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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小崽子的肯定回答, 聞谌第二天下午就扛了一袋泥土回來,将兩個花盆裝的滿滿當當。
剩餘的土壤也沒浪費,給石榴樹根部鋪了厚厚一層。
鶴玉看他神采奕奕的忙碌着, 都不好去打擾他幹活了。在把院子收拾幹淨後, 她指着花盆問:“這土你哪兒挖的?”
裝有土壤的花盆有些重,聞澤嘗試着抱了一下, 沒抱動。就望眼欲穿的看着院子裏的老男人, 希望他能立刻領會到自己的眼神。
可惜聞谌在和媳婦兒說話, 沒空搭理身後的小崽子。
他環顧四周, 沒看到紅梅後才說:“我想着阿玉你是在鶴山長大的, 肯定更喜歡那裏的土壤。上午就借了車, 去挖了一袋子回來。”
“雖然我不懂這些,但那裏的土質應該對聲聲更有益處。”
一副求誇獎、揚揚得意的神态。
先前是他沒想到,阿玉既然是植物,那本體待在土壤裏肯定好處多多的。可能相比于做人, 當無憂無慮的植物或許更令人開心愉悅些。
聞谌很是懊惱, 覺得自己一點都不了解阿玉,連最基本的花盆都沒給她提供。他這個丈夫當的太失職了。
“阿玉,今晚你也試試, 看這個花盆舒适度怎麽樣。我挑了好久, 才相中這麽兩個。”
鶴玉看着直徑約半米寬的巨型花盆, 沉默道:“這麽大, 你讓我放在哪兒?”
雖說這麽大的花盆, 她是非常滿意的。深度足夠, 意味着能将根莖肆意在土壤裏伸展, 不用憋屈的蜷縮在一坨。
可土壤容易滋生蟲子,不能放屋裏的。而且這麽大個空花盆放屋裏, 紅梅看到也不好解釋。
聞谌得意一笑,“放我家院子裏,這樣沒人能看到的。我睡的屋子的窗戶外面正對着院子,到時候就把花盆放那下面。阿玉你不想待土裏了,還能直接睡我屋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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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句話,都是措不及防的套路。
鶴玉:……
看在他幹實事的面子上,就不跟他計較這麽多了,勉為其難答應了他的主意。
——
自從有了花盆,小崽子沒那麽黏人了。
白天鶴玉外出,也不見他纏着要一起出門,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屋裏,惬意的縮在小花盆裏曬太陽。
冬天的太陽光線沒那麽猛烈,偶爾曬曬不礙事。
荀慶瑞住了幾天院,閑的骨頭發癢,就強烈要求回家養病了。荀家人哪能拗得過他,詢問醫生能出院後就回了家。
醫館半開未開,大部分時間是鶴玉坐診。荀慶瑞閑不下來,在一邊看着,随時指導她幾句。
坐診和人命息息相關,一分一秒不可松懈。
沒過幾天,小崽子開學了。聞谌因為聞氏的一些工作,不得不回了S市。鶴玉每天忙得不可開交,接送聞澤的任務交給了紅梅。
眼前少了某個晃悠的身影,耳邊沒了随時黏在一起的嗓音,生活好像一下子就恢複了平靜。
三月一日,是星期天。
春天溫柔的氣息靜靜灑落在廣闊無垠的天地間,枝條抽芽,燕子歸來,連平靜了一整個冬天的河流,都變得歡快鬧騰起來。
聞谌還未回來,鶴玉帶着聲聲參加了王寶珠的婚禮,并送上了新婚賀禮。
新郎英俊儒雅,新娘溫柔得體,站在一起很是般配。
鶴玉目光落在挨桌敬酒的新婚夫妻身上,忽然想起了親身經歷的那場盛大的婚禮,想起了那個恣意張揚的少年。
晃眼間,就過去了這麽多年。小崽子今年都6歲了。
“阿玉!我來了,總算趕上了。”回憶中的少年變成了眼前的男人,不變的是那雙黑眸裏還是裝滿了她的身影。
聞谌将聲聲抱起放腿上,自己挨着媳婦兒坐下,連灌了一大碗白開水。跑冒煙的嗓子勉強緩了過來。
這次回S市,是聞自揚搞得怪。本以為幾天就能搞定,結果硬是被聞自揚糾纏了近半個月。氣得他想摔筆走人,不想再回這個糟糕城市。
聞自揚又以‘去找孫子’為理由,逼得聞谌只能和他拖延盤旋。幸有寧之遙相助,才以最短時間将聞氏權力集中在手裏。并借此機會将聞氏大洗牌,聞自揚手底下的人全被他找了各種借口發配去了遠在天邊的子公司。
沒了聞氏,聞自揚徹底廢了。
聞谌對他最後一點的父子情,在這一次折騰中消失殆盡了。
聞谌沒有心慈手軟,直接将人送回了聞家老宅,還安排了一批保镖,表面上為了保護聞自揚的安全,實際上是禁锢出行和預防他搞事。
安排好一切,他尚未歇口氣,就急不可耐踏上了回家的行程。
鶴玉詫異:“不是說還有段時間嗎?怎麽突然回來了?”
