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思念

思念

指腹摩挲過字樣, 正欲扔了毛筆,驀地動作一頓,元嘉垂眸瞥過那信紙, 到底憶起了這支筆的由來。

當年柳璟教她寫字, 寫得久了, 見她鐘情于毛筆,為她備了許多, 供她把玩,她欲離開裴府那陣子, 柳璟誇她字有長進,抱着她坐在書桌前低笑, “蘖蘖快過生辰了,想要什麽生辰禮物?”

她被鉗制在柳璟懷中動彈不得,便随口敷衍了一句,“毛筆, 我想要毛筆。”語罷,下巴被修長手指攏住擡起,柳璟的吻很快落了下來, 直吻得元嘉喘不上氣,柳璟才放了她,滿足地笑道,“那為夫為蘖蘖做一支好不好?”

元嘉還未緩過來, 只知曉點頭, 恐柳璟又要搓磨她,欲從懷中起身, 不知怎麽地又惹了柳璟,柳璟攥緊了她的腰, 吻在她揚起的脖頸上,“蘖蘖莫走,為夫話還沒完呢,既是為夫做的筆,不若刻上為夫的名字,嗯?”

元嘉被他磨得招架不住了,只好低低嗯了一聲,柳璟喉嚨裏溢出低笑,将她攥得更緊了,似乎動情不已,只顧埋首在她脖頸處,倘若柳璟擡頭瞧一眼,便能瞧見她眼中的冷清,可惜柳璟一味索求,不知元嘉已起了離開的心思。

濕發已被擦幹了,元嘉意興闌珊地扔了毛筆起了身,宮人服侍着她去休息,青栀小心地為她收攏好毛筆與信紙,将木盒放置好了,她回頭瞥來一眼,也未說什麽,揮袖讓青栀退下了。

初秋的夜涼如水,同一天幕下的滁州裴府寂然無聲,唯有亭子裏傳來裴檠的醉語,“今日是公主生辰,我備了賀禮也送不出去,兄長,我還是想見公主……”

他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柳璟立在一側,擡袖輕輕地拍着他的後背,耳邊傳來匆匆腳步聲,卻是蕭定來接裴檠了,柳璟任由蕭定背起裴檠,裴檠還在咕哝,“兄長……”

柳璟下了臺階,步在蕭定身後,聽蕭定笑着問裴檠,“你喊我還是喊柳大人?”裴檠已醉得沒聲音了。

柳璟一言未出,送兩人出了府門,旋身回了府中,卻不去休息,只在府中慢慢踱步,夜風拂過單薄衣衫,像是要吹散了他伶仃寂寥的身影。

柳璟在書房陳舊的窗下頓步,擡眸望向了庭院,縱是燭火照不到前方的黑暗,他也一清二楚,那裏立着一株海棠,昔年裴蘖裴檠喜歡在那棵海棠下叽叽咕咕。

柳璟忍不住擡步往海棠樹下去,每走一步,心裏就涼一分,悔恨就增一分,原來真有這一日,這諾大的裴府,這寂寥的裴府,這曾經有過裴蘖裴檠的裴府,只留他一人立在樹下茕茕而立。

柳璟後背抵在樹上,身形慢慢滑落在地,垂着頭以手覆面,裴檠說想見公主,他又何嘗不想見呢?這每一日的思念都在煎煮着他的心髒,叫他悔得徹底,疼得厲害,他好想往年的裴蘖,也好想現在的元嘉,蝕骨的思念瞬時浸遍全身……

次日清晨,天幕落了細雨,雨絲水汽浸得空氣濕潮潮的,元嘉坐在鏡前,任由宮人為她梳發,目光瞥到昨夜的木盒,眼睫輕輕顫動,耳邊青栀道,“陛下派人來說,陛下娘娘稍後會來和公主一起用早膳。”

元嘉微微一笑,父皇母後越來越黏着她了,用早膳時帝後兩人果然到得及時,盯着元嘉老老實實用了早膳,皇帝向來忙碌,坐了會兒便走了,留皇後與元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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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雨絲斜飛,元嘉偎着皇後,見皇後目含愁緒,心裏嘆了口氣,她自知曉皇後在愁什麽,她也正欲和皇後提一提此事。

自打她從滁州回來,也見了不少世家貴女,試圖讓太子中意某一位,太子未看一眼,沒什麽興致地拒絕了,還提醒她在滁州答應了替太子抵擋帝後的催促,她也就不好再提了。

她不提,自有帝後兩人提,更有臣子上折子言及此事,不怪他們急得不行,分明是太子行事偏激,太子早已到了成親的年紀,比他小的皇子都已有了皇嗣,他卻遲遲不動,若是名下再無子嗣,保不準其他皇子蠢蠢欲動。

帝後兩人先前知曉太子是因元嘉一事不考慮個人親事,但此次從滁州回來,太子親口對帝後說元嘉一事全然終了了,帝後兩人歡喜,以為他終于消了執念,該考慮成親了。

誰知他竟又是拒絕,帝後不由惱火,也不再退讓,責令太子快些選好太子妃,太子不從,一時兩方僵持下來,昨日元嘉生辰,兩方關系緩和些許,也不知太子要堅持己見到幾時。

元嘉不願看到他們如此,偎緊了皇後道,“母後,皇兄不願立太子妃,恐是還未開竅,不知成親的好處,不若再等等皇兄吧?”

