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吃驚

吃驚

郭平泰住在二樓, 和手術室相反方向的一間病房，裏面有四張床, 這個年代生孩子都是在家裏生，除非難産、動手術或生重病的病人才會住院。

所以醫院裏住院的人不多，房間裏只住郭平泰一個病人，他從手術室出來轉到病房一會就睡着。

蘇怡雖然喝半碗白面糊糊但還是餓得不行，她小聲和大舅媽說兩句話後出病房，在走廊等郭平安上來和他說：“小舅，我出去找買點吃的。”

郭平安從口袋裏掏一張糧票給她說：“你第一次來縣城, 路不熟，大隊長給的糧票, 你拿去醫院食堂買。”

蘇怡說：“這個時間食堂可能沒有吃的, 我就在醫院周圍走一走，放心，光天化日之下, 沒事。”

郭平安看她鎮定的臉說：“行吧。”他想一起去但又擔心那些人來找茬, 大嫂應付不了。

蘇怡出去十多分鐘就提一個裝二十個棕黑色高粱饅頭的布袋回醫院病房, 郭平安見她這麽容易買到吃的, 心裏微微驚訝。

李春紅看後問她：“志勇明天送吃的, 咋買這麽多？少錢一個？”

蘇怡說：“六分一個, 不多, 身體最重要。”

這話郭平安不能再贊同, 說：“大嫂，省着生病治病花錢更多。”

蘇怡知道他們儉省，果斷說：“都洗洗手吃饅頭, 我餓得眼花。”

小會，三人吃饅頭, 郭平安咬一口驚訝說：“這個高粱饅頭暄軟有點甜，和白面饅頭差不多。”

李春紅也驚訝點頭，她第一次發現高粱饅頭能這麽好吃。

蘇怡說：“估計是用機器磨面。”

李春紅：“肯定是，石磨不能磨這麽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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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萍在家看着幾個孩子，好玩的志成也呆家裏，王萍擔心老大，坐立不安，她沒有想老大肚子昨晚就疼，早上沒有去衛生室拿藥吃就去上工。

解放前患闌尾炎的人是活活痛死！她越想越擔心，煎熬到下午，看到志勇出現在大門口忙迎上去着急問：“你爹咋樣？”

郭志勇見奶奶擔心着急忙說：“手術順利，住院八天。”

順利就好，王萍松一口氣。

恬恬看郭志勇後面問：“志勇哥，姐姐呢？”

郭志勇和她說：“她在醫院還沒回來。”

恬恬失望。

王萍這才留意志勇一個人回來，問他：“你叔也不回來？餓了吧，快去吃東西。”

郭志勇猶豫一下和奶奶說爹動手術時在手術室門口發生的事。

王萍聽了吓一跳，怒火中燒，老大差點就沒命了，還好怡兒機智，撫着胸恨聲大罵：“遭瘟的崽子，不把人命當回事，該死的…”

志成幾個小孩在旁邊聽到也憤怒，志成氣洶洶大喊：“我長大後去宰了他們！”那些人居然不顧爹的死活。

志山也嚷嚷：“宰了他們！”

王萍聽志成和志山兩個孩子嚷嚷停住，緩一緩氣敲他們額頭：“胡說啥？”

她看志勇說：“你快去吃東西喝水。”又擔憂說：“你叔他們沒有糧票，現在沒有車去縣城，這可咋辦？”

郭志勇說：“奶，大隊長給三張糧票。”

王萍放心：“那就好，等分麥子拿麥子去公社換糧票還給他，志勇，你吃了東西去你姥家說一聲，你姥家聽說後你小舅中午來問過。”

“成。”郭志勇應聲走去廚房。

郭愛芹在地裏點玉米，聽哥哥回來跑回家見進院子不見哥哥，喘着粗氣驚慌問：“奶，我爹咋樣了？”

王萍和她說：“沒事，手術順利，你爹沒事！”

郭愛芹放下心。

蘇怡和郭平安吃高粱饅頭後輪流盯着醫院門口，但沒有人來，奇怪的是也沒有別的人來找姜醫生。

郭平泰輸完液，蘇怡去找護士來拔針，護士拔完針蘇怡問她：“同志，姜醫生怎麽樣？”

護士臉色不太好，看他們四人一圈說：“姜醫生從手術室出來就被撒職，寫檢讨，以後做衛生工作。”

郭平泰做手術時是清醒的，當時姜醫生臉上一點也不慌張，他很佩服，聽護士的話脫口而出：“姜醫生是個好醫生，怎麽會？”

蘇怡和郭平安李春紅心裏也不好受，雖然姜醫生給大舅(大哥，男人)動手術是他的工作職責，但救了大舅(大哥，男人)也是事實，他們不希望姜醫生有事。

護士臉上微動沒有說什麽，拿針和輸液管離開，輸液瓶歸他們，李春紅放在床頭小櫃裏。

蘇怡想了想低聲說：“大舅，院長這麽做很可能是想保姜醫生。”醫院的院長和一些人肯定知道姜醫生留過洋，沒有被舉報出來就不動，現在被舉報，明面上大家都知道了，便先自行撒他的醫生職位，換不好的工作，并讓他寫檢讨。

