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新生
新生
柳璟聽出他這是氣話, 輕聲安撫,“裴檠,你無須去冀州, 蕭定說了, 蕭家不願你奔波, 他已決定舉家遷到滁州,倘若日後你不想在滁州了, 你去哪裏,蕭家去哪裏。”
裴檠怔然, 胸腔裏奔流肆虐的情緒一下子潰不成軍,被一種無法言明的感覺所替代, 這種感覺細細地扯起他的神經,叫他心裏又疼又暖,他看了看柳璟,又看了看元嘉, 微微低着頭,承認了柳璟的話,“蕭定是我兄長不假, 可見了他,我有些慌。”
元嘉笑了笑,無論如何,裴檠有了肯為他做到這種程度的親人, 是一件極好的事, 她真心為裴檠開心,罕見地在兩人面前露出了往年那種明豔的笑容, 嗓音也柔柔的,“裴檠, 初見親人都是這樣,我初見父皇母後哥哥時也這樣,和他們在一起久了就好了,裴檠,你多和你兄長在一起,你會感覺到快樂的,這種快樂,我和柳璟給不了你。”
裴檠定定地望着她的笑,覺着小蘖回來了,大着膽子攥緊了手中衣袖,“小蘖,即便我有了親人,我也舍不得離開你和兄長,我還是想陪着你和兄長。”
元嘉終于覺出裴檠對她與柳璟的依賴過于嚴重,或者說柳璟在潛移默化裏教得裴檠離不開兩人,柳璟對裴檠的掌控從來都不輸于對元嘉的掌控。
多年下來,裴檠已習慣跟着柳璟,倘若先前他還有勇氣因元嘉和柳璟對抗,失敗以後再無此念,柳璟用一根無形的線影響着他,叫他動一下就會想起他是柳璟的弟弟,他離不開柳璟。
曾經,元嘉身上也有一根無形的線,如今她已掙脫了,此刻她望向柳璟,柳璟本就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的笑,兩人目光再次對上,元嘉張口,無聲地道:放裴檠回蕭家。
緊接着,她看到,面對自己的要求,柳璟如變了性子,沒有遲疑地點點頭,甚至微微笑起來,對裴檠道,“裴檠,你陪了公主和我這麽多年,公主和我已很滿足了,若是再抓着你不放,對你親人不公平的,你今日不覺着親人重要,日後覺出血脈親緣的好來,怕是要怨我了。”
元嘉與裴檠齊齊詫異,無論如何,這話都不像是柳璟說出來的,他一向不信血緣,又與國公府斷得幹淨,兩人哪裏知曉柳璟于山中經過生死,心頭對兩人的悔恨濃稠如墨,裴檠吶吶道,“連兄長都覺着親人好了,那我就聽公主和兄長的。”
元嘉松了口氣,心頭輕盈起來,好比多年的爛賬終究理清了,她也除了心底舊疾,煥發出了蓬勃有機的生命力,她站起來,“都起來吧。”望向柳璟時沒有收住眼裏的笑,柳璟察覺她的變化,心神一震,又暗自慶幸,他這樣做是對的,是對的……
三人立在一起,竟一時都覺着獲得了新生。
元嘉有了親人,昔年裏陪着她的兩個男人都有了去處,她再不必為昔日所累。
裴檠有了親人,蕭家會跟着他,緊緊跟着他,再不叫他一個人。
唯獨柳璟要一下子失去兩個親人,可他望着兩人,在這一瞬擱心底搖搖頭,這不是失去,這是包含痛楚的新希望,他不會和這兩人直言,他只會在心底想,他是放了那根無形的線,但裴檠不會忘了他,而對于元嘉,他如何都不會放手,過去他行事不對,他會好好改的。
柳璟攥緊了袖中的和離書,見元嘉要走了,步到門邊為她打開了門,裴檠和他并肩,步在元嘉身後,送元嘉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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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樓大堂裏,山栀與蕭定對坐着,兩人不知說了些什麽,山栀面容羞怯,元嘉訝然地看了看蕭定的背影,帶着山栀離開了。
柳璟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對身側的裴檠道,“我回府衙,你帶着你兄長走一走。”
他說罷便走了,留下裴檠與蕭定待着,裴檠鼓起勇氣擡起頭,望了一眼那張和自己相似的面容,偏過頭去,“餓不餓?要不要一起用午飯?”
蕭定笑起來,道了一聲好,裴檠帶他用了飯,又帶他在城中慢走,裴檠對滁州過于熟悉,講起什麽都頭頭是道,蕭定聽得仔細,像是要從這些話裏窺探裴檠以往的生活痕跡。
一連幾日,兩人都待在一起,柳璟有意避開兩人,早出晚歸,這一日,他踏着月光回來,路過涼亭,耳邊傳來裴檠的笑聲,循聲望過去,見裴檠正與蕭定飲酒,步子一頓,拐回了書房,在窗前立了半晌,翻開書卷正欲讀書,低頭瞥見了和離書,到底叫他亂了心神,指腹摩挲着那書上名字,心道,自己是聽話的,果真有将和離書日日看一遍,可惜蘖蘖不知曉……
涼亭裏,裴檠醉了酒,對上蕭定縱容的視線,嚴厲要求,“我知曉你好奇我的胳膊,我不會告訴你的,也不準你去問我兄長!”