記憶中的少年成了穩重成熟的男人,更令人心動着迷。眼前人仍是彼時人,那些往事用不着再回憶了,眼下經歷的生活更加精彩生動。
聞谌:“寧之遙幫了一把,老頭子的計謀沒得逞。阿玉,這下好了,回不回那邊都沒有礙眼的人出現了。”
鶴玉擔心他一氣之下幹了違法的事:“你沒亂來吧?聲聲還小呢。”
沒爸的時候無所謂,有了爸再沒了那就有大事了。
聞谌挑眉輕笑,相當沒有自知之明的說:“放心,我做事你還不放心嗎?就是把他送回老宅頤養天年了。”
“聲聲,這次走得急,沒給你帶禮物。下回補回來哈。”說着還上賊手,捏了捏他白裏透紅的小臉蛋。
聞澤不客氣的一巴掌拍開他的破手,“髒不髒啊,你在外面跑了一路,手都不洗就來摸我臉。”
好讨厭沒有邊界感的大人,親愛的媽媽除外。
好吧,其實他現在已經不反感老男人的親近了。也不是不可以讓他捏臉,就是一想到那雙手不知道在路上碰了多少東西,再來碰他的臉,心裏膈應得慌。
聞澤很愛幹淨,不喜歡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也讨厭周圍有髒兮兮的人或物體。
聞谌不在意的收回爪子,還一邊低頭認錯,一邊起身去找水洗手:“嗯,聲聲罵的對。我都忘了我還沒洗手,我這就去洗個手。”
一分鐘後,聞谌歸來,雙手濕漉漉的,還帶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
他擡起雙手,認真詢問小崽子的意見,“聲聲,這下可以了吧?”
聞澤說完那句話,就覺得語氣好像有些重了。但老男人又沒給他改口的機會。
“可以了,你捏吧。”聞澤閉上眼,小臉上是視死如歸的表情。
鶴玉在一旁看着父子倆之間的互動,并未出聲阻止,溫柔笑容爬上漂亮的臉蛋。
吃完婚宴的午飯,聞谌帶着小崽子回了家,鶴玉直接去了醫館。
荀慶瑞愁眉不展的坐在椅子上,手裏似乎是一封書信。桌上茶水變涼,也不曾喝上一口。
鶴玉噤聲做着自己的事,在接待了一個腿扭傷的病人後,正想拿出醫書鑽研,邊上的荀慶瑞開口了。
“小玉,你過來。”
鶴玉屏氣凝神的走過去,“荀爺爺。”
腦子裏卻在回想剛才接觸病人的一舉一動,确定沒有丁點兒不該有的失誤。
荀慶瑞将小徒弟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突然想起了幾年前跟家裏人說要收她為最後一個徒弟的糟糕畫面。
荀會淩第一個反對,直言道:她一看就是個安定不下來的女人,不适合幹中醫這一行。
盡管孫巧同情鶴玉早年喪夫的遭遇,但也不贊同老爺子收這麽個女徒弟。
世人對容貌過于出色的女人,總是抱有各種各樣的偏見。
荀慶瑞想了很久,最終還是退了一步,将鶴玉收為臨時弟子。考察合格後,再考慮其它。而鶴玉沒讓他失望,天賦異禀,還有持之以恒的耐心。
一天又一天,荀家人也看到了和想象中不一樣的鶴玉,逐漸接受了她的存在。
荀慶瑞:“我聽說聞谌的家在S市,你以前也是生活在那邊的,你想回去嗎?”
