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僞裝

僞裝

元嘉擡眸, 垂下居于上座的視線,瞥了眼跪在下面的柳璟,目光移向了窗外的綠枝, 她在宮中甚少見臣子, 便是見了也是冷若冰霜, 她說待柳璟如其他臣子自是真的,此刻寒雪覆面, 聲音冷淡,“何事?”

柳璟恐她不悅, 聲音放低,“裴檠兄長蕭定中意公主身邊的山栀姑娘, 不知山栀姑娘對蕭定是何看法?”

元嘉以為自己聽錯了,紅唇微張,“什麽?”

柳璟這才有機會近前兩步,将話重複了一遍, 目光小心地窺過來,雖說大夫告知他方子必定有用,但親眼見她在夏日神采閃耀, 意态清絕,仍不免心悸神搖,只好低下頭去,在袖中狠狠地攥緊了掌心, 逼得自己神思清正起來。

“原來柳大人做媒做到本公主這裏來了。”元嘉反應過來, 心裏一喜,巧了, 原來山栀與那蕭定情投意合。

元嘉下了座椅,裙角到了柳璟跟前, 柳璟神思一晃,手指要探出袖中觸摸,又一瞬縮了回去,不能碰,碰了連日後求見的機會都沒了,元嘉要他做個規矩老實的普通臣子,那他得裝得極像,他将頭垂得更低了,“是臣叨擾公主了。”

“柳大人知道就好。” 元嘉甚為滿意,柳璟總算認清了兩人的關系了,跪她跪得本本分分,她往門外走去,“至于山栀對蕭定是何意思,不妨讓兩人見一見,讓他們自己說清楚,柳大人回去等消息吧。”

“是,公主。”

元嘉出了房門,唇角一勾,迫不及待地尋到山栀,告知她柳璟所言,山栀又羞又喜,她早已知了元嘉的身份,伏地一跪,“謝謝公主!”

元嘉扶她起來,“不必如此,本公主也沒做什麽,你好好想想你們在哪裏見面?”

山栀對滁州并不熟悉,為難地來回踱步,徘徊甚久,元嘉看不下去了,招她近前來,“本公主告訴你個好地方。”

山栀聽了眼睛一亮,連連點頭,元嘉以為她于此處沒有經驗,不知到時說些什麽,又讓她湊近些,悄悄說了些許,聽得山栀紅着臉頰怔怔地望着她,“公主……”

元嘉一頓,忽地明白過來,自己真是關心則亂,山栀哪裏會不懂這個?戲文裏多着呢!她鬧了笑話,忙端起高冷的架子,“不準胡想!”當即帶着山栀去選衣服。

山栀跟着她走,心裏發笑,公主懂這麽多,定是以前的夫君教她的,雖說兩人和離了,但故舊難消,融于血脈,無聲無息地影響着公主。

第二日,元嘉等山栀做好了準備,就命随從去裴府遞消息,随從剛一出府,太子就回來了,元嘉揚聲道,“哥哥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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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也不知這陣子太子忙些什麽,白日總出府去,與她說話的時間都少了,瞧太子容色不太好,有些擔憂地問,“哥哥的事還未做完麽?”

她哪裏知曉太子這陣子躲着她呢,自打太子知曉了她的過往,心底煎熬不斷,恐面對她收不住情緒,只好先避着她一陣,奈何她這般關切,太子面上撐起一個笑,“已做完了,若非酷暑要來,我們也該回京了。”

元嘉道,“哥哥不必憂心這個,我已不怕酷暑了,現今回京也可以的。”她在意的并非如此,她想問清楚太子到底怎麽了,太子卻不容她張口,下了決定,“這個天氣趕路到底不好受,等過了夏日,我們再回京。”

元嘉嗯了一聲,還是道,“哥哥這陣子不開心麽?”

四目相對,太子險些把持不住情緒,他竭力壓下心頭湧出的過于澎湃的悔恨與疼惜,佯裝不悅地轉移話題,“昨日柳璟來了?”

元嘉只好先将蕭定與山栀的事說了,太子垂下眸子,淡淡道,“是樁好事,兩人見面時嘉嘉也要去麽?”

“要去的。”元嘉好奇着呢。

“孤陪嘉嘉去吧。”

元嘉有些為難,“哥哥,那時已晚間了,又在湖邊,有些折騰了,會耽誤哥哥休息。”

太子挑眉,“這個季節,晚間湖邊,倒挺有意思,誰定的?”低首抿了口茶水,耳邊聽元嘉笑道,“我。”

太子頓時被茶水嗆得咳了出來,元嘉要過來幫忙,被他阻止了,他順了口氣,放下茶杯,有些氣惱,“誰教你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元嘉頭次見他這樣生氣,驚得瞪圓了眼,抿了抿唇,“這怎麽亂七八糟了?”對于有情人來說,這等約會豈不是極好的?

她覺着這就是哥哥沒成親的弊端,她這個哥哥必定不懂什麽是約會,她也不準備解釋這個,拐回适才的話題,心底也有些氣了,“哥哥還生氣了,我問哥哥開不開心,哥哥也不回答,那我是不是也要生氣了?”

不回答罷了,她也不聽了,旋身要走,太子懊悔地下座,疾步捉住了她的衣袖,“嘉嘉,是孤不對,孤這陣子正為一事憂心。”

元嘉背對着她,轉了轉眼珠,語氣冷下來,“是麽?”