蕭定目光沉沉,明白過來他失去的那條胳膊和柳璟有關,哦了一聲,“裴檠,你喊我一聲兄長,我就不問柳大人。”
裴檠抱着酒壇,腦子迷迷糊糊的,“兄長……”
蕭定笑了笑。
翌日,裴檠因為醉酒,起來晚了,蕭定倒是起得早,和要出門的柳璟撞了面,蕭定自也明白柳璟這陣子的意圖,笑着與柳璟道謝,柳璟看出他有話早說,立在廊下不走了。
蕭定也不扭捏,實話實說,“這陣子叨擾柳大人了,我爹娘及其他家人再過幾日就要到了,我也買好了宅子,就不打擾柳大人了。”
柳璟只道,“蕭公子客氣了,裴檠要跟過去麽?”
“我還未和他提,等我爹娘到了再同他講吧,我爹娘也是想他想得厲害,自他丢失,我娘日日喊他的名字,一雙眼快要哭瞎了。”
蕭定斟酌着如何提另一事,柳璟已猜了出來,“不知令尊令堂為裴檠起了何名字?”
“蕭績,我弟弟叫蕭績。”
柳璟微微一笑,“蕭公子是要為裴檠改回這個名字麽?”
蕭定懇求道, “我還不敢同裴檠提,恐他不同意,求柳大人幫忙,同裴檠提一提,倘若他同意了自是好的,若不同意,自以他為主。”
“那我試一試。”
當晚,柳璟早回來了,裴檠見了,驚喜地湊過來問,“兄長今日不忙麽?”
柳璟嗯了一聲,同裴檠蕭定用了晚飯,三人坐在一起,裴檠喊了一聲,“兄長。”
柳璟下意識擡頭,瞧見裴檠看着的是蕭定,又極快地低下頭去,耳邊聽裴檠道,“适才你說明日出門,出門做什麽?”
蕭定忽地眼神飄忽,不言語了,裴檠疑惑,倒是柳璟瞥了一眼,瞧出了端倪,腦中閃出了茶樓大堂裏,蕭定盯着的那個姑娘,淡淡道,“蕭公子有話直言,興許裴檠與我能幫上忙。”
蕭定咳了一聲,也不再猶豫了,總歸眼前沒有外人,他利索道,“我先前中意一個姑娘,爹娘不同意,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了,就是前幾日同公主在一起的那個姑娘,叫山栀,那日走得匆忙,也無有機會多說,想着明日再去茶樓碰碰運氣。”
裴檠呆住了,柳璟先前知曉蕭定這個年紀還未成親有些詫異,沒成想是心裏有求而不得的人,是個好事,他笑了起來,“蕭公子若願意,我去替你探一探那姑娘口風。”
蕭定大喜,裴檠更呆了,追着柳璟到了書房,問怎麽探,柳璟道,“那姑娘同公主住在一起,明日我去求見公主,若是兩人中意彼此,這親就成了。”
裴檠大叫,“兄長知曉公主住在哪裏,怎麽不同我說!”
“殿下也在。”
裴檠一聽蔫了,柳璟思付道,“裴檠,你爹娘快到滁州了,有個事,我得同你說下。”
裴檠一聽有些緊張,柳璟安撫道,“別緊張,你很好,你爹娘見了會很喜歡你的,你娘她這麽多年都很想你,總念叨着你的名字,裴檠,你想不想,她念叨你時,你應一聲?”
裴檠茫然地啊了一聲,“什麽意思?”
“你爹娘為你取名叫蕭績,你要改回來麽?改回來後,你娘喊你,你應一聲,你娘這麽多年的念叨也值了。”
裴檠猛地搖頭,“不,兄長,我不會叫兄長難過的,兄長為我起了名字了,我不會改的。”言罷就疾步離開了。
裴檠沒有說的是,當初柳璟為兩人起名裴檠裴蘖,如今裴蘖這個名字已沒了,他斷不會讓裴檠也沒了。
他承認這陣子他與蕭定在一起是快樂的,他體會到了元嘉說的那種血脈親緣的快樂,等到蕭家人來了,他已料定,他再也不會圍着柳璟轉了。
之前他想的追随柳璟已經做不到了,他像是背叛柳璟似的在心底想,他要回蕭家了,總要給柳璟留點什麽,把名字留下吧。
第二日,柳璟忙完了府衙裏的公務,還并未有機會同蕭定提裴檠拒絕改名的事,就被蕭定催促着去求見元嘉,柳璟去了一家糕點鋪子,買了元嘉往年最愛的糕點,去了元嘉幽居的院落。
元嘉這邊,那日她帶山栀從茶樓回來,山栀就神思不屬,茶飯不思,元嘉思及在茶樓裏她那羞怯笑容,覺出了不對勁,追問山栀,山栀這才講出實情。
原來山栀曾随師父到過冀州,到蕭家唱過堂戲,見過幾次蕭定,對蕭定上了心,奈何身份有別,她不敢妄想,更不敢表明心意,後來就随師父離開了,沒成想還能在滁州遇到蕭定。
元嘉聽了颦起眉尖,身份有別倒也罷了,蕭定對山栀有無心思才是關鍵的,她正發愁着,聽随從來禀報,說府衙柳大人求見公主,她心想着,那裴檠兄長就在裴府住着,柳璟正好能試探一下他的心意,遂點頭,“讓柳大人進來吧。”
今日太子不在,元嘉一人在花廳坐着,聽聞腳步聲過來,也未擡眉,耳邊傳來一道低低的聲音,“臣柳璟見過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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