郭平泰和郭平安李春紅想到隔壁盛家峪牛棚裏的幾個人沉默。

大概四點鐘，蘇怡站走廊上見醫院大門口進來三個穿綠衣褲的人，雖然距離有點遠，她能看出走中間的那個人不太一樣，心裏咯噔，那三人進一樓屋檐下就看不見。

蘇怡回房間低聲和大舅大舅媽小舅說：“革委會來三個人，有一個不太一樣，進了一樓。”

來了頭頭？郭平安心裏忐忑，和大嫂說：“大嫂，你陪着大哥，我們在走廊上看看。”

李春紅心亂如麻，慌張點頭。

蘇怡和郭平安走廊上站着，留意下面，等半個多小時那三個人從一樓出來，走向醫院大門，姜醫生沒有被他們帶走。

蘇怡和郭平安松口氣，等他們出醫院大門後回病房跟郭平泰和李春紅說，兩人也松口氣。

又呆一會，外面猛烈的陽光變弱一些，蘇怡和病房裏三人說：“大舅，小舅，大舅媽，我之前換到幾張票工業票，去百貨買個飯盒。”

郭平安問：“你帶碗來，還買飯盒幹啥？”

蘇怡說：“上初中我要帶中午的飯，現在買和晚些買也一樣。”

郭平安頓一下說：“行，你去吧。”

蘇怡出去後李春紅問男人和小叔：“你們真讓小怡上初中？”

郭平泰說：“上學不是壞事，她用她自家的錢，我們有什麽理由不讓她上？”他們雖然是舅舅但也不能管太多，除非他們花錢不在正道上。

郭平安點頭。

李春紅遲疑說：“可是以後他們把錢花光，海澤沒有當上兵，他咋娶媳婦？”

郭平泰不在意說：“那是以後的事，海澤如果真當不上兵他自己也能掙錢。”

郭平安知道大嫂擔心啥，說：“大嫂，農忙這些天你也能看出來，小怡幹活不差，昨天面對那些人沒有一點害怕，膽大機智，買東西比姐夫還厲害，出去一會就買回好的高粱饅頭，還不貴，她很能幹，比一些大人都能幹，反正我找買東西不如她。”

郭平泰感慨：“人還是多讀書才聰明，小怡看報紙多了懂得多，才能反應快。”

郭平安贊成。

李春紅聽男人和小叔這麽說沒有再說什麽。

蘇怡出去半個多小時回來，帶回一個鋁飯盒，四根牙刷，一管牙膏，四條毛巾，一個搪瓷洗臉盆。

這要不少錢，郭平泰三個看得肉疼。

郭平泰忍不住說她：“小怡，咋買這麽些東西？錢要省着。”

蘇怡看他們臉上肉疼的表情說：“這些東西都是要用，病從口入，早晚一定要刷牙，洗臉要用毛巾和洗臉盆，這些不能省。”

郭平安說：“毛巾買一條就行了。”

當然不行，四個人用一條毛巾蘇怡受不了，她轉開話題：“我和海澤商量過，計劃明年養兩只豬，農忙後挖馬齒苋燙後曬幹放着，加上南瓜，開春沒野菜時用……”

她和他們說詳細的養豬計劃後繼續說：“大舅，小舅，海澤去當兵有好的體魄才能走得遠，要有好身體需要足夠的糧食和油水，糧食還能換到，但買油實在太難，豬我一定要養，我打聽過養豬政策，豬可以養七只以下，你們兩家可以合買一只豬崽養在我家。”

養豬要養任務豬，他們合養一只在自家就不用養任務豬。

郭平泰三人聽蘇怡有理有據的詳細養豬計劃吃驚，他們想不到一個小姑娘能想得這麽周全，恍惚覺得他們面對的是一個大人，而不是一個小姑娘。

三人沉默小會，郭平泰說：“我們好好想想。”

蘇怡：“當然。”

直到傍晚，沒有人來找蘇怡他們麻煩，陸續有人給住院的病人送飯，醫生護士下班換班，午後革委會的人來醫院發生的事傳出發酵。

吳為民五個在縣城很有名，大家看到他們能避就避，縣城小，下班後人群聚集，又有晴空炸雷和他們無緣無故地滾下樓梯，這種玄乎的事令人産生興奮和強烈的分享欲望，消息傳得非常快，傳着傳着變歪，衍生多個版本。

條件不允許，晚上蘇怡他們只洗洗臉，擦身體後換衣服，郭平安沒有帶衣服，只能繼續穿汗濕又幹幾回的褂子。

他們折騰一天都很累，收拾好合上門就睡覺，病房裏剛好一人睡一個床。

醫院裏一夜安穩，吳為民五個卻慘叫一夜，家裏人叫不醒，直到天亮前，吳為民睜開眼看家人熟悉的臉，抖着身體恐懼喊：“娘，爹，鬼，好多鬼！”