太子忙扯了一個謊,“是,如今事情都已結束,父皇母後催得緊,孤也該立太子妃了,只是孤不想成親,恐父皇母後生氣。”

元嘉一驚,轉過身對着太子,突地明白過來了,哥哥沒遇到意中人,自然不想成親的,趕明回了京中,她要多多見世家姑娘,好叫哥哥多見見姑娘,到時碰着合适的,不就成了?

元嘉自己把自己想明白了,笑道,“原來是為這個,哥哥不必擔心,到時父皇母後催,我幫哥哥擋着。”

太子一笑,“那嘉嘉可莫反悔。”

元嘉表示自己必定說到做到,催着太子去休息,及至晚間,她要帶山栀去浣綠湖,本想同太子說一聲,随從卻告知她太子出府了,元嘉也無多想,帶着山栀到了浣綠湖。

夏夜極美,天幕星河璀璨,皎月清輝灑到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湖上小舟蕩出搖晃的水痕,蕭定與山栀在舟上四目一對,情思如水潮湧動,根本無須張口,明亮的燈籠下,蕭定一把捉住了山栀的手,山栀紅着臉頰低下頭去。

那小舟離湖邊不遠,元嘉立在湖邊,借着燈火瞧了個清清楚楚,心裏啊了一聲,一顆心猛地跳了跳,別人有情人終成眷屬,她最多湊個熱鬧,這會兒竟十分激動,她奇怪地摁着自己的胸口,喃喃低語,“我這是怎麽了?”

“公主莫怕,是公主與山栀姑娘的緣分使然。”

柳璟不知何時來了,跪在她的身側,輕聲安撫着,“公主與山栀姑娘一同奔波過,今時回頭一看,那時的艱難已是過眼雲煙,尤其今夜山栀姑娘覓得良人,公主為她歡喜,對麽?”

對了,就是這樣,山栀此刻定是快樂的,元嘉為她的快樂而快樂,原來當年那兩個小姑娘都可以有很好很好的去處,都可以變得很快樂。

元嘉輕輕阖上眼,眼角垂落一滴熱淚,她不是因難過而落淚,她因歡喜而落淚,她慶幸地心想,是該來滁州的,她這一趟來得很對。

滁州,永遠的滁州,曾經救她于水火的滁州,這一次消弭了她的遺憾,彌補了她的傷痕的滁州。

一群螢火蟲飛過來,照出了點點光亮,照出了元嘉眼角的淚水,落入揚頸的柳璟眸中,柳璟猛地起了身,驚得元嘉睜眼,側目望來。

柳璟又極快地跪下來,難以忍受地攥緊了拳頭,事到如今,他哪還有為元嘉擦淚的資格,他只能僞裝出一副恭敬順從的普通臣子,小心謹慎地哄着,“公主不要哭了,臣為公主捉螢火蟲。”

湖邊螢火蟲飛來飛去,一如昔年,昔年夏夜裏,柳璟騎馬帶元嘉來這湖邊,初次來時元嘉不明所以,柳璟在馬背上抱着她低語,“此處僻靜,我教夫人些東西,好叫夫人更開心。”

元嘉羞惱,心底卻是開心的,瞧柳璟捉螢火蟲哄她,由着柳璟在舟中胡鬧,小舟晃晃蕩蕩的,她那時心想,柳璟于調_情一道真是天賦異禀,使她浮于雲端,神思飄渺。

今時月夜,柳璟克制情思,揚袖兜來一只螢火蟲,擡頭對上元嘉搖頭的動作,不得已失望地展袖放了,那只螢火蟲飛不高,纏上元嘉的衣袖,照得衣上花紋越發漂亮。

趁元嘉不注意,柳璟忍不住借着趕螢火蟲的機會,捉來那衣袖撫了撫,不過一瞬,元嘉一動,衣袖便跑了,柳璟低低認錯,“是臣冒犯了,夜涼,公主不便多待,要回去麽?”

“柳大人起來吧。”元嘉平息了情緒,又是一怔,“這兩人要一直這麽待下去?”她等着和山栀一起回去呢!山栀這個沒良心的,怕不是把她給忘了!

柳璟起了身,瞧着舟裏的兩人,膩膩歪歪沒完沒了,眉頭一皺,俯身撿起一把石塊。

元嘉聽柳璟笑了一聲,眼睜睜地看着柳璟将手中石塊接二連三地打了出去,還打得極遠極準,統統砸向了那小舟上泛着亮光的燈籠。

很快,燈籠那小舟慢慢地往湖邊劃過來了,元嘉不由望了一眼柳璟,柳璟側過身,幾只螢火蟲落下來,照出他笑意盈盈的一雙春眸,“公主,可以回去了,臣可以送送公主麽?”

元嘉終是搖搖頭,“不勞煩柳大人了。”等山栀上了岸,她便帶着山栀走了,留下兩個男人立在原地。

過了半晌,柳璟才帶着蕭定回去,一路上蕭定都喜形于色,說起成親一事,“我決定等爹娘到了就同他們提此事,不能再讓山栀姑娘等了……”

聲音忽地一頓,他興許意識到身邊柳璟是個和離過的男人,他這樣幸福難免稱得柳璟太過落寞,只好歉意地閉上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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