,竟遇着了元嘉,欣喜地上前,也不敢喊人,元嘉見是他來了,有心了解他兄長一事,便讓幾人進了茶樓,裴檠偷偷尋了熟人,讓他去府衙和柳璟說一聲。
及至幾人在茶樓坐定,元嘉看了看裴檠,又看了看蕭定,心中驚嘆,血緣當真玄妙,這對親兄弟生得太像了。
蕭定見裴檠直盯着元嘉,心下明白,瞥了山栀一眼,兩人尋個由頭去了隔壁,房裏只剩下元嘉與裴檠,因着是夏日,裴檠遂問元嘉,“天熱,公主出來可難受?”
元嘉道,“我已不受酷暑之苦了,是府衙趙知府遞了張方子,對我來說頗為有用。”
裴檠大喜,心想,回去定要好生謝謝趙知府!
裴檠小心問,“公主過得開心麽?”
元嘉點頭,“有父皇母後哥哥陪着,我是開心的,你現在也有了親人,應也體會到親人的快樂了。”
是麽?
裴檠有些茫然,不過不想掃了元嘉的興致,也笑着點點頭,忽聞門外傳來蕭定的聲音,“柳大人怎來了這裏?”
柳璟笑道,“府衙無事,出來喝杯茶。”
裴檠小心地瞥着元嘉的神色,元嘉并無動怒之色,神色淡淡地起了身,她已好奇過了裴檠這對兄弟,也該走了,她無視裴檠祈求的目光,擡步到了門口,推開了門,門外柳璟立着,見她要出來,心生勇氣地疾步進來,啪一聲關緊房門,伏地一跪,“求公主允臣說幾句話。”
裴檠也跪了下來,元嘉垂眸望向柳璟,柳璟望過來,眸中凄凄地帶着祈求,渴求着元嘉憐憫他一下,就一下,元嘉收回視線,腳步不動了。
柳璟一喜,垂頭伏在她的腳下,貼近她的裙角,以求親近些許,聲含痛苦的悔恨,“臣向公主道歉,往年種種均是臣之錯,是臣專橫惡劣,自私自利,傷了公主的心,臣追悔莫及,無論公主如何責罰臣,臣都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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