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抉擇（之五）

零零散散的冰塊由于密度小于水而浮在水面，在開着暖氣的餐廳裏漸漸消融，先是被溫度磨去了棱角，再然後就化得只剩下中間那一個小圓塊。

奧洛拉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的這杯冰水混合物，緘口不言。

她這麽做，真的僅僅是因為她的身上有不想讓他發現的秘密。

夏洛克·福爾摩斯，絕對理智、絕對科學的代言人。而奧洛拉，本身就啞炮的身份來講就違背了唯物主義與物理定律，是非理智、非科學的存在。

其實在她察覺到大老板麥克羅夫特開始懷疑她身份的時候，奧洛拉就應該放棄再執行這種危險的任務，離總是能看穿所有人的夏洛克越遠越好。

那個時候，奧洛拉已經敏銳地感知到了麥克羅夫特派她來監視夏洛克的用意，很有可能是想要讓他的這位高智商弟弟趁着這個絕好的時機調查清楚她的真實來歷。否則，就算夏洛克這個弟弟再喜歡搞事情、再不讓他省心，他也沒有道理派像她這樣的軍情六處王牌特工來進行監視這種低難度任務。

那麽就只有可能有一種解釋，麥克羅夫特并不是在派她監視夏洛克，而是正相反，讓夏洛克關注她的一舉一動，以弄清楚她那沒有人知道的神秘過往。

所以在奧洛拉還試圖隐瞞麥克羅夫特對她的命令的時候，夏洛克才會不說明自己究竟是否相信了她的話，而是趁機想用用自己的動向來換取奧洛拉的。夏洛克只有更加了解她做的事情，才有可能在這個表現得幾乎天衣無縫的人身上找出些許蛛絲馬跡。

可是很快，夏洛克就發現奧洛拉在給他發短信彙報動向的時候，絲毫沒有放松對他的警惕，言語之中沒有絲毫能夠讓他注意到的破綻，似乎是已經猜到了他的想法。為了放松奧洛拉對他的警惕，後來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其實奧洛拉在很早的時候就察覺到了麥克羅夫特的用心，只是當時的她還執意想要贏過總是先她一步查明真相的夏洛克。雖然明知道這樣做會異常危險，但是對夏洛克的警惕心還是輸給了她自己的好勝心。于是她一邊繼續呆在夏洛克身邊費盡心機、竭盡全力地想要反敗為勝，一邊不斷地用看似很可靠的說辭安慰自己。

夏洛克·福爾摩斯就算真的察覺到了一些什麽，以他那樣的唯物主義者也絕對不可能相信巫師世界的存在。就算他真的在自己的身上發現了破綻又能在麽樣？他不會相信這樣的真相的。

奧洛拉不停地給自己這樣的心理暗示，但還是沒有絕對的把握，也許夏洛克真的會從千百年來巫師們掩在兩個世界之間的帷幕邊角，撕開一道裂縫，從縫隙中窺探到巫師世界的奧秘。

後來奧洛拉的運氣可以說是好得爆表、好得逆天，接連遇到了三個有關自己熟悉無比而夏洛克卻知之甚少的領域的案件。

童話故事、流行歌曲、中國語言……這一樁樁、一件件，三起案子堆積起來，讓她找不到退路，找不到出口。奧洛拉沉溺在終于獲勝并且拿到三連殺的欣喜之情中，根本就無法自拔。

她每每想到自己面對夏洛克時所承受的危險，總會在心底暗暗提醒自己，這起案件過後，就嘗試着走出夏洛克的視線。讓他即使擁有電子顯微鏡一般的眼睛，也讓他無從觀察，更無從分析。

可是這些案子就像是一張細密編織的蛛網，将她困在其中，讓她走不出自己勝過夏洛克的那種情緒，更是忘記了當初對自己的警示，忘記了要離夏洛克遠一點。

直到一個月前。

這段時間以來，奧洛拉清晰地感受到了夏洛克身上的變化。他變得開始在乎他人的感受，尤其是她。她再一次考慮這個問題，人都是會變化的，既然夏洛克可以變得關心別人的感受，為什麽不可能接受魔法的存在？

于是在時隔許久之後，奧洛拉終于選擇了遠離，做出了早就應該做出的決定。在麥克羅夫特手下混的這些年，她已經習慣了像老板那樣考慮所有的可能性，然後選擇利益最大化的那條道路。但是，當她真正踏上自己選擇的那條漫漫長途時，才發現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她忘記了考慮自己的情感。

宋九華執起一雙筷子，夾起一朵百合花，舉手投足的動作全部都優雅得無可挑剔，她擡眸望着還在發呆的奧洛拉，笑道：“奧洛拉，你再不吃，飯都要涼了。”

神色郁郁的奧洛拉這才回過神來，也拿起了她的那雙筷子，直接戳向一朵百合花，将它紮起來移到唇邊，毫不客氣地張口塞進嘴裏，仍舊是什麽都沒有說。

宋九華嫩粉色的唇邊勾着一抹溫柔的笑意，牽出一對極其淺淡的小酒窩，不經意地問道：“到底是什麽事情，能讓以吃遍天下美食為己任的奧洛拉忽視了這一桌珍馐佳肴的存在？”