皇後無奈道,“本官也不是非要逼他,你父皇他就是生氣他不将皇嗣放在心上……”

皇後說到一半,不願說了,她不想元嘉憂心,面上溫柔地笑了笑,一口答應,“本宮會好好勸說你父皇的。”

元嘉埋首在她懷裏,笑了笑,“母後真好。”

皇後像抱小姑娘似的抱了抱她,後知後覺地回味着她的話,什麽叫不知成親的好處?難不成嘉嘉這陣子又想起了與柳璟成親的日子?

皇後的面色冷了下來。

皇後猜得倒也不假,自打元嘉回宮,夜間睡時,總冷不丁夢到往年在裴府的日子,接了趙齊明替柳璟送來的毛筆,也時時夢到過往,總歸不是個好事。

元嘉煩躁,要青栀講些趣事給她聽,好轉移注意力,青栀說了許多,也提及了朝中臣子這陣子锲而不舍地上折子催促太子成親,皇後已聽了元嘉的不催了,皇帝偶爾催一催,見了臣子的折子,又氣得不行,隔三差五催太子,太子不動如山,硬生生将這場拉鋸戰拉到了初冬。

元嘉着實佩服太子,太子一閑下來,她就過去給太子鼓勁兒,見太子無奈地沖着她笑,她也不好多提了,去東宮次數也少了,于夢中夢到過往的次數也少了,倒是一切都好了起來。

臨近年關時,宮中忙碌起來,朝中也是忙得不行,元嘉閑來無事,把時間都分給了帝後及太子,皇後要她陪着處理後宮事宜,見她煩了,就命宮人送她去勤政殿,讓皇帝及太子瞧瞧她,她便去了。

及至勤政殿前,正見劉尚書帶着趙齊明候在殿外,她淡着容色,揮袖免了兩人的禮,劉尚書與趙齊明偷偷對視一眼,趙齊明溫言道,“臣府上來了一批滁州的年貨,臣想明日送進甘泉宮,求公主允臣。”

元嘉颔首,眸中浮出點笑,“趙大人有心了。”

趙齊明笑了,自打朝中臣子知曉他與元嘉公主是舊識,明裏暗裏待他态度極好,他在京中的日子過得着實不錯。

他心知這都是往年的情分所致,也不敢貪求過多,偶爾将柳璟寄來的東西送進甘泉宮,許是次數少,元嘉也就同意了,他笑着與柳璟寫信,“純然,公主心善念舊,待我極好,還願意收我們的東西。”

眼下見元嘉願意收柳璟寄來的年貨,又是喜不自勝,瞥了一眼劉尚書,劉尚書意會,禀報元嘉道,“公主,滁州明州這陣子出了件大好事。”

元嘉來了興致, “是何好事?”

“滁明兩州的水匪已被剿絕了,如今兩州上上下下都在慶祝此事呢!”

元嘉沉思,倒也真是件好事,她在宮中也有所耳聞,這兩年滁明兩州百姓深受水匪侵擾,府衙打了一波又一波,現今可算剿清了,聽劉尚書又道,“如今滁明兩州剿匪有功,陛下與殿下正在商議讓兩州官員進京一事。”

殿裏,皇帝與太子确然在商議此事,此次滁明兩州負責剿匪的官員有功,皇帝有意命他們進京晉見,只是滁州剿匪的官員竟是柳璟,這讓皇帝極度不悅,本欲斥責太子辦事不利,竟留柳璟到了現在,又想起太子從滁州回來,已向他提了此事,“嘉嘉不願為難柳璟,想留柳璟在滁州做官。”他也不好置柳璟于死地了。

太子淡淡道,“父皇,柳璟在滁州向嘉嘉許諾,此生絕不入京,嘉嘉信了他的話。”

皇帝沉吟道,“柳璟剿匪有功,是該讓他進京晉見。”

太子一笑,“那父皇拟旨吧。”

殿外面,元嘉還在問劉尚書兩州剿匪的詳情,太子慢慢踱了出來,吩咐劉尚書與趙齊明,“你們進去吧。”

兩人垂頭進殿,元嘉笑着喊了一聲皇兄,衣袖被太子輕輕地牽住,太子目光直直地望過來,“嘉嘉,孤得和你說一聲,滁明兩州剿匪有功,父皇已拟旨命兩州官員進京,滁州進京的官員是柳璟。”

元嘉聽清了,眨了眨眼,睫毛輕輕地顫動,“皇兄的意思是柳璟會進京?”

“聖旨很快就會下來,柳璟若不進京,便是抗旨不遵。”但是他要進京,就是自毀許諾,辜負了元嘉的信任,元嘉此生再不會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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