這場病的來臨,讓他身體正式步入老态。他今年75歲,精神氣遠不及年輕時候了。
換句說,他已經老了,教不了鶴玉什麽了。何況,鶴玉的學習能力強,荀家歷代流傳下來的醫術都被她盡數掌握了。
将她留在江縣,留在醫館,就是遏制了她的向上發展。
鶴玉不明白老爺子為什麽會問這個:“暫時沒有回去的想法。”
荀慶瑞長嘆一聲,将桌上未拆封的書信推了過去:“小玉,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但你值得擁有更廣闊的天地。益春堂的葉老是我的老友,這是介紹信。”
“江縣太小,将你困在這裏是損失,你帶着介紹信離開吧。”
意外來的太突然,鶴玉懵了,沒接那封沉甸甸的書信:“荀爺爺,我不想走。您是我師傅,我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向您學習……”
書信一來一回,需要耗費不少時間。想來老爺子從出院後就在謀劃這件事了。
荀慶瑞擺擺手,和藹的說:“我的畢生所學都已傳授于你,教不了你什麽了。我不是攆你走,這裏永遠都會為你敞開大門。只望你在外守住本心,守住底線。錢財乃身外之物,切勿迷失方向。”
老爺子一口氣說完,粗重的咳了咳,一口熱茶下肚才緩過來。
鶴玉保持沉默,也知道荀慶瑞的話一旦說出就很難再更改。她想過回S市的事情,但沒想過會這麽快,還是由老爺子成全的。
“收着吧,這事不急,待你想明白也不遲。我觀聞谌是真心待你的,聲聲那孩子聰穎,S市各種條件要比這裏好得多,走吧。”
鶴玉拿着薄薄卻仿若千斤重的書信,回到了家。平靜的坐在屋檐下,陷入沉思。
“阿玉,你怎麽回來了?”聞谌抱着小花盆在院子裏閑坐着,不解的問。
聞澤寫完作業,就變成了幼苗将自己種在花盆裏。仗着紅梅不認識人參苗,然後就被聞谌給抱了出去。
鶴玉心不在焉的回複:“有點事。”
見媳婦兒心情不是很好,聞谌沒再追問,皺着眉有意無意的戳了戳嫩葉,小聲逼逼:“我媳婦兒這是咋了?”
幼苗将葉子從他手裏解救出來,又指了指屋子,示意他将自己搬回屋裏去。
聞谌滿心滿眼關注着媳婦兒,再次忽略了小崽子的需求。
氣得他整株苗在發抖。
要不是怕被紅梅嬸嬸看到,聞澤都想從花盆跳出去自己回屋了。可惡的老男人,肯定是想霸占着媽媽,趁他不在,搶占他在媽媽心中第一的地位。
聞谌将花盆放在小桌子上,搬着凳子坐在鶴玉身邊。
“阿玉,你是遇到什麽煩心事了嗎?”
鶴玉捏捏發漲的眉心,“你知道益春堂嗎?”
聞谌聽着有些耳熟,仔細一想,“知道一些。益春堂在S市是很有名的中醫館,我母親生病時,就有請過這裏的老中醫。”
他之所以記得,是因為小時候的他太害怕母親離開自己,跑去問了前來看病的老中醫。
老中醫的模樣他沒印象了,但說的話記到了現在。
“孩子,你母親常年郁結于心,已經藥石無醫了。”
聞谌擡眼問:“怎麽問起這個來了?”
鶴玉知曉荀老爺子的良苦用心,“荀爺爺給了我一封益春堂的介紹信,我在猶豫。”
聞谌客觀公正的說:“醫術這方面我不知道二者誰更勝一籌,但長遠來看,益春堂是不二選擇。”
當然,這話裏有他的私心。
他比誰都清楚,回S市的話不能由他說出口,他也沒資格說這話。
事已成定局,鶴玉也沒空去關心他心裏的小九九,“唉,這事兒再緩緩吧。也不是一兩天能辦完的事。”
她目光落在院中央的花盆上,幼苗正沖着她不停的搖葉子,微笑:“聞谌,你就是這樣照顧聲聲的?”