奧洛拉一邊不斷舉起筷子夾起食物往嘴裏填，一邊垂着眼眸躲避宋九華看向她的探詢的目光，語氣中有一絲難以掩飾的小失落，她悶悶地說道：“九華，我之前都不知道，我這麽喜歡和夏洛克一起辦案，無論是在一起協助對方聯手破案，還是立下賭約分頭行動争先搶後地查明最後的真相。”

奧洛拉習慣了在辦案的時候，身邊有一只時不時噴毒液吐槽的夏洛克，在嘲笑雷斯垂德探長的感人智商時，就是習慣性地稍微停頓一下，等着夏洛克補刀，即使身邊沒有人會和她一起譏諷雷斯垂德大概已經生鏽的腦袋。

正如夏洛克也習慣了在辦案的時候，身邊有每時每刻都能跟上他的思維、甚至超前于他進度的奧洛拉，在向雷斯垂德探長解釋原因的時候，也總是習慣性地只說一半，等着奧洛拉補上另外一半的內容，及時身邊沒有人再會這麽有默契地接着他的話說下去。

“過着沒有小福爾摩斯先生的生活，是不是感覺心裏空落落的？”宋九華雖然沒有經歷過類似的事情，回想起在剛出院那段時光她的心情，表示自己奧洛拉現在的感受。

奧洛拉沉吟片刻，似乎不太想承認，但最後還是緩緩點了點頭。

“那為什麽還要遠離他呢？”宋九華端起沿邊描摹着雲紋的瓷杯，抿了一口綠茶，用格外溫和的聲音問道，尾音并不是普通疑問句那樣的上揚，而是向下沉着，似乎已經提前預知了奧洛拉的回答，只是想讓她自己說出來。

奧洛拉吃得嗓子有點幹，端起茶杯簡單粗暴地一飲而盡，借着做這些的時間思考應該如何回答宋九華的問題，裝作不經意地說道：“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原來夏洛克對于我來說，還是比較重要的。”

宋九華抿唇一笑，知道奧洛拉是不好意思把話說得太明白，想要裝作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夏洛克豈止是對她比較重要，可以說得上是“非常”。

可是現在的她還有什麽資格說出來這句話呢？畢竟當時用簡單的一句話把夏洛克逼得消失在她視線裏的那個人，是她自己啊。

她現在算是後悔了麽？答案是否定的，奧洛拉心裏很清楚，就算是重來一次，她也會選擇同樣的選擇。雖然她因為童年時的經歷，對巫師沒有什麽好感，但也不希望有麻瓜通過自己探知其中的奧秘。

更何況，以夏洛克那樣的性情，在知道自己一家人都是特殊能力者以後，大概會把她扭送到醫院親自解剖了做他最熱衷的實驗吧？

奧洛拉苦笑着，從紙盒子中抽出了一張紙巾，抹了抹嘴之後揉成一團，對準離她不遠不近的垃圾桶中央輕輕擲出去，紙團剛好落在了垃圾桶裏。

這個動作又讓她想起了夏洛克，那個時候的他站在窗邊沐浴着落日殘照，暖色的光線映照在他灰藍色的眼眸之中，變成點點細碎的微光。

而當時的她，坐在貝克街221B二樓客廳的沙發上、夏洛克剛剛坐過的位置，隔着一層輕薄柔軟的布料清晰地感受到沙發上還沒散去的溫度。溫暖，卻又像是灼燒着她的皮膚。她凝視着夏洛克在夕陽下顯得柔和的目光，感覺他的眼神在橘紅色光線的籠罩下也染上了溫度。

她覺得夏洛克的眼睛很好看。

彼時的他站在窗邊，也像她剛才那樣的動作一般，手中抓着骷髅先生，在空中抛出一個完美的弧線，準确地落進了樓下窗口正下方的垃圾桶裏。

他說：“有你在，我不再需要它了。”

而她是這樣回應的：“雖然我知道你說的只是字面意思，但是你剛才那樣說話是有歧義的，很容易引人遐想，由此導致不必要的誤會。”

雖然她的回答一本正經、義正言辭，可是天知道那個時候她的臉有多紅。在說出這句話之前，她曾有幾秒的時間考慮夏洛克說的不是字面意思的可能性，但還是很快被她否決了。

後來他說“奧洛拉，就是因為我是夏洛克·福爾摩斯，你才應該誤會”的時候，她的臉仿佛是按到鍋裏煮過了一般，就像是熟透了。

最後夏洛克的話語表明，是他理解錯了“誤會”的含義，奧洛拉松了一口氣，但在同時也不禁有些細微到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失落。

原來，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作者有話要說：

電腦活了。

我開心啊。

暑假結束了。

我又要忙了。

愛你們呀。

麽麽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