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縱容

縱容

過于猛烈的動作扯得柳璟衣領都開了, 闊大春衣松松地挂在身上,發上肩頭沾染的花瓣簌簌而落,整個人都顯得淩亂不堪。

柳璟渾然不顧地一把攥緊了那人手腕, 不必張口言語, 雙目迸出的神采已逼得那人高喊, “千真萬确,真是大人夫人來了!”

柳璟猛然笑了起來, 松了他步子匆匆地穿過花枝,花刺剌過冠玉般的面容, 立在小徑上時面上已滲出了幾道血珠,墜到翹起的唇角上, 染得唇角血色極豔,透出一股詭麗的歡喜。

迎面而來的幾位大人瞧得一呆,他們不是不知曉柳璟生得過好,往年他們跟着柳璟做事, 已見慣了柳璟各種情态下的姿容儀态,但從未見過眼前這一幕,可真稱得上:春衣淩亂、春心大動、春情勃發……

只是—

眼看柳璟沖他們點頭, 步子極快地越過他們,要去找他夫人了,一人忙拽住了他的袖子,笑道, “瞧把柳大人歡喜的, 衣服亂了都不知曉整整,我來替柳大人整整吧。”

幾人紛紛附和起來, 忽地将柳璟團團圍住,為他撫平衣袖褶皺, 為他理好衣領,還彎腰為他拍了拍衣擺細塵。

這般周到體貼,很快将紋絲不動的柳璟收拾得妥妥當當,唯有面上還在滲出血絲,真乃美中不足,有大人從袖中抖出手帕遞上。

柳璟接過來,卻是先抹掉唇上血色,一瞬失了大半神采,索然地笑了笑,“諸位,想消遣我倒也無礙,何必诓我說夫人來了?”

幾人一驚,知曉他想岔了,忙地解釋,“哪裏是消遣,确然是來了的,只不過……在花廳和傅大人說話。”

話音未落,柳璟提步就走,幾人只瞥到他冰雪般的眼神,還有那冷峻的身影,只覺他那腔躍動的春情定是凝成了寒冰,重重地沉入了心底。

柳璟步子不停,及至後院花廳窗前駐足而立,廳裏傳來和煦低緩之聲,“臣乃世間最愚鈍之人,那時公主說若臣與公主做夫妻,萬不能過于卑微,臣總不明白,更不知公主要教臣的是夫妻間最好的道理,辜負了公主的心意。”

做夫妻這三個字到了柳璟耳中,宛若猝了毒汁的沸水澆上心上,燒得他渾身發疼,怒意蓬勃,擡袖就抓上了窗棂,攥得窗戶發出咯吱聲,偏偏廳裏無人在意。

他聞得元嘉笑了一聲,不可置信地直了直身子,怒意就這樣可憐地洩去了,反而生出許多忐忑不安的憂慮,公主心裏有過傅知慬麽?公主來府衙是來看傅知慬的麽?

柳璟退了幾步,廳裏聲音遠去了,他自欺欺人地心想聽不到也很好,公主心裏有過傅知慬也很好,是來看傅知慬的也很好,他能見公主一面也很好,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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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璟斂起心緒,步履穩健地進了花廳朝元嘉行禮,容色儀态都無可挑剔之處,元嘉收回落在傅知慬身上的視線望了過來,四目相對,誰也不言語,廳中寂然下來。

傅知慬知趣地告退了,元嘉還是未言語,起身往門口去,柳璟以為她見了傅知慬便要走了,到底沒忍不住,想多瞧一瞧她,追了上來,“公主可要去看看花苑的花?”

元嘉頭也不回地邁出了門口,他不甘心地追出去,卻見元嘉正往花苑拐去,霎時明白過來了,今日果然什麽都很好,他疾步到了元嘉身側,又懊惱時間晚了,要瞧不清那些花了。

天幕暗淡下來,昏黃的光線籠在繁茂花枝上,果然只照出一片影影綽綽,分毫不見白日裏那番絢爛華美,沒過一會兒,連昏黃的線也無了,月光悄無聲息地攏過來,也算給出了點亮光。

元嘉就着這點亮光,入了花枝叢中,裙角蹁跹如蝶,柳璟緊緊随着,擡袖為她擋了諸多花刺,心裏一直突突地跳,元嘉的沉默叫他惶恐,他不知元嘉怎麽不出聲了,惱自己又犯錯了麽?

柳璟想聽元嘉說話,便是斥責他犯錯,他也想聽,不由探手牽住了元嘉的衣袖,伏地跪了下來,“公主若生臣的氣,盡可責罰臣,莫要堵在心裏傷了身體。”

忽地一瞬間,四周亮了起來,燈火映出了兩人周身的花叢,是元嘉極為喜歡的花,她詫異地笑了一聲,也不喊柳璟起來,“諸位大人還記得為你點燈呢。”

往年也有過一次,那是她與柳璟吵架生氣,起因是春深時她和柳璟說要去青州一趟,她提得突然,柳璟奇怪得很,問她緣由,她只說去青州玩,實則是想去看看那寺廟,不說實話是恐柳璟知了她的過往。

柳璟不許,說是府衙事多,他不得空,沒法和元嘉一起去,也不準元嘉自己去,元嘉覺出他專橫惡劣,與他吵了起來,她哪裏吵得過柳璟,自然輸得極慘,一怒之下連夜出了裴府,又沒地方去,跑去了府衙的花苑待着。