聞谌頭皮一僵,忙走過去将花盆抱在懷裏:“我剛太擔心你了,今天太陽不大,沒事的……吧?”
鶴玉瞪他一眼,接過花盆。幼苗委委屈屈的貼緊媽媽蹭蹭,好似在訴說着老男人的罪不可赦的行為。
“聲聲也是你孩子,下回你要再這樣,搞得聲聲不認你了就不能怪我了。”
聞谌熟練認錯:“阿玉,我知道了。”
他摸摸幼苗的小葉子,歉意的說:“聲聲,對不起啊。”
幼苗滑溜的從他手心溜走,所有葉子都緊緊扒拉着媽媽,不給他碰一下的機會。
哼!早幹嘛去了,休想再碰它一下。
他和媽媽才是同類,這個純正的人類才不可能超越他和媽媽的關系。
許是變成了幼苗苗,聞澤的心态也幼稚天真了許多,沒了當人時的冷酷傲嬌的小模樣。
聞谌失笑,知道剛才的舉動讓小崽子不高興了。
鶴玉輕輕撫摸着幼苗,不欲插嘴說話。
鶴玉一家要離開江縣的消息,沒過幾天,就被星期天回家的荀莺知道了。
聞谌包攬了離開的後續,鶴玉無事就還是往醫館跑,有病人就給看病抓藥,沒病人就陪着荀慶瑞和孫巧說說話什麽的。
荀莺怒氣沖沖的跑下樓,真站在鶴玉面前後又語塞了,半天憋出來一句:“你為什麽要走啊?”
“我不是舍不得你,我是舍不得聲聲,對,我是舍不得聲聲離開。”她理直氣壯的補充道。
她咋咋乎乎的嗓音,吵得荀慶瑞不得安寧:“荀莺,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荀莺跺跺腳:“爺爺!她不是你徒弟嗎?你就讓她這樣離開了?”
荀慶瑞平淡說:“就是我讓小玉離開的,怎麽,你有意見?”
荀莺動動唇瓣,憋屈的說:“沒有。”
煩死了,她想不通爺爺為什麽會讓鶴玉離開這裏。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爺爺在鶴玉身上花費了多少精力,現在就這樣放走了?
荀饒大學專業不是學醫,她這個成績也不指望能考上好的醫科大學了。爺爺又不是神仙,那醫館以後怎麽辦?
荀莺眼神迷茫,憤憤不平的跑了。
直到鶴玉離開的那一天,都沒再出現在她眼前過。
隔壁院子是租的,聞谌也沒讓那人退租金。至于鶴玉住的院子,他幾經輾轉,從買家手裏将其買了下來。
鶴玉習慣了紅梅的照顧和廚藝,有想過讓她跟着一起去S市,工作還是照顧自己和小崽子。
紅梅沒見過大世面,怕适應不了大城市的生活,就拒絕了。
鶴玉沒勉強,知道聞谌把院子買下來後,本意是想把這院子留給紅梅住的,也當是全了這些年她照顧自己的恩情。
紅梅還是拒絕了。
鶴玉無奈,在離開那天給她塞了一個鼓鼓囊囊的紅包。簡單實用的錢是最後能給紅梅的東西了。
告別江縣,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
因為要去隔壁縣坐火車,秦涯不知從哪兒得到的消息,便自告奮勇的說要送大哥大嫂離開。
秦涯将車開到家門口。
聞谌将行李搬上車,不方便帶的都郵寄過去了,手邊行李寥寥無幾。
鶴玉牽着小崽子站在門口,院子裏一大一小的兩個花盆并排放在屋檐下,裏面種上了耐活的仙人掌。
這是聞澤的主意,說這樣不會浪費了花盆。以後回來還能看看,仙人掌還活着沒。
“媽媽,我們會回來看的吧?”
鶴玉望着鎖好的門窗,嗓音輕柔卻肯定:“會的。”
轉過身,只見外面站滿了眼熟的面孔。
有荀家衆人、王寶珠、紅梅、張嬸子以及街坊鄰居,零零散散,竟也聚成了一衆。在人群邊緣,瞧見了躲躲閃閃的荀莺。
陽光正好,院子裏石榴樹抽出了嫩綠的新芽,不複當年枝葉枯黃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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