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回京

回京

不過才離開一會兒, 他已想元嘉想得緊了,尤其是在這樣的夏夜,往年抱元嘉入懷的滋味更叫他心肺都在火烤似的疼, 他頓住步子, “裴檠, 公主要回京了。”

裴檠哦了一聲,回首望了一眼那院落, 有些不舍得,有些無可奈何, 柳璟突地轉過身子,又往院落去, “裴檠,你先自己回去吧。”

裴檠不願意,“我也要守公主一晚。”

兩人一起回去,立在牆下, 在這寂寥安靜的夜裏,柳璟低低安撫,“裴檠, 先別難過,公主應會等你兄長和山栀姑娘成了親再走。”

裴檠咕哝,“那還是會走的。”

他倚靠在牆上,揚頸望着天幕上的星子, 喃喃道, “兄長,你的雙眼還會好的吧?”

柳璟笑道, “自然,公主喜歡我這雙眼, 府裏大夫一貫積極做事,正在尋覓良方,明州廖府那裏也在研制方子,總會有好的一天。”溫言中帶着令人信服的味道,“你放心,兄長答應你的都會做到。”

裴檠拽住他的衣袖,“那兄長以後肯定會進京見公主的,兄長得答應我,到時一定會帶上我,不會丢下我不管!”

柳璟慢慢阖上眼,“裴檠,我此生絕不會入京了。”

裴檠驚得呆滞萬分,他不敢置信,也絕不相信,分明之前兄長為了公主死都不放棄,所以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為什麽?”

“我許了公主,公主信了我,我就要做到。”

柳璟以掌覆面,低低的笑聲從指縫裏漏出來些許,裴檠聽得出來,他很滿足,也很歡喜,但裴檠還震驚地聽出了他的笑聲中藏着自得的惡劣,“裴檠放心,入不入京,我都讓你見到公主。”

裴檠不由拽緊了他的衣袖。

這一夜,極為漫長,元嘉睡得并不安穩,夢中光景一片一片閃過,一會兒是她穿着嫁衣在喜堂裏與柳璟成親,柳璟笑道,“夫人,倘若我再娶他人,就叫我天打雷轟不得好死。”一會兒是她穿着綠衣敲開了柳璟的窗子,柳璟擡起好看的眸子,喊她,“蘖蘖……”

“裴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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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蘖蘖……”

“夫人……”

到處都是柳璟的聲音,那聲音又輕又柔,叫她墜入更深的夢裏,夢裏還是紅衣的柳璟,輕輕地抱着她低語,“蘖蘖,我不入京了,你信我,好不好?”

好讨厭的聲音,好讨厭的柳璟……

元嘉霍地睜開了雙眼,入目一片微弱的光,卻是月光從窗子那探過來,爬到了床上,她怔怔地側身望向了窗子,瞥見半開的窗邊,立着一道人影,混沌的意識霎時清醒了,“哥哥?”

窗外人影動了動,“嘉嘉怎麽醒了?”

原來真是哥哥在守着她,元嘉的淚無聲地落了下來,她也不出聲,太子擔心地推門進來,以手掩好房門,借着微光替她放下帷幔,隔着帷幔,太子又坐在桌邊,也算隔了距離,“嘉嘉做夢了是麽,夢到了什麽?”

元嘉抹掉眼淚,穩住聲線,如實道,“柳璟。”

太子阖眼忍耐,緩了會兒,竟一反常态,輕輕哄道,“嘉嘉夢到了柳璟什麽?能說與孤聽麽?”

元嘉一顆心安定下來,慢慢閉上了眸子,“夢到了好多,哥哥,柳璟他好起來也是很好的,他讀很多很多書,給我講很多故事,教我認很多字,也帶我去了很多地方,旁人欺負了我,他會為我出氣。”

“他怕我無聊,在裴府給我開了好幾塊小花園,從府衙回來教我種花,種得不好,他就笑我,種得好了,他就連帶花盆帶去府衙,放在他窗臺上,有次我去府衙,諸位大人見了都誇我會種花,我才知曉。”

太子輕輕地嗯了一聲,原來妹妹還會種花。

元嘉慢吞吞地續道,“哥哥,我以前在滁州府衙是個了不起的人呢,府衙裏的人都說我也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叫柳璟身邊只有我,好生好笑,我哪有什麽法子,那是柳璟固執守舊,腦子有病,多少年來,從不讓裴府進一個姑娘,府裏就我一個姑娘,他不瞧我,瞧裴檠麽?”

“他還沒眼色,府衙諸位大人的夫人們邀我去參宴,柳璟次次跟着,都是夫人們的宴,他也要跟着,我在宴上玩,他就擱花廳等着,有時等到後半夜,叫同僚下屬于心不安,我也好沒眼色,次次讓他跟着,後來再沒夫人邀我參宴了……”

太子哦了一聲,“豈能是妹妹沒眼色?那是柳璟存心搗亂。”

元嘉小聲地啊了一聲,“是麽?柳璟說他舍不得我的時間被夫人們占用,後來我不去宴上了,他高興得很,不過,見我還想與夫人們玩,就總在裴府設宴,讓我做主,若不是有次夫人們問我怎不要孩子,我可喜歡在裴府設宴了。”

太子一顆心猛地提了起來,緊張地一手按在桌面上,生恐元嘉與柳璟之間再冒出來一個棘手的孩子,不由繃緊了神經問,“你們沒有……孩子,對麽?”

元嘉道,“沒有。”

太子頓時松了口氣,聽元嘉低低道,“我那時想要孩子,和柳璟說了,柳璟說我的身體還不能要孩子,要了孩子我會受罪,他倒很在意我的身體,哥哥,柳璟好起來也是很好的,對不對?”

太子察覺她的意圖,附和地嗯了一聲,“所以嘉嘉以前中意他是很正常的事,不是嘉嘉的錯,孤以前也很偏心他,父皇母後也很喜歡他,嘉嘉會怪我們麽?”

元嘉忙地搖頭,“不會的,不是哥哥還有父皇母後的錯。”

房裏默了一下,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合着他們一家以前都喜歡柳璟,又都被柳璟給騙了,元嘉對柳璟這麽心軟,怎知不是遺傳了皇帝皇後的秉性?

元嘉低低道,“柳璟真不是個好人,他壞起來也極壞。”

太子贊成地道,“嘉嘉所言極是,不過,嘉嘉,你會夢到柳璟,是極為正常的事,總歸你與柳璟做過夫妻,他也給你留了一部分美好的記憶,不要害怕,好麽?”

元嘉重重點頭,先前醒來的慌亂消散了,“哥哥與柳璟以前關系甚好,也會夢到柳璟麽?”

太子,“……那倒不會。”

他只會想如何弄死柳璟,所以,實際上元嘉今夜突然夢見柳璟,還與太子說了這麽多自己與柳璟的舊事,顯然很不正常。

但是,太子試圖讓元嘉覺着正常,以免讓元嘉琢磨出別的味道來,太子遂道,“嘉嘉無須多慮,睡吧,孤守着嘉嘉。”

元嘉更安心了,睡之前道,“哥哥,等山栀成了親,我們就回京吧,我想父皇母後了。”

太子勾了勾唇,“好。”

翌日天亮,院門前已沒了柳璟與裴檠的身影,元嘉陪着山栀做成親前的準備,山栀道,“公主,我成親那天,公主會去蕭府麽?”

元嘉笑道,“會的,本公主會看着你成親的。”

這是她回滁州的收獲之一,她不會缺席,她要看着以前和她一起奔波的小姑娘嫁給她的意中人。

過了十來日,到了蕭定與山栀成親的日子,蕭府紅綢翻飛,人聲鼎沸,元嘉為避免滁州府衙的人識出自己,戴上了幕離,太子緊緊跟着她,守在她身側護着,其餘随從落了一步,元嘉看着喜堂裏夫妻對拜的兩人,低頭笑了笑。

夏風掀起幕離的一角,露出了她勾起的唇角,很快那一角又被太子按了下來,卻不知那那抹笑已落入了柳璟眸中,柳璟也笑了笑,視線并未撤離。

一旁的趙知府渾身一震,猛地攥緊了他的袖子,低低言語,“純然,對面那個戴幕離的姑娘就是之前我和你提過的那個姑娘,與你夫人長得像極了。”

柳璟哦了一聲,“是麽?”

“是!極是!”趙知府再去看,對面已沒了人影,他拽起柳璟的袖子就扯着他跑,兩人奔出府門口,趙知府眼尖地瞅見元嘉的身影,與柳璟道了一聲,“看我的!”就拉着柳璟奔了過去。

“姑娘留步。”

太子頓步,元嘉疑惑地回頭,見趙知府扯着柳璟到了跟前,趙知府笑得溫和有禮,柳璟無奈地偏開了視線,罕見地有些心虛,聽趙知府笑道,“我瞧姑娘有些面熟,甚像我的一位故人。”

元嘉沉默,太子面色難看,可憐的趙知府自入了朝,就在滁州做官,哪裏見過當朝太子的模樣,他壓根不知眼前男子是太子殿下,還甚為有禮地同太子問了好,又偷偷戳了戳柳璟,示意柳璟說句話。

一輛輛華貴馬車停在了蕭府門前,親衛們成隊地護在車隊旁,太子步到車前,負手而立,朝元嘉笑道,“嘉嘉,該走了。”

柳璟知曉元嘉不願暴露身份,手肘碰了碰趙知府,“快去喊裴檠。”

趙知府被眼前陣仗驚住的心神回收了,忙奔進了府裏,柳璟的目光深深地注視着幕離遮住的面容,“趙大人不知詳情,還望公主不要怪罪。”

元嘉的聲音輕緩,“趙大人不忘舊年,還記得本公主,想來也将本公主放在了心上,本公主哪裏會怪罪他?”語罷提步要走,忽見裴檠從門裏奔出來,身後綴着兩個姑娘,其中一個姑娘扯上他空蕩蕩的袖子喊,“二哥,二哥……”

元嘉訝然頓步,柳璟笑道,“那是裴檠的兩個妹妹,很纏裴檠,裴檠說很煩她們。”

元嘉也笑了起來,“他心裏喜歡。”

元嘉看着裴檠扯着兩個妹妹到了跟前,兩個妹妹好奇地盯着元嘉,一個妹妹叽叽喳喳,“二哥,她是誰呀?”

裴檠不語,柳璟也不語,兩人只看着元嘉,也無開口說話的意思,元嘉只好替他們回答了可愛的妹妹們,“我是你們哥哥的一個故人。”

妹妹們瞪大了眼,元嘉笑了一聲,以前裴檠總說我們三個人在裴府,如今已經不只有他們三個人了,元嘉轉身走了,扶着太子的手臂上了馬車。

直到馬車駛離了蕭府門口,柳璟與裴檠都無開口,只靜靜地立着,将視線放得很遠很遠,兩個妹妹面面相觑,不知道怎麽辦,只好抱住了裴檠,柳璟孤身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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