就在她靠着花樹險些睡着了時,聽到了柳璟氣急敗壞的聲音,“裴蘖,你可真是會藏!”随即一件外衣兜頭落下來,罩出了她發涼的身體。

她被柳璟抱在懷裏出了花苑後,眼角瞥見外面亮如白晝,她聽到幾位大人調侃的聲音,也聽到柳璟無奈道,“勞煩諸位大人深夜為我點燈。”

幾位大人笑成一團,“不勞煩,難得看大人個笑話,還挺有意思。”說完不敢多待,挑着燈籠跑了。

元嘉一把掀開外衣,正瞧見四散的亮光,被他們逗笑了,笑着看了柳璟一眼,緊接着,她看到柳璟原本冷峻的面容溫和下來,便什麽氣都沒有了,她多麽喜歡這個男人,她可以主動求和,她抱着柳璟道,“夫君,我不去青州了。”

那一夜,柳璟沒有帶她回裴府,直接抱她去了後院的寝房,動作猛烈,不知疲倦,她吃不消地泣出聲音,柳璟不肯停下,低低喊她,“蘖蘖,蘖蘖……”

那時她要溺死在這一聲聲的低語中了。

翌日自然起不來,待到午間才有力氣出府衙,自然被其他大人瞧見了,免不了揶揄柳璟,柳璟坦然受之,她覺着府衙諸位大人可是閑透了,整日盯着他們夫妻倆玩笑。

沒成想幾年過去了,這幾位還是這麽閑,她不過來看個花,諸位大人恨不得将幾府的燈籠都聚過來看熱鬧,她低眉,瞥着柳璟面上添了幾道新的血痕,催促柳璟起身,“本公主已看夠了,快叫他們撤了燈籠。”

柳璟去得快,再回來時諸位大人已撤了,他自己挑着燈籠過來了,靠近元嘉笑道,“公主還記得往年。”

元嘉不搭理他,他将燈籠挂在花枝上,俯身一跪,容色端肅,“臣也記得往年,那次公主與臣生氣,是臣專橫惡劣,不曾為公主考慮過,也不止那一次,臣與公主做夫妻時錯得太多了,臣向公主道歉。”

适才燈火大亮時他一瞬憶起往年那次吵架,元嘉為他主動求和,為他忍受床笫間無休止的索求,自那一次後甘願為他步步後退,他卻理所當然地享受着,從不曾考慮自己錯在哪裏,分明是他錯得太多,分明是他傷了元嘉的心,将元嘉逼得離開了裴府,卻還要質問元嘉為何要離開裴府,他颠倒對錯甚久,這一次,只求元嘉信他知曉自己錯了。

春夜蟲鳴聲繞在耳邊,唯獨沒有元嘉的聲音,柳璟并不急,倘若這一次不行,他還會第三次道歉,第四次道歉,第五次道歉……直到元嘉信他為止,他是真的知道自己錯了。

元嘉俯下身子,在柳璟面前屈膝,仔細地端詳着眼前的一雙春眸,柳璟心随意動,小心地牽起她的手指放在眼角上,獻寶似地說,“臣的眼睛好得差不多了。”

他嫉妒得想起傅知慬的眼,失控地阖上雙目,将手指貼在微涼的眼皮上,“臣的眼比他的好看,對不對?”

一發不可收拾。

他嫉妒得何止是這一點,他還嫉妒元嘉教過傅知慬做夫妻的道理,他不由捉緊了那手指,不想讓那手指離開半分,元嘉由着他放肆,慢聲給了答案,“是比傅大人的好看。”

所求生機就在眼前,柳璟渾身一震,悸動的心口酥麻一片,張口就道,“公主可也能教教臣做夫妻的道理?臣愚鈍至極,與公主做夫妻時不懂,叫公主傷心了,往後臣定會跟着公主好好學的。”

元嘉不語,收了手指起身,接了燈籠握在手裏,傅知慬的聲音響在耳邊,“公主,如今臣也拿公主先前教臣的道理教夫人,她總覺着虧欠臣,待臣過于小心,臣教了一陣,她真變了不少,臣很歡喜。”

“之前公主為臣讨公道,柳大人許下了再不進京的諾言,想想也沒什麽意思,臣記恨柳大人不假,若要臣與柳大人往後日日在同一府衙,倒也糟心得很。”

元嘉道,“不若傅大人回京?”

“臣怕是不會回京了,夫人喜歡滁州,說來奇怪,她從未來過滁州,一來便喜歡上了,臣只好随夫人落地于此了。”

元嘉低笑,“滁州可是個好地方。”

傅知慬深以為然。

燈籠燭火搖曳在柳璟眼前,柳璟知曉元嘉拒絕了他,也依然未信他的道歉,他甘心受了這個結果,手指挑住了燈竿,“臣來拿着。”

元嘉讓他起了身,他打起燈籠,元嘉走在前面,他在元嘉背後,将燈籠挑得高高的,為元嘉照亮了前路,他也步步靠近,近得要貼上元嘉。

出了花苑,邁步在小徑上,元嘉猛地一停,柳璟依舊提步,元嘉的後背就撞上了柳璟的胸膛,燈籠洩出七搖八晃的光線,映出了前方的兩個男人,是太子與程崤,他們是來接元嘉回去的。

柳璟強迫自己接受元嘉要回去了,今晚元嘉不會與他同桌而食,不會與他同榻而眠,便是做任何其他事都不會與他一起,他咽下這些滿含痛楚的事實,悄悄地用手臂虛虛地環住了元嘉的腰身,想要元嘉走慢一些。

元嘉懶得點破他的心思,不點破便是縱容,柳璟心裏一喜,聽元嘉吩咐他,“你那個不進京的許諾沒必要守了,明日你随本公主進京處理柳